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白露时节，走进会稽山腹地的古香榧林，形似橄榄的黄绿色果实，挂满枝头，沉甸甸地压弯了树枝。
　　 清晨，雨后，薄雾，轻岚。空气湿润、微凉，扑面吹来的山风挟带着一股香榧青果的成熟气息，闻一闻也叫人心醉。
　　 这将是榧乡一年中最忙碌又喜悦的季节。
　　 这样的清晨，一个人悄悄地穿行在千年古香榧树之间，也极容易生发思古怀旧的幽情。于是，关于香榧的前尘往事，如晨雾一样涌上心头。
　　 会稽山脉从西南向东北延伸，绵亘在诸暨的东部与东南部，长达百余公里。会稽山原名茅山，会稽之名相传来自于古代治水英雄，夏朝第一代圣君——大禹。
　　 4000多年前，大禹成功治水，在茅山会集天下诸侯，稽功行赏，会稽山由此得名。
　　 因了夏禹，会稽山备受历代帝王尊崇，祭祀朝拜、加封为镇山，
　　 据《史记》记载： 秦始皇在大越东巡期间，曾“上会稽祭大禹，望于南海，而立石刻颂秦德”，至今诸暨东南会稽大山之龙头岗顶，刻石遗迹尚清晰可辨。
　　 会稽山“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葱笼其上，若云兴霞蔚”。不只历史文化积淀深厚久远，生态环境也异常优越。“嘉木择地而生”，得益于会稽山得天独厚的地形、气候、土壤等自然地理要素，自古以来，还生长着一种称作香榧的神奇古老树种。
　　 香榧原属红豆杉科之榧属，实生榧树，据考证是第三纪孑遗植物，远古残留的稀有物种。会稽山中勤劳智慧的古越人，从自然变异的众多榧树中，优胜劣汰地选出良种留存，或又将单株榧树经人工嫁接改良栽培，终于使会稽深山的榧树变成了珍稀神秘的“千年圣果”。
　　 对千年圣果会稽香榧的盛赞，古已有之。大唐名相李德裕，北宋大学士苏轼，南宋学者叶适、诗人何坦，元代文人胡助等多有诗文，至于近现代更是礼赞美誉不断。
　　 “一日三颗榧，有病不用医”，香榧不仅富含蛋白质、氨基酸，还有钙、磷、铁等多种人体必需的微量元素和各种维生素，经常食用可润泽肌肤，延缓衰老。此外，还有很好的药用医用价值。
　　 传统中医药学认为，香榧性味甘平，入药具有杀虫、消除疳积、润肺滑肠、化痰止咳等功效，对此《神农本草经》、《千金要方》、《唐本草》、《本草纲目》、《日用本草》等医书药典有记载。
　　 现代医学临床证明，香榧酯对艾滋病毒有显著的抑制作用，香榧假种皮里可提取紫杉醇，是一种很好的抗癌新药。
　　 “木之奇者有稽山之海棠、榧桧”，在成百上千年的岁月痕迹里，古香榧树一直隐居会稽深山峡谷，呈现出最原生态的自然风貌。
　　 有关它树分雌雄，命寿千年，三代同堂，四季长盛的奇特品性，对绝大多数人来说，依然还是令人称奇的传闻而已。
　　 香榧树雌雄异株，雄授粉、雌长果，两性和谐共生。雄树高耸伟岸，直插云霄；雌树逶迤虬曲，枝繁叶茂。植物的阳刚之美与阴柔之魅，在这里达到了完美的统一。
　　 每年谷雨前后，正是香榧开花授粉之时，当雄花绽裂，淡黄色的花粉便随风弥漫在香榧林中，紧接着雌花也竞相开放，于是，雌花柱头上，便凝结一星点晶莹透亮的传粉滴，像寒秋草尖的露珠一般，细小到几乎忽略，一下子也很难发现。
　　 “青蓬蓬，蓬蓬青，不开花，结珍珠”，此“露珠”宛如含情脉脉、待字闺中的窈窕女子，翘首以待翩翩君子的眷顾来逑。十分奇异的是，小小“露珠”也会随晴雨冷暖等风云变幻而瞬息变化，倘若是迟迟等不到授粉雄花的飘然而至，“露珠”便会含羞地萎缩，销声匿迹。
　　 香榧从第一年花芽原基形成，到第二年开花结果，及至第三年成熟收获，历时29个月，横跨三个年头。
　　 每年的五至九月，在树上同时有两代果实生长发育，还有新一代果实花芽原基在分化发育，每一株树上都有“三代同枝”的故事发生，由此香榧也被人们称为“三代果”的。
　　 香榧树虽然生长缓慢，但盛产期可延续上百年甚至千年以上。西坑村马观音山上的那株1300多岁的“榧王树”，依旧生机盎然，每年的产果最多可达800公斤，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在人们熟悉的植物中，寿命长达几百上千年仍盛果不断的，除了银杏，也就香榧了。
　　
　　 二
　　 诸暨东北乡，旧曰大部，越国前期曾建都于此，境内有一条两岸枫树成荫的枫溪。隋开皇九年至二十年，越国公杨素镇守越州，在枫溪渡口建桥并设“枫桥驿”，枫桥地名因此而来。
　　 主产于会稽大山深处的枫桥香榧，是会稽这座越地名山对吾乡情有独钟的馈赠。
　　 枫桥东部的会稽山区，特别是出枫桥东南二十几里的相泉（应家峙）、钟家岭、西坑、黄坑、里宣、外宣、杜家坑等山村，山高谷深、峰峦叠嶂，清溪长流、朝夕多雾，土地肥沃、温湿凉爽，山坡、谷地、溪边，甚至山民房前屋后，成片生长着葱茏蓊郁的古香榧树，与古村落、溪流、山岗相互映衬，构成一道天人合一的自然景观。
　　 枫桥栽培香榧的历史可谓悠久，自有文字记载迄今已有2000多年历史。
　　 最早的记载可见于汉末的《名医别录》，清《国朝三修诸暨县志》亦有记载，《重修浙江通志稿》云：“香榧产地乃在枫桥东二十里—带山里山湾地方，因村小而名不著，故山农以枫桥称之”等文字，表述显然更为确凿。
　　 枫桥作为山区出入平原之交通孔道，也是枫溪江流域货物集散地，唐时枫桥集市初步形成；北宋大观年间，建置枫桥镇，商贾云集，三里长街蔚为壮观；及至南宋乾道八年一度升格为义安县县治。
　　 由于交通之故，越州山地之土特产，尤其会稽山区的香榧，多经枫桥集散远销外地，至清末民初，枫桥镇上已有专业加工香榧的工场和经销香榧的贸易货栈，致和等三家商号把收购进来的香榧装入小竹篓，贴上“枫桥香榧”的大红商标招徕客商，“枫桥香榧”亦就成为会稽山香榧当之无愧的地标产品。
　　 几百年来，枫桥作为会稽山“香榧之路”的起点，有源源不断的“枫桥香榧”运销各地。
　　 当然，“枫桥香榧”之所以列为贡品闻名天下，除却陆上、水路的区域交通枢纽以及产量绝对优势之外，至关重要的，还有其非同凡响的品质所在。
　　 每一颗土生土长的会稽山香榧，要成为“枫桥香榧”，都有着千淘万漉，吹尽狂沙始到金的“磨练”历程。
　　 香榧有细榧、芝麻榧、米榧、茄榧、獠牙榧、圆榧等多个品种，其中细榧壳薄仁满，肉质细腻，堪称榧中精品。而枫桥出产的香榧，细榧占到80%以上。
　　 每当香榧青果（榧蒲），由青绿色转为黄绿或果皮开裂，即是采摘的最佳时机。
　　 古榧树的采摘难度相当大，榧农们仍然沿用祖辈传承的方法与工具，不曾改变。不外乎是一副蜈蚣梯，一把竹挂钩，一只榧篼，几根绳子。站在高高的树上，逐枝逐叶挑选那些成熟的，小心翼翼一颗一颗拧下。
　　 采摘下来的鲜果，还不能马上炒制，要经历风干，水洗，日晒等“堆沤”过程，也即将青果堆放在阴凉、干燥通风的地方，任其自然发酵，达到营养转换的生理后熟。
　　 经过二次“堆沤”，才能顺利剥去果皮（脱蒲）并去涩后熟。
　　 经历过“堆沤”的榧子，涩味全消，香榧特有的香气，才真正由外皮渗入种仁内部，香味也从此变得浓郁起来，好比是经历过一点岁月风雨的成熟女人一样，自然就韵味更足。
　　 “枫桥香榧”的炒制方法亦与众不同，时间、火候尤为关键，炒制时间太短，“香头”不足，时间过长，香榧变焦，口感同样会变差。
　　 以“双熜双炒”的传统手法炒制的香榧，最大程度地保证色、香、味俱全。不但松脆，而且有种特殊香味，沿袭多年。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或许这些就是隐藏在“枫桥香榧”之中，许多人未曾读懂的秘密，或许也就是“枫桥香榧”饮誉华夏，长盛不衰的重要原因。
　　
　　 三
　　 悠久的香榧历史，演绎出许多美丽动听的传说，有“秦始皇御口封香榧”，有“走马岗与香榧”，还有“七仙姑送香榧树”等等。广为流传的“西施眼”，是其中最有说头的一个美丽传说。
　　 榧子的外壳坚硬，吃时很不容易咬开，但聪慧过人的西施却发明了破壳的方法，找准榧子一端类似“眼睛”的两个小突点，只需捏住
　　 微微用力，榧壳“啪”地一声便自然裂开。后来，人们便把香榧的那对“榧眼”叫做“西施眼”了。
　　 香榧及香榧的传说，是越国古地一个代表性的文化符号，也是诸暨传统民俗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
　　 诸暨人向来最看重香榧，家里来了客人，好客的主人泡完香茗，还会端上一盘枫桥香榧招待。
　　 乡土风俗，饷客的香榧须是现炒，现炒现吃的香榧不单酥脆，而且翻炒声响也热闹了待客的气氛。
　　 在诸暨民间食俗中，还有一道叫做“香榧焖鸡脯”的菜肴，是上好香榧子作烹饪原料的榧乡特色菜。
　　 而在香榧产地，香榧的地位更是至高无上。在榧乡，至今还延续着许多与香榧有关的民俗风情。
　　 有谁家的孩子生下来体质羸弱，大人就会挑选一棵又高又大，生命力旺盛的香榧树，让孩子继拜为“亲爹亲娘”，以求“榧爹榧娘”保佑孩子平安成长。
　　 民谚有“香榧熟，衣食足”。因此山乡姑娘出嫁的时候，常有以香榧树作嫁妆陪嫁的。
　　 婚庆中，榧乡人家把榧子染成红颜绿色，与花生、鸡蛋等装进新马桶里或藏在婚被中。
　　 双连榧子，是雌花发生的双受精现象，尤其珍贵，所以也是榧乡人结婚时必不可少之物，有“永结同心，早生贵子”的美好寓意。
　　 枫桥东和一带山区，大年三十那天，榧农会在香榧树挂上红灯笼，祈盼来年风调雨顺，丰产丰收。
　　 还有一些山村，在采收香榧前夕，还要举行较为隆重的祭祀仪式，感谢神灵祖宗赐予之恩，也祈求采摘平平安安。
　　
　　
　　 四
　　 往事越千年。走进诸暨的古香榧林，近距离触摸从历史深处走来的千年珍果，就象是与天地自然之间的一次关于生命的对话，我似乎感觉岁月的厚重与人生的短促，我也真实地感受到辛苦劳作、从而收获喜悦的榧农们，对自然馈赠的崇拜与守望......我为造物主对家乡父老的那份厚爱而感恩不尽。
　　 前好几年，不知出于何种考虑，一番撤扩并之后，主产“枫桥香榧”的几个古榧村，包括那个养育“千年香榧王”的西坑村，被活生生地从枫桥镇域剥离，就这样，枫桥失去了香榧原产地的大片江山，也就丢失了“香榧之乡”的金色桂冠。
　　 怀着淡淡的一丝愁怅，有时我会突发奇想，哪一天那些小山村又回到了枫桥的环抱，有时候我又真真切切地想到，枫桥也许真的是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