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是个记者，他给我讲了他们单位的事，不由得让我也替他们那位年轻的女领导捏了一把汗。
　　 朋友的单位是B市的一个记者站，站内不到十个人。他们的刊物和网站是某上市公司办的，属于系统刊物，也就是公司的宣传阵地吧。朋友能力很强，已做到主任记者了在省城上班。领导让他去这个记者站也有一定目的，是让他去加强记者站的力量。以前这个站一直效益不好，广告收入很低年年完不成任务今年虽说只给定了十五万元任务，可完成得很不理想。上刊的稿件也很少。然而，结果呢，就我朋友能力很强的人，也未使这个记者站起死回生。
　　 周日那天他和我聊他们单位的事，却是一脸的无可奈何。
　　 “最近应该好些了吧？”我问。以前他和我闲聊时已讲过那些情况，我想应该有些变化吧，就这样问他。
　　 他说：“不行！还是不行！”摇着头，在我的屋里转了一圈，满目阴云。
　　 我问：“咋还不行呢？不是你去已给拉了不少稿子吗？”
　　 “这个你不知。”他向前走一步，说：“拉是拉了，可也填不满那坑啊！”
　　 “哦！”我沉吟着，问：“现在任务还差多少钱？”
　　 “还差多少？差多啦，十万八里！”
　　 “十五万！上次你不是你说你巳给她拉来了四五万吗，咋还十万……”
　　 “你听我说老兄，你不知内情。她才完成了两万元，两万元！”
　　 我不解，问他：“上次，哦！过去几个月了吧，咋还是两万呢？”
　　 记者朋友对我说，上头给记者站下的广告费收入任务是一年十五万元，如完不成任务就要站长自己掏腰包来补齐，当然多收的部分也不用上交全归自己。但是呢，实际上到现在全站收加起来才十分之一多点，而时间呢已到了十一月份，只剩一月就到年底了，怎能完成！
　　 我听后也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便不好再没什么。只见朋友他双目阴沉，又在屋里走起了圈子。我这个朋友有个特点，当他说到高兴时便会双目炯炯满脸放光，讲到不高兴或棘手事时，便阴沉下脸在屋子里转圈子，一圈一圈的走过来走过去，似乎在排遣内心的不安似的。
　　 也不知走到第几十几步时，他猛地停住了，清瘦的脸上一片肃穆。回头盯着我道：“哎！你给测算一下，她明年会不会下台？”完了又补充一句：“她属鼠，明年本命年！”
　　 我忘了交代，我的身份是个退休教师，但我平时爱看周易等占卜书，也略懂一些这方面的知识，而这位朋友偏偏又特别相信这一套，经常在一起侃一些这方面的八卦。这时他问我这话，一定是预测了。预测什么呢？已经很清楚，是预测他们领导的运气了！我便在心里寻思，这家伙！够精的。不知预测这有何用？难道能替她完成广告费任务？扯淡的话吧！那么，预测领导的命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见我迟疑，催道：“快！看看，看她明年运气，会不会倒霉？或者……”
　　 我笑笑，说：“你是不是有啥新想法？”
　　 他严肃地说：“当然！一荣俱荣，她倒了我能好？”
　　 我说：“她倒了能影响到你？不会吧？”
　　 “我是说早作打算。”他给我解释：“我手上现有两笔稿费现在就能收回来。如她不倒，我就去收来交了；如她倒了，我就不收了，先留下以后再收，现在交了也白交！”
　　 我笑道：“你这人！想的也挺周到。是的，应该这样。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我算算，算算她。”
　　 他盯着我。眼神在我脸上凝固成一块水泥。
　　 我听了他报的生辰八字，略一思索，便对他说：“不好！她明年有问题，不吉利！”
　　 “啊？有问题？大不大？”说完又补上一句：“会不会倒？”
　　 我说：“那肯定的！”
　　 “倒啦？”
　　 “倒啦！”
　　 “哟！”他吁出一口气，接着又叹出：“唉……”
　　 “怎么啦？”我问：“同情她啦？怜悯……”
　　 “不不！”朋友摇摇头，把清癯的面颊对着门外，沉思良久，悠然叹息道：“她是个既可怜又愚蠢的人哪！”停了停，接着说：“年初签合同，咋敢答应十五万哪？一个记者站一年十五万广告费，听起来也不多，也不多！可是，你不知内情，现在揽广告多难呀！……”
　　 趁他停下的机会，我说：“那有多难？你们是公司刊，牛X着呢，谁敢不给？”
　　 “这你说错了！”他纠正我的话：“你不清楚内幕！现在的公司刊，别说是公司刊，连某报也没人看。别急你听我说呵。这个某报公司刊是硬任务，我们去各单位是给他们直接来硬的呢。各分公司都得订公司刊，订也得订不订也得订！直接开票让拿钱！但是，订下没人看呀！”
　　 “没人看？咋会没人看？”我问。
　　 他答道：“谁看？都上网呢！连领导也不看。”
　　 “那不白花钱了吗？”
　　 “反正花有人出，没人心疼！”
　　 “嗨！这不是浪费吗？”我刚一出口，朋友马上接道：“谁说不是！但这是任务！报社的人也要吃饭呀，我们杂志社也要吃饭呀。”
　　 “嗨！你说的也是。现在虽说网络化了，可报纸还在印。”我附合一句。
　　 朋友坐在了我对面的沙发上，端起我给他倒的茶水，喝了几口后放下杯子对我说：“你不知内情，我们现在的日子确实不好过！我给你说两件事你就明白了。说两件我们收广告费的事吧。”
　　 朋友润了润喉，面朝向我，讲道：“头一件，是我们去一个大厂子收。是今年七月份事。天气正热，我和站长坐公交去的。嘿！你别笑，站上那有小车？出差，采访都是赶公交呀。没办法，没钱哪！三伏天，那个热呀，唉！你猜怎么样？我俩大汗淋漓进了老总办公室，可一瞅人家那架势心就寒了。嘿嘿，人家空调嗡嗡转着响着，舒舒服服享受着呢，哪像我们！哼！”
　　 他的模样用羡慕嫉妒恨来形容正好。
　　 我问：“他给你们钱了吗？”
　　 朋友答：“给钱？你猜猜，他说什么了？”
　　 ”他说什么？”
　　 “他说工人要发工资，供应商催要货款，你们这钱先缓一缓吧！”
　　 “你们咋说？”
　　 “我说，这钱从年初就说给给，一直拖了半年还不给，这恐怕不合适吧？你猜他又说什么了？他说，没办法呀，你瞧这么大的摊子，哪一天不出去钱能行？银行贷款也催，天天催呢。日子不好过，日子不好过啊老兄！我头大得很呢！”朋友学着老总的样子，摊开两手哭丧着脸说。
　　 然后他对我说，他那个不到四岁的女领导听到那老总这一堆话后，脸上的汗诛哗的一下滚出来了。
　　 朋友说，大概他们的领导也生气了，语气便有点不太好，她对那坐在太师椅上的老总：“你不能老这样应付我们吧！元月份就给你们上的刊，接约当月就立付清。你们拖了半年了还不给，我们也要生活呀王总！你不能再拖了，今天得给我们钱！”
　　 我的朋友也对他说王总你就付了吧，只有区区万把元，你这么大的厂能没那点钱吗？当初给你上刊时你可不是这样啊，天天催天天催，我们可是把你们的你稿子给排在最前头发的呀。虽说为你们企业搞宣传是我们的责任，可你们也应按约付费哪！
　　 但是那老总就是不给钱，他哭丧着脸说企业现在如何如何困难，他一天到晚如何如何发愁，甚至连工人工资也无法按期发放等等哭穷的话。到最后他又喊来一个副总让替他敷衍，自己找个借口溜走了。
　　 女站长气得脸煞白！
　　 朋友说，这个女站长也真够倒霉的！她本来可以在省城轻轻松松上班，在杂志社当一名编审多好，可在社里选派B市记者站站长时，因大家都不愿下去，你推我我推你的。领导便让报名。而她就当场报名了。要知道，她的老公孩子还都在省城，而她只身一人来到几百公里的B市，只有周日才能回去一下，平时根本无法回家，老公带着孩子在家也是忙得得不行啊。朋友说他也曾问过她为什么要抛下家室来B市受这罪，工作难度又这么大。而她的回答让我朋友肃然起敬。但是，她年轻经验不足，以为十五万元上交广告费不算多，一个偌大的市记者站，这点钱应该轻轻松松完成了，随便给那个单位上个稿子还不给万把元？一年十二个月，一月成一稿也就行了，那想到会处此困难！
　　 最终，他俩还是空手返回了，一分钱也要到。那个副总更狡猾更难对付。副总是个女的，她软硬不吃还满口歪理，什么你们新闻单位一应该多支支持持企业啦，什么新闻应为企业保驾护航呀多做宣传呀，不应该收企业钱哇，讲的天花乱坠。她手里不停地给他俩递茶水口里不停地边絮叨，反倒给他俩上起了政治课。听得他俩头都大了，看看无望，朋友对站长说回吧回吧，咱是对牛弹琴呢！
　　 在路上，他俩除了骂几句那老板缺德外，又研讨了一会儿该不该收版面费的议题。其实这个话题他俩已研探过不止一两回。新闻报道该不该收版面费？站长和他是一个观点，她的看法更鲜明。她说过去发稿子还须给人家稿费呢，更谈不上收人家钱。企业也不容易，支持企业怎么支持？新闻单位给宣传一下是理所当然的事，而却要伸长手向人家要钱要什么版面费，这太不应该了！然而，闲谈归闲谈，这些话他们从来不敢往桌面上摆。因为他们也清楚，现在是市场经济，他们新闻单位也不例外，必须创收，必须没法拉广告收费才能维持正常运转，否则会被社会淘汰。女站长的想法不无道理，但时代不同了，已经不适应了。
　　 听了他的讲述，我嗨了一声，这一声喟叹既有对那位老板的不满也有对朋友的同情。世上也真有这样一些人，不讲信誉极端自私，只管自己不管别人，品德低下道德恶劣。
　　 须臾，朋友又给我讲了第二个去讨要广告费的事。
　　 他对我说，现在的人，你即使给他们把报纸杂志硬性发派下去，虽说给你付了钱，但他们从来不看。手机上网多方便呀，谁看那玩意儿！报刊送去后，他们往墙角随便一扔就再也不管了。一期一期整重齐齐排成队在那里睡大觉，到年底了，再把这些东西又统统地作以清理。当然也不会白白扔掉，要知道这是几千元买来的。于是，钦导便让把这些崭新的报刊杂志全包打成捆，让司机拉到废品站去换了钱。“当然喽，废品站可给不了你几千元！嘿嘿！”朋友笑道。
　　 我问能变卖多少钱？朋友又嘿嘿一笑，反问我：“你猜能卖多少钱？”
　　 我说能卖一千多吧，最少也该下不了一千元。他听后哈哈大笑，伸出一把手，竖了四个指头让我看。我疑惑地问：“四千？不可能吧，还能多卖……”
　　 “什么四千！四百！”
　　 “啊哟！这么点哇？啊……那不赔大了吗？”我惊得睁圆了眼。
　　 他不屑的一笑：“公司掏钱，又不要你掏！”
　　 说完这些，他大概口渴了，自己去添茶水，还顺口问我喝不喝。我说不喝后，他便抿抿嘴角，继续讲述他去某乡镇讨要广告费的过程。
　　 “那回也是我俩去的，站长说我经验多，年轻人能力不行她不放心。”朋友讲道：“我们给那个镇政府做过一个专题报道，宣传他们振兴乡村的事迹。在公司刊上发的，今年三月份的刊，网上当然也发了。当时说定版面费是三万元，但只付了一万，说稍后给那两万，还说政府机关你们不用担心，跑不了。”
　　 我在他停下喝茶时接上去说：“那当然。政府有钱赖不了账。”
　　 “账是赖不了，可到今天也没要回来！他不给你呀！”朋友放下水杯，苦笑道：“跑了四五趟了，一分钱没要回来！”
　　 “咋政府也耍赖啊？”我又有点想不通。
　　 他乜斜一下眼仁，对我说：“政府？你以为政府讲信誉啊？错了！”随后他悻悻地哼了一哼，接着道：“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是十天前，我们去时没给他们打电话。这回算成功了，把领导当场逮住了。你问为啥不打电话？是这样，上次去前打了电话，告诉他们要来。好！去后一看，镇长书记一个也不在！找不见人有啥法？说下乡了，说去县上了，说去扶贫了……一大堆空话。扑了个空！所以，所以这回我俩直奔镇长办公室！”
　　 “那好！钱要下了吗？”我认为他们这回肯定有结果。
　　 “你说呢？”他又让我猜。
　　 我说应该没问题吧！朋友嘿嘿笑道：“哈！我也想没问题！可是，错了……”
　　 “怎么？又没给钱？”
　　 “没给！又哄我们！说让我俩等，等会计回来拿钱，说会计去县上上办事了，下午回来。他也签了字，态度挺好，让办公室主任带我俩去吃饭，吃了饭让我们在办公室等。”
　　 朋友说到这儿，大约尿憋了，说他去一下厕所。正好一个人进来找我给他儿子结婚选吉日，我就又忙活了一阵子。待忙完，我俩接着聊。朋友仍是那句诘问式：“你猜猜结果，会计回来会怎么说？”
　　 “怎么说？不会说没钱吧？”
　　 “哈哈哈……！”朋友大笑了，“你是神仙啊！不愧是算卦的呀，叫你一口说准了！”
　　 ……
　　 元旦一过，又是一年开始了。那天我问朋友，你们记者站的事怎么结果的？那十五万元弄齐了没有？那位女站长还在任上吗？据我推算，那十五万元她肯定弄不够。哪里去找那十二三万元呢？我朋友已说了，他不会轻易给她交出那几笔广告收入的。他已从我口里预测了她要倒台，能把这钱交给这个倒霉蛋女站长吗！那么，这个站长的位子肯定得让给别人坐了。加之，她又是逢本命年，不吉利的年份遇上了不吉利的事，负能量叠加在一起了！
　　 我很相信我预测的准确性。
　　 然而，朋友的回答却让我大跌眼镜。他说：“她还在位呢！广告费嘛？十五万没弄够，没交！嘿嘿……”
　　 “那她咋还在位呢？不是按合同她应走人嘛！”我追问。
　　 朋友神秘地笑笑：“这个你就不知内情了！听说她有个舅舅在某部呢。这情况她也没对我说过呀。是呀！我听别人讲的呀……”
　　 这是不是真的呢？
　　 我暗自思忖，但我想不管是真是假，宁愿我的预测失灵，只要他的站长，那个有点老实的女人能能保住她的位子就好。因为我知道她也不容易。
　　 又过了几天，朋友电话来了。他说我告诉你个消息，你听了一定高兴。我问什么事还能让我高兴？他说你先猜猜。我说这我咋我猜出来，别卖关子了快讲。他就讲了，他说：“上回给你说的是假话，站长他舅舅不在某部！”
　　 我问那是什么原因让你那女站长连任的。
　　 他嘿嘿笑了几声：“董事长是她干爹，他让站长连任的！”
　　 “哦！原来如此？”
　　 “是啊！领导知道了我们站长的事，说这样好的干部不让她干叫谁干？”
　　 我啊了一声，又问：“那钱呢？十五万咋处理……？”
　　 “不收啦！董事长一句话，创收也应有度，不能乱收多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