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大桥下的女人(小说)
小城东大桥下,时常有一个女人坐在那里,蓬头垢面,穿得破破烂烂,她的怀里抱着个破枕头,面前有一个破碗,还有一双长短不齐的筷子。从那里经过的好心人有时扔给她一元两元的,或者给她一点吃的。那女人目光呆滞,也不说谢谢。她操一口东北话,说话声音动听,经常听见她自言自语地说:“我说不让你动那个箱子,你偏要动,就这么没有啦,没啦……”她不由自主地就哭起来,但一会又笑了。
那个女人,是个疯女人。有时她也不避讳来来往往的人,在她的破碗附近就随地小便。仔细一看,女人长得模样还很好看,有好事的男人有时停下来,观察她,随后摇摇头说:“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女人。”
有一段时间,女人不见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再过几天,她又回来了,女人穿得不那么破破烂烂了,脸上干干净净的,有时还穿着新衣服。她还是坐在那里,抱着那个枕头。嘴里嘟噜着:“都说我可俊了,我出门都住宾馆,开宾馆的都是我儿……”
来来往往的人对这个说话声音好听的东北女人充满了好奇。有关她的故事,像芝麻开花,在这个小城里传来传去。
原来她是从东北流落到山东来的。听说,她是一名小学教师,老公在镇上开了个机械厂,她男人经营不善,惹上了官司,厂子让他干赔了,欠了一屁股债。当时,她已经怀孕六七个月了,她天天挺着个肚子上班,回家还要忙家里的一切。不时,还有债主上门讨债。做事失败的男人,天天借酒消愁解闷,气不顺,出言恶声恶语。她好心相劝男人:“咱跌倒了不可怕,可怕的是跌倒你不爬起来,孩子就要出生了……”男人听不了她的好言好语,后来竟染上了赌博,他越输越想赢回来。那次她从牌桌上拽他回家的时候,男人感觉她在众人面前让他失了面子,气急败坏地抬手给了她一巴掌。她哭着自己回了家。打了一通宵牌的男人,回了家,他不是来道歉的,他是来拿存折的。他质问她:“存折放在了哪里?拿出来!”她当然不会给他,她舍身护住箱子说:“这是生孩子要用的钱,不能让你败光了。”男人疯了,他急红了眼,猛一推她,抢夺箱子,她一个趔趄,倒在了水泥地上,她痛得大叫起来,殷红的血水顺着下身流出来。男人这才松了手,吓坏了……
当女人被护士推着从手术室里出来的时候,她的肚子是平的了。男人狠狠地撕打自己的熊脸,一切都来不及了。当她醒来的时候,她摸着自己平坦的肚子,她哭了,喊着:“没了,没了……”随即她又笑了:“哈哈,有了有了……”女人疯了。
疯女人走出了村子,不知道被哪个人贩子辗转运到了山东的这个小城,从此,大桥下成了她的住所。
偶尔有一天,疯女人的怀里多了个蓬头垢面的小男孩,男孩瘦得皮包骨头。女人搂着他,两个人坐在大桥下,疯女人不时用手给男孩擦脸上的灰尘,男孩的身上,裹着疯女人的衣服。有了吃的,女人先喂男孩吃,一筷子一筷子里送到男孩嘴里,嘴里并说着:“多吃点,长高高。”一种母性的温柔洋溢在疯女人的脸上,她温柔地看着男孩,男孩依偎着她,像在娘的怀里。那个男孩一看就能看出是个智障孩子,不知道是哪一对男女为了图一时高兴,生下了孩子,却把孩子给遗弃了。让疯女人捡了个儿子。
不知道是哪一天,这娘俩身边,多了个男人。男人也是蓬头垢面的,小城的人有人知道,那个男人是小城赵村的,他一刻也不在家,天天在外面流浪,而且走得特别快,有人问他:“二赖子,忙着干什去?”他经常嘿嘿一笑:“嘿嘿,赶集去,忙事那。”有时吃饭的点到了,他的家人提着一兜饭,到处找他,给他送饭。后来,大桥下成了他的驻点,听说那天他从这里经过,看那女人哭得一把鼻子一把泪的,他递给她一块毛巾擦泪,于是女人就允许他坐在她的地了。
从此,二赖子的家人饭点给他送饭来,他和疯女人,还有男孩,一块吃。三口人坐在一起,不仔细看,很像那么回事。疯女人,还时不时地对男人说:“多给孩子留点好吃的。”
那天,女人不知道为什么生气了,她拿起砖头,照着男人的头砸下去,男人被打得头破血流,疯女人嘴里不停地骂着:“还想欺负老娘,偷吃我孩子的东西。”男人用脏毛巾捂着头,委屈地说:“我没有,我没有。”从眼里不时挤出来几滴泪。
男人的家人拽他走,他走了,又回来了,一次又一次的。还是三口人一起吃饭,晚上一起睡觉。
这个特殊的一家人,就这样在大桥下,以这种方式生活着,互相抱着团取暖。
小城的人们也司空见惯了。
不知道从哪一天,这三口人不见了,大桥下,再也没见那个疯女人和那个男孩,听人说,小城的人也没再见过二赖子。他们不知道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