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路】笑对人生(散文)
李兰曾是和我在快运的同事,如今已经退休的她和我在同一个中老年跳舞队,我们还同在一个跳舞微信群里,她的微信名叫胖美人。在群里,她是个活跃的群友,经常在群里发些外出旅游的照片,有趣的名字加上如香港明星肥肥般的头像,格外招人喜爱。
李兰每天去跳舞时,把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完全不像已是退休年龄的女人。她皮肤白皙,脸上没有一点褶子,浓眉大眼,圆形的脸蛋上长着乌亮乌亮的大眼睛,晶莹,清澈的如两潭秋水,一对酒窝,浅笑盈盈,一口南方的普通话,跳起舞来很认真,舞姿很美,丰满的身子踩着舞点翩翩起舞,如一朵鲜花绽放在花团锦簇的广场上。
可谁知道,李兰表面上风风光光,性格活泼开朗,可她的命运却是比黄莲还苦的女人。因为她唯一的儿子早已弃她而去,自杀身亡,给她心灵上刻下了一道抹不去的伤痕。
一
我永远忘不了临退休前一年的那个深夜。那天夜里,末班车已经把货送进快运,我和搭档小郑准备躺下休息。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把我和小郑吓了一跳。是谁?深更半夜来敲快运的门?我们正在疑惑,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女人声音:“快开开门,我有急事!”这个女人声音很特别,那略带南方口音的普通话是我们快运独一无二的。“哦?是李兰……”我忙去开门,边开门边隔着玻璃门不解地问道:“李兰,你大半夜来干啥?”
李兰一进门便嚎啕大哭:“完了,我的儿子……喝药了!他……没……了……”
“啊!”我和小郑闻听大惊失色,目瞪口呆。
“兰,先不要哭,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和小郑抓着她的手,急切地问道。
李兰呜咽着说道:“他爸今日吵了儿子两句,儿子一时赌气,喝药了。后来他疼的受不了了,才对我说,妈,我喝药了。我急忙叫救护车,可到了医院,已经没救了!我可怜的儿子啊!”
李兰哭哭啼啼地讲述着事情经过。从她悲悲戚戚的讲述中,关于她和他儿子的故事,也浮现在我的眼前。
李兰家是南方人。当年,她刚到远离家乡的北方城市里时,举目无亲,靠着给人看摊生活。后来,遇到憨厚的金生,和金生恋爱后,金生的父亲又托人把她安置到车站工作,俩人婚后生下了儿子潇潇。公婆当年忙于工作,李兰坐完月子,便把老家的妹妹叫来给她看孩子。妹妹从花季少女时便给姐姐看孩子,后来在城市里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家庭。她们姊妹俩是少小离家,如今都是有家有业的女人了。
儿子潇潇从小乖巧,在一家人的娇惯下很快上完高中。高中毕业后,因学历低找工作高不成低不就,当快递员嫌累,做保安太无聊,学开车太苦,总之不是嫌苦就是嫌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在家里无所事事,游手好闲,把爱人金生气的唉声叹气,又无可奈何。金生也在我们车站工作,由于身体不好,常年需要吃药,幸亏车站效益还算不错,否则,光医药费就是不小的开支。
事情的起因是那天金生下了夜班,回到家里已经10点多钟了。李兰上班走了,家里床上躺着神仙般的儿子。见到爸爸回来了,起身说道:“爸爸,给我一百块钱吧,我要出去买件衣服。”
金生闻听,气不打一处来,训斥道:“你就这样每天吊儿郎当,这么大了还靠着爸妈养活,找找有你这样的孩子吗?你就这样混吧,混到最后连个媳妇也找不上!”说完,从兜里掏出一百元钱,甩在他的眼前,走进厨房把锅碗摔得噼里啪啦响。难怪他生气,值了一夜班,回到家中还是冷锅冷灶,儿子就是不上班,给自己做口热饭热汤也暖暖他的心啊!每天啥活也不干,就知道张手朝自己要钱!唉,不争气的儿子,一点不知心疼父母,这样的儿子有什么用!简直是个废物!真是作孽啊!金生心里烦,嘴上骂骂咧咧,儿子,让他烦透了心,也寒透了心!
已经是二十出头的儿子潇潇,论长相格外让人喜爱,圆圆的脸庞,浓眉大眼,一说话带着微笑,嘴角还隐约有两个酒窝。可俊俏的儿子却不招父亲喜爱,因为他太懒惰了!
潇潇听着爸爸劈头盖脸地一顿臭骂,把他骂得懵懵懂懂,敢怒不敢言,只是斜楞着眼睛瞪着父亲,爸爸让他他滚出家门的话,极大地伤害了他的自尊。他强忍着泪水从床上下来,跌跌撞撞走出家门。
而此时的金生正余怒未消地在厨房做饭,他完全没有发现儿子的情绪变化,依然在恨恨地想着:这孩子怎么一点没有遗传自己好的基因呢!
潇潇出了家门,漫无目的来到街上。在街上四处闲逛,看着街上匆匆忙忙的人们,感觉就自己是个多余的人。世界那么大,怎么就容不下我呢?潇潇想着想着,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爸爸的话太伤他的自尊了!儿时梦想,远大抱负在现实中处处碰壁,工作不顺心,父母不理解,所有的怨气都化作做了他心头的怒火。他绝望地想着:你们不是都嫌弃我吗?我死给你们看,让你们高兴吧!我也解脱了!此时的潇潇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活了,活着有什么意思呢!他在街上转了整整一天的时间,买了一件新上衣穿上,又买了一双新鞋,手中的钱已经寥寥无几了。临到傍晚,又鬼使神差地来到一个农药门市,用自己身上仅剩的十块钱买下一瓶农药,揣在身上,悄悄回到家中。
李兰回来了,正在家中做午饭,金生正躺在床上鼾声大睡,他恨恨地瞪了鼾声如雷的爸爸一眼,看了一眼正在厨房做晚饭的妈妈,心里说道:“妈妈,对不起了,儿子走了!”他蹑手蹑脚回到自己房子里,拧开农药瓶子盖,仰起头,张开大嘴,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地喝下大半瓶子,然后抹抹嘴角,安静地躺下,闭上眼睛,等着自己生命倒计时到来。
“潇潇,潇潇,过来吃饭了……”李兰在喊着儿子。潇潇喝下去的农药开始在体内起作用了,他隐约感到肚子里到处在疼。李兰看到潇潇在床上挣扎着,脸色很难看,忙过来地问道:“潇潇,你怎么了?”
潇潇泪水止不住流下来,他伸出手扑向李兰怀中:“妈妈……我喝药了……我……要……死了,妈妈,对不起您了……”
李兰大惊失色,她慌忙抱起床上的潇潇:“潇潇,怎么会这样?快来人啊,他爸,叫救护车啊,潇潇喝药了……”她大声疾呼,声音传出屋子,回荡在院子上空……
再看她怀中的潇潇,已经口吐白沫,不省人事,呼吸微弱,生命气息在一点点消退……
二
潇潇终究没能抢救过来。一条鲜活的生命损落了,把李兰的心也给摘走了。
因为是站上的双职工孩子,站领导对这件事格外重视。站领导去家里慰问,组织职工给他们捐款,帮助他们一家料理儿子的后事。
由于过度伤心和意想不到的打击,李兰神志变得迷迷糊糊。她白天黑夜不让关家门,说儿子还没回来;吃饭时不吃饭,说等着儿子回来再吃饭。金生则懊悔地揪着自己的头发,跪在李兰面前扇着自己的嘴巴,可无论他怎么忏悔,他那活蹦乱跳的儿子再也回不到他身边了,那个让他讨厌的儿子再也不在他眼前晃悠了,给他留下的,只是心头深深的殇和悔恨,在岁月中日夜不尽的思念。
安慰的话对于李兰来说,根本起不到作用了。因为,她始终在迷迷糊糊状态中。临到儿子火化那天,她哭喊着不让留儿子的骨灰,说这样儿子就不能投胎了。后来,在我们的极力劝说下,她儿子的骨灰才保留下来,存放在殡仪馆。
那时,快运的同事都在扼腕叹息,对李兰也是怜悯:她已经是四十多岁女人了,已经没有再次生育的机会了,她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呢?这人生的巨大创伤怎么才能抹平呢!谁能给她心灵安慰呢?
李兰是个要强的女人,在工作上处处争先,要强的个性无形中得罪了一些同事,和同事小蔡因为工作上互相挤兑,关系如水火不容。可自从她的儿子死后,小蔡在工作中主动谦让着她,她们的关系逐步趋向缓和。身边的同事们把同情心化为了爱心,让李兰从失去儿子的悲痛中走出来,愉快地投入到工作中去。
李兰处理完儿子的后事,刚上班时,总是郁郁寡欢地一个人发呆,不爱和大家说话,大家在一起说话的时候,有意围拢在她身边,和她没话找话说。有意说些高兴的事,让她忘掉悲伤,融入工友们集体的环境中;谁带来了好吃的,主动和她分享,在和大家的欢声笑语中,李兰脸上逐渐有了笑容。
一次,李兰在和我们聊天中,说她准备回老家一趟,因为老家的哥嫂来电话说,八十多岁的老父亲已是癌症晚期,来日不多了,渴望在闭眼之前再次和她们姊妹俩团聚一下,看看两个女儿幸福的一家人。老父亲只是潇潇小的时候,在她家见过幼小的外孙。如今,老父亲渴望再次见到大外孙。可潇潇自杀的消息她没敢告诉老父亲。大外孙子突然间没了,这消息对于老人来说太残酷了!她怎忍心让老父亲的期待湮灭?让老父亲绝望地离开人间?
听她说着自己的心事,我们几个便给她出主意:老父亲只是潇潇年幼时见过一面。人,近二十年的变化很大的,老人如今年事已高,老眼昏花,又是在重病中,就是大外孙子在跟前,也认不出来的。她可以在自家亲戚中找个和同龄人,冒充潇潇,一同回家,混过去老人眼球,让老父亲愉快地度过人生最后的时刻。
李华听从了我们的劝说,找了金生的一个侄子,和他们一起回了老家。她的假期不够,本想休事假,同事小张说道:“别休事假了,到时年终奖和工资都没了,我替你上班算了,回来你再替我。”
李兰犹豫了:“那行吗?这样你太辛苦了啊!”
“没事的,不就是半个多月时间吗?很快就过去了!”
当时我们的班是半天班,上午从早六点半到十二点半;下午班十二点半到六点半。如果小李替她,每天就得起早贪黑熬一天时间,的确很辛苦的。可看着小李认真的样子,李兰含泪答应了:“好的,回来我再替你。”
就这样,在我们的帮助下,李兰坐上了远去南方的火车,去和年迈的老父亲团聚去了。她带走的,不仅是两个女儿家庭对老父亲的祈福,还有同事们的深深情谊。
三
半个多月后,李兰回来了。她告诉我们:老父亲已经安然离世,老人走的很安详。老父亲临终在女儿女婿导演的戏中,没有看出一点破绽,他看到的是两个女儿的幸福一家人,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这件事对李华触动很大,她深深感到来自工友之间的深厚友情,她努力把自己从悲伤中解脱出来,忘却过去,不再生活在失去儿子的阴影中;而是把自己置身在繁忙的工作中,置身于工友们之间,久违的笑容又出现在她那胖乎乎的脸颊上。
光阴荏苒,岁月流逝。如今,李华也退休了,她丰腴的身影,每天活跃在公园里,广场中,活跃在快乐的人群中间,活跃在愉快地的旅游途中,活跃在充满诗意的生活中……跳完舞,我们结伴而行。我有点惋惜地对她说道:“当初儿子不在了,你才四十来岁,应该再要一个,就是自己不能再怀孕了,也应该尝试下试管婴儿,现在医学技术很发达,试管婴儿成功率也很高的。”
她摇摇头说道:“试管婴儿的费用很高的,有这些钱,我将来进养老院也够用的。钱是小事,关键是我哪还有精力带弄孩子?”她接着说道:“我刚开始还很悲伤,认为自己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可后来我进了一个失独者群,结识了很多和我同命运的人,我们在群里诉说自己的心事,互相安慰,互相鼓励,增添活下去的勇气和信心!如今,我也看开了,怎么高兴怎么来……”
我赞许地说道:“对,心态很重要,不孝顺的儿女多得是!”
“是呀……”她眼中闪着动情的光芒,“国家对于失独的家庭很关爱,每年都给重金补贴,国家政策的关爱很暖心,让我们看到了希望,等我们老了,相信,不会出现老无所养、病无人陪、死无送葬凄凉场面的。”说完,和我挥手告别,她脚下的步伐迈的很扎实,很坚定。她前面的路还很长、很远,她要一步一步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