【清风】我 的 天 伦(散文)
2020.1.1.这是新的一年的初始,一个值得念想回味的时日。儿媳出差在外数日了,儿子今晨五点就要起床赶往一对新婚佳偶的喜庆地,去跟拍新娘新郎结合的婚嫁喜庆情境。我凌晨三点多就醒了,睡不着了,心里惦着儿子在这寒冷的深冬,要出门去为她人作嫁跟拍摄像走向新年伊始,于是我情不自禁四点多就起床,下厨为儿子下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荷包蛋面条;望着儿子惬意地吃了,望着儿子背上摄像机,开门,走向电梯口,望着儿子的背影走向了新的一年。这,就是我的天伦!狭义上讲的这种天伦,就是父子情深。
这种天伦,是本能的,也是诗意的,近乎神圣,滋养心灵,澄澈透明,可歌可泣,有一种纯粹美。天伦,在人性中极其内在而深刻,它滋养着灵魂。
我的父辈在我身上的天伦,留下了终生的遗憾。
回想起父亲在我这个儿子身上断断续续的天伦,均是昙花一现。
我的儿时,由于祖辈勤劳创业治家,到父亲时,家景己走向殷实,父亲有幸打造书屋,研读古籍,这造化了我童年时期的培育,致使我在父亲身边从小就熏染了书香。
父亲在帮祖父打点生意之暇,在他那些吟诗作赋欢忭的日子里,逼教着小小年龄的儿子,攻读“四书五经”,这是他享受的初始天伦,可惜时日不多,待我随着家庭的变异,父亲纳妾,母亲毅然离家皈依佛门,我已出走在外刻苦求学时,我长大了。
此时父亲也逐渐面临家景的衰败,走向没落,这时我深知父亲十分爱他的这个长子大儿,他想力挽狂澜,以续他心中企望的天伦父子情,于是,他在我求学期间,开始动心思来逼着我这个儿子的婚姻能建立在他的身边,以续他晚年的天伦。
当时我已考到武汉市一所重点高中,读到高二时,寒假回家,父亲正患霍乱。此时祖父己上了年纪,正值“尹万顺花粮行”的尾声。父亲躺在病榻上已是虚脱无力,他郑重喊我至床前,要我坐在他身边,煞有介事、心事重重地对我说:
“儿子,你已成年,我这次一病不起,恐难支撑。有件事是你母亲曾作的主,就是“福大恒”(故乡川城东街一家绸布店的千金小姐,是由大姑妈做的媒。)那门婚事。如今你母亲心归佛门,为父必须代为了之。”父亲语重心长。
“如今我在求学,不宜谈及此事。”我若无其事地回答。
“不是要你现在完婚,是你得认了这门亲事才好,都是大户人家的面子。”父亲晓之以理。
“我从未见过人家,怎能冒然认亲?”我与父辩理。
“今天为父不是要你上门去见一见吗?”父亲探起身直白对我说。
“我如今还在读书,此去何意,岂不荒唐?”我将父扶躺下去,“你好好养病,以后再说。”
“胡说!你母亲拿了人家的‘八字’,又有你姑妈跟你做的媒酌在先,大人大事;再说生意场上我与你那岳父已是至交,经常来往,何谓荒唐?”父亲已有愠色。
“我不好意思去!”情不由衷。
父亲见我有点松口,又欠身半起地对我好言以劝:“那有什么不好意思,门当户对;再说人家大家闺秀,掌上明珠,也在读书,不是配不上你!”
“都在读书,都还小,搞什么谈婚论嫁?”觉得父亲不宜论及此事。
“读书归读书,男婚女嫁,人之常情,天经地义!”父亲执意力争。
“我不想去!”干脆拒绝。
父亲一时龃龉,眼湿心凉,无奈无力地躺下去,呻吟一声:“唉----!长叹息以掩涕兮,哀吾生之多艰!”
我一听他念这诗,不觉对父亲笑了:“堂堂文人,别把屈原诗乱用唷!人家忧国忧民是哀民生,您有什么好哀的呀?”
“你母弃我而去,留憾于我,哀心兮永伤。......心之忧矣,其毒大苦!......”父亲性情中人,一时动真情,老泪纵横,我当时见了,亦于心不忍。
“好了,好了呀!别在那里吟诗唱赋、长嘘短叹啊!我去一下就是了;但不是去订什么婚,算是拜个年吧!”
当时已是春节正月初四了,此行只是去拜年不是相亲,当时只道是寻常。父亲见我应允去见他的至交亲家,眼里反射出异样的光,精神也抖擞起来,急忙将娘喊至床前,吩咐打理儿子的非凡出行。
但最终这门婚事夭折了,他的梦想没有成真!我知这是父亲一生天伦的破灭,也是他命运的转折。后来我在为数不多的次数,带着他的儿媳和他的孙子回故乡去探视父亲时,都从他濡湿的眼神里,看得出他对天伦是多么地期盼与眷恋!
他晚年最为心仪的一次天伦之乐,是我的女几突然在他眼前出现的一幕,
那时我女儿正值豆蔻年华、花季少女时期。当时正是父亲年迈多病,眷恋我们武汉一家情至巅峰时期。我的大弟的媳妇做服装生意,在武汉汉正街进货,征得我们同意,将我女儿带回去献于父亲面前,父亲当时始料不及。看着眼前这个飘然若仙的孙女时,这突如其来的惊喜,使他恍然若梦,激动得眼圈都红了。父亲那种心花怒放的内心愉悦,不单是从笑容中泻露出来,而且生怕自己视线有一刻地离去。、、、、、、父亲破例将孙女置上坐,这在尹氏华堂是史无前例的。父亲为自已酌了酒,他为宝贝夹了菜递过去之后,自己就端起酒杯,第一口喝得很慢很深,似乎再有这人间宴典,只有俟诸来生了。父亲深深知道,这个宝贝孙女走了,将带走他人生的幻梦和天伦的美丽,就像一个春宵美梦的幻灭。
他的最后与我这个大儿长子的一次天伦,是在他人生最后的日子里的一瞬。记得父亲去世前两年,还演绎过一次死而复苏的天伦故事。那时我还正执教一届高三毕业班,工作夜以继日,紧张繁忙,突然接到大弟的电报:
“父亲病危,欲见兄一面,速回!”
我告假搁下百忙的工作,乘车赶回去的时侯,已是黄昏时分。弟妹们出来拥我进门,见父亲已躺在堂屋的门板上,头顶置一口铁锅,锅内正焚烧着“落气纸”(待亡人断气之旧俗)。
我进门一看情势,似乎都在等待我回来送终,当时全屋只有悲和泣。我凑进父亲的脸,捏着他的手,仍有余热、仍有急促而微弱的呼吸。
“快,人还有气,没死呀!快送医院!”我大声急语,对弟妹们喊着。
全屋都动了起来,当即用板车前呼后拥拉至人民医院。由小妹妹找的县里的熟医生,立马抢救。诊断为:“急性脑梗阻”。经药物注射疏导之后,居然活过来了。我在家呆在父亲床边两天,这是他晚年所享受到的难得的一次与长子的一份天伦之乐。
“你母亲还好吗?”
他醒后用浑浊的眼光看着我的第一句话。
“母亲知道您病危,叫我无论如何要赶回送终!”
我对父亲说这句话时,我们父子同时落下了泪。
“明心(汉口的妹子)他们一家都好吧?......”
这是父亲在心中念念不忘、挥之不去的情结。
“都好!您不要多说话,好好调养,会好起来的。阎王不要您!”
“不想死,还想和你母亲见一面......”
我起身抱着父亲的腰,轻轻地让他平躺下去,替他盖上被子时,发现他嘴角似乎有笑。......
过了两天,父亲的精神好多了,可以靠在床上,
从房里望过去,望见堂屋里弟妹们围着我团聚吃饭的景象,这是他最后的天伦!
我和弟喝了点酒,微醺中,我走近父亲的病榻;他知我要走了,此时父亲纵有千言万语,也说不出一个字来,仍然只有那眼角的泪光。我过去用手拭去他的泪,只留了一句话给他:
“母亲也时时念起您!......我还会回的!”
待我过了两年再回到他身边时,父亲已带着他一辈子的天伦之憾,永远闭上了眼睛。
这在我拥有了子女之后,我特别注重天伦我的天伦,是在寻找灵魂的滋养;希望我的人生轨迹,是在一辈子的天伦中走过。我有了儿女之后,那时的天伦,年轻,然而贫困,感受却是美美的,孩子们也乐滋滋的。
那时我们居住在里巷中,过着市井生活。那里对孩子们来说,是有着儿趣童真的地方,那也是给孩子们留下初始天伦的乐园,我和孩子们永远记得的汉正街惠兰里“三家巷”(一个只有三户人家的死胡同)!
孩子们和邻居的小朋友永远都记得爸爸夏夜坐在凉床上给他们讲惊险故事的情景,永远也记得每周日用单车带着一家四口去公园的天伦之游。
我与儿子的天伦中,主要是心灵的映照与融通。待儿子成人了之后,我们除了在文学、历史上有见仁见智的清谈以外,还在音乐、影视上都有共同的话题。记得上世纪我们谈日本电影<<追捕>>、<<生死恋>>、<<远山的呼唤>>,总是在一起津津乐道。后来谈电影杜拉斯的<<情人>>结尾,谈到法国少女在离开湄公河,登上回法国的巨轮,一如来时立于船头,当远洋轮启锚,法国少女.简.看到码头拐角处的黑色汽车时,心中忽地涌上了一段刻骨铭心的真情,此时日落的绚丽余晖,如万道金箔飘洒印度洋上,电影配乐里骤然响起了贝多芬的钢琴曲:<<命运交响曲>>。我们父子总是在这种艺术魅力的感受中,心犀相通、赞不绝口。
还记得那还是上世纪末,和儿子同时听到一首<<倾国倾城>>的歌曲,我们都被歌曲的优美、歌词的雅韵吸引了,好像那词的每一个字都带着美妙的音符在我们耳边飞翔,我们都会不约而同地赞美,这是天伦的沉醉!
后来我们又听到了姜小青的古筝<<落叶>>,我们父子在一起曾评论多次,都说出了共同的心灵感受:有如钧天之乐、天籁之音!我们父子总是在饮茶时评姜小青的“落叶”一曲,评此曲以其温婉而又优美的旋律,令人不禁产生无穷无尽的遐思,此时己无了父子界线,我们共叙人生游走于世,也因此曲引来人生许多美丽的情境而萌生感触,令人浮想联翩!评古筝的弹奏空灵婉转有深意,有余音三日绕梁不绝的听觉冲击,我们父子深感我们的天伦品质,就如这淡丽的中国古筝之琴韵,清邈隽逸、流转和谐、慑人心魂而形成的韵味,我喻为这是我一辈子的“天伦之曲”,将长久地回荡在我们父子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