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守】又见桃花开(小说)
一
“憨蛋儿,你媳妇桃花跑啦……赶快去看看吧,你还有心思在这里背粪?”根柱子一边跑、一边大声地喊着。
“哦!跑就跑吧,本来就不是我媳妇。”憨蛋儿站在雪地上用手拄着铁锹看着根柱子,慢慢地回着。
“咋就不是你媳妇啦?要不是你从园子里把她背回来,她早就饿死了,还能活到今天?”根柱子瞪着似牛铃一样的眼,冲着憨蛋儿喊。
“我一直就没把她当媳妇,人家当初落难了,咱能帮就帮一把,总不能乘人之危吧?”
“我问你,到底是追还是不追?看得出,她是实心实意地想跟你过日子,可是你?虽说她之前是个乞丐,乞丐咋啦?人好、心眼好就行。你都三十岁的人了,再不讨个老婆,这辈子就真的要打光棍啦!要不是看在咱俩是发小的份上,我才懒得搭理你。快追她去,赶紧的。”根柱子无奈地看着憨蛋儿。
憨蛋儿没言语,静静地看着根柱子。
“你咋就这么不开窍呢?把她留在身边,将来给你生个一儿半女的,好歹也算是一家人。”根柱子看憨蛋儿没反应,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铁锹扔在一边:“你赶快追去吧!再耽误会儿,就真的追不上了。”
“不追了,是我给了她钱,让她坐车回家的,估计这会她都坐上车了。”憨蛋儿弯腰捡起地上的铁锹继续铲粪。
“啥,你疯了吗?难怪人家叫你憨蛋儿,你就是一个笨蛋,一个大、笨、蛋!”根柱子气愤地骂着。然后,对着憨蛋儿猛地用脚踢起一团粪,气哄哄地转身走了。粪末子弄到憨蛋儿的裤腿上一大片。
憨蛋儿看着根柱子远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根柱子说的桃花确确实实是他从桃园背回来的。正如他所说,如果没有自己,桃花早就饿死了。
二
还记得今年春天的时候,自己家园子里的桃花开得粉红粉红的,正是为桃树施肥的好时候。那天,根柱子早早给母亲做好了饭。伺候她吃完,要忙着去桃园里干活,他打算今天为桃树施肥。
来到地头,远远就看见桃园的粪堆边上有一大团黑色的东西,看不出是什么。走进了仔细一看,当时就把他吓坏了,这大团黑东西竟然是一个人、一个乞丐。从这个人的装束和面容根本分不出男女。
“你怎么了?”憨蛋儿弯着腰问。
地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他把手放在对方的鼻子下面试了一下,微弱的鼻息能够感觉到乞丐还活着。于是,他赶忙放下手里的铁锹,轻轻地摇晃了几下乞丐的肩膀。
随着他的摇晃,乞丐缓缓地张了张嘴,似乎在喘气,又似乎想说什么。
“你饿?”憨蛋儿大声问。
乞丐有气无力地用脸在粪堆上蹭了一下,表示对憨蛋儿的问话认可。
憨蛋儿顾不上多想,单腿跪在地上把乞丐翻了一下,让他斜着躺在粪堆上,然后侧过身,背起乞丐就往家跑。
躺在炕上的母亲看着儿子背回来一个人,轻声问:“这是谁?怎么了?”
“是个乞丐,晕倒在咱家桃园边上的粪堆旁了,有可能是饿的。我背回来给他点吃的。”憨蛋儿一边回答母亲的话,一边轻轻地把乞丐放到了炕上。
“你先给他点儿水喝,再让他吃饭。”
“嗯!”憨蛋儿拿起暖瓶倒了一杯水。然后用左臂拖住乞丐上半身,右手端着水杯,一点一点地喂着怀里这个素不相识的人。
“咳、咳、咳……”乞丐终于出声了。
“你慢一点喂,别呛着他。锅里还有馒头呢,先让他少吃一点,一会儿你再给做个鸡蛋汤。”
“哎!”憨蛋儿轻轻地把乞丐平放在炕上,然后去锅里取馒头。
“你掰成小块喂他,恐怕他自己还不能吃。”母亲看着乞丐轻声说着。
按照母亲的交代,憨蛋儿把馒头掰成小块、放进乞丐的嘴里,看着乞丐漫漫地咀嚼着。
母亲用手拄着炕,探着身子看。
乞丐终于慢慢睁开眼,睫毛下面露出了很小的一道缝,微弱的目光透过缝隙看着面前的两个人。
“谢天谢地,终于睁开眼了,你去给他做个鸡蛋汤,他太虚弱了,光吃馒头不行。”母亲缩回了伸着的头。
“哎!这就去、这就去。”憨蛋儿一边回着,一边把馒头递给了母亲。母亲一小块、一小块的喂乞丐。
一个馒头吃完了,乞丐的精神显得好点,睁开眼看着憨蛋儿母亲。
不一会儿,憨蛋手里端着一大碗鸡蛋汤走过来,轻轻地放在了炕上问:“你自己可以吃吗?”
躺在炕上的乞丐慢慢翻过身子,轻轻地抬起头,乱蓬蓬的头发从两旁耷拉下来遮住了他黝黑的脸,然后微微地点了一下头。
憨蛋儿把汤盆向乞丐身边挪了一下,又递给他一个馒头,然后把汤匙递在他手里。
乞丐接过憨蛋儿递过来的汤匙,舀起一勺汤慢慢送入口中,一勺、两勺……他把手里的馒头都吃光了,抬起头看着站在地上的憨蛋儿。
“你再给他拿一个馒头。”母亲提醒着。
听到母亲的安排,憨蛋赶忙从锅里拿了一个馒头递给了乞丐。
乞丐接过馒头,点了一下头表示感谢。
一大盆鸡蛋汤还有四个馒头吃完后,乞丐明显有了精神。
他挣扎着用手扶着炕起身,摇摇晃晃地下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给憨蛋儿和他的母亲磕头表示感谢。
“你快把他扶起来……”母亲对着憨蛋儿说。
憨蛋儿赶忙上前扶起乞丐。
乞丐站起来环顾四周。
“在找你的行李卷儿吗?当时背你回来的时候,被我放在地头粪堆边上了。”
听了憨蛋儿的话,乞丐摇晃着身子好像要走。
“先别走,你这样走恐怕用不了多久还会晕倒在路边的,依我看、你先在我家住下来,我家没别人,就我们娘俩。等你好点了,让我儿子送你走。一会让他去地里把你的行李拿回来。”
“对,你就住这里吧!等你好利索了,我送你走。”憨蛋儿接过母亲的话茬说。
“一会儿给他打一盆水,让他洗洗脸,你去地里把他的东西拿回来。唉!我这两条腿站不住,没一点办法,我就是一个没用的废人。”憨蛋儿母亲用手拍着自己的两条腿说着。
“您别说这样的话,您拉扯我长大、我应该伺候您晚年。”憨蛋儿对着母亲轻声安慰着。
乞丐呆呆地看着娘俩,眼角流出了两行热泪。
憨蛋儿转身出去打了一盆水回来:“你把脸洗一下,我去地里把你的行李拿回来。”说完转身出去了。
三
乞丐看着面前这盆清水,胆怯地往后退着。
“把脸洗洗,好知道你是男是女,也方便给你找几件衣服。”憨蛋儿母亲用手指着脸盆对着乞丐说。
乞丐看了看炕上的老人,眼神里似乎流露着一丝恐惧和不安。
憨蛋儿母亲好像看出了一点名堂:“没事的,我儿子不是坏人,放心好了。你洗完脸就住在我家,等好点了再走。你要是个女的,就让我儿子去地里那间房住。”
“呜,呜——呜……”乞丐看着老人哭了。
“你洗洗吧!没事儿。”
乞丐低下头洗脸,脸盆里的水变得特别浑浊。
憨蛋儿母亲伸着脖子仔细看着。眼前站着的乞丐是一个女人,年龄不是很大,也就是三十岁上下的样子:“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是怎么……”
乞丐抬起头,看着炕上的老人,张着嘴发出“啊、啊……”地声音,示意自己是个哑巴。然后,继续低头洗脸,目光好像在逃避着什么。
“你不会说话?你是我儿子从桃园背回来的,正是桃花开的时候,我叫你桃花好吗?”
乞丐没有抬头,只是侧着脸听着老人说话,然后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唉!我一个快要死的人了,啥不明白呀?十聋九哑,你能听得见,怎么可能是哑巴呢?你不想说,肯定有难言之隐。我不为难你,不想说就别说,等你想告诉我的时候自然会说的。”
听了老人这番话,乞丐“哇”地一声哭了,紧接着跪在了地上。
“闺女快起来,快起来,有话慢慢说。”
“大娘,您是大好人,您家大哥也是大好人。我确实不是哑巴。我装哑巴,是怕人家听出我是女人,为了避免人家认出,我还把脸上涂满了煤灰。女人出门太不容易了!”
“唉!做女人难呀。能跟大娘说说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吗?”
“大娘,不瞒您说,我是x省的,家里的日子真的是没法过了。春节前的时候,我家那个挨千刀的赌博,把我们的儿子输出去了。我是偷着跑出来找儿子的,三个多月了,儿子没找到,我却……”说完之后,大声地哭着,好像要把这几个月的泪水全都泼出来。
“天底下还有这样丧尽天良的父亲?真是个苦命的人,别哭了闺女,赶快起来吧!”
正在桃花哭得悲痛欲绝的时候,门开了。憨蛋儿扛着一大卷黝黑黝黑的行李站在门口。
“大哥回来啦!”桃花上前一步夺过憨蛋儿肩上的行李,搂在怀里。
憨蛋儿好像被桃花吓到了,像枯木桩,一动不动。
桃花打开包裹,在最里面的夹袄里取出一个红色塑料袋,轻轻地打开。塑料袋里包着几张照片,每张照片上都是一个长得非常可爱的小男孩。桃花用手指着照片哭着说:“这、是我、儿子。”说完后,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放生大哭,哭着哭着,躺在地上晕了过去。
四
当桃花睁开双眼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屋里的灯光让她有些迷茫。
“醒了,终于醒了。”憨蛋儿母亲开心地说,露出了满脸的慈悲。
憨蛋儿手里拿着一条毛巾立在地上:“你坐起来吃点饭,锅里有我包的饺子,我去拿,一会儿再给你做个鸡蛋汤。”憨蛋儿起身从锅里端出一盘饺子放在桃花面前:“你的事,我妈跟我说过了。你当时为什么不报警呢?”
“他们不让我报警,要不然就弄死我,还派人天天看着我,我是趁天黑他们不注意的时候跑出来的。”
“哦!原来是这样。”憨蛋儿若有所思地回着。
“我死了倒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我死了谁去找回我的儿子呀?呜、呜、呜——”提到“儿子”两个字,桃花又哭了。
“我有个战友是你们省的人,复员回家后,留在了当地派出所工作,如果需要帮助,我给他打个电话,让他帮你找一下。”
桃花看着憨蛋儿,半信半疑的眼神里闪烁着一丝祈求和希望。
“闺女别害怕,我儿子是复员军人,从部队回来后一直在家照顾我。唉!他爸去世早,我这两条腿也不争气,他只能一边照顾我一边弄个桃园维持生计,哪也去不了。都三十岁的人了,连个媳妇都没娶回来,都怪我这把老骨头。”憨蛋儿母亲说完后用手擦了一下眼角。
“妈,您说什么呢?说过您多少次了,以后不许说这样的话了啊,我是您儿子,照顾您是应该的。”憨蛋看着正在摸眼的母亲说。
“大哥,看得出您和大娘都是好人,我幸亏是遇到了你们,要不然就饿死了,您和大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这辈子也不会忘了你们。”桃花哽咽着说:“大哥,您要是能帮我找到儿子,我这辈子也不会忘记您的大恩大德,给您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
“你别这样说,我马上就打电话把你的情况反应给我战友,问他能不能帮你想想办法。对了,你的真实姓名叫什么?”憨蛋儿看着桃花问。
“您就叫我桃花吧!大娘给我取的名字,我喜欢。”桃花终于露出了笑容。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在我家叫桃花没事,可是我打电话向战友说桃花这个名字,他去哪里查呀?”憨蛋儿解释着。
“谢谢大哥、谢谢大哥,我叫孙梅,是x省x地区x村的,我家那个挨千刀的,外号叫“田四驴”,经常和一个叫“胡八条”的出去赌博,他们经常在一起的没一个好东西,总干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五里乡村的人都知道他们。”桃花介绍着。
“还真是巧了,我战友就在你说的地区当警察。我马上打电话问问他能不能帮忙找到你儿子。”憨蛋儿拿出手机打电话。
桃花张着嘴静静地听着。
电话里,憨蛋儿的战友说,因为入室盗窃的案件时有发生,公安部门怀疑是一伙经常聚众赌博的人干的,正在查访这伙人的行踪,通过多方调查这伙人的社会关系。
憨蛋儿把电话交给桃花,让她详细介绍一下田四驴这伙人的情况。
桃花从头到尾把所有人的事情一一介绍了一遍,最后哭着恳请警方帮忙找回自己的儿子。
对方让孙梅不要着急,踏踏实实地在憨蛋儿家里等着,警方一定会竭尽全力找回她的儿子,如果有需要她帮助提供线索的,警方会打电话给憨蛋儿,随时和她取得联系。最后提醒她,千万不能把这件事透露给任何人,以免走露风声。
挂断电话后,桃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吁——”回过头来对着憨蛋儿母子笑着说:“大娘、大哥,我真的要住在您这里了,大哥的战友让我在这里等通知,他们可能随时打电话找我了解情况。”最后把警方提醒的那句话,反复叮嘱了憨蛋儿母子。
“哎!住下吧、住下吧!你放心好了,我们娘俩从来不会多言多语的。”憨蛋儿母亲坐在炕上开心地笑了,转过脸来看着儿子说:“你就去地里住。”
“哎,我这就去地里,有桃花在这里住,我就放心了。”憨蛋儿憨笑着。月光泼在院子里,憨蛋儿背着铺盖卷朝着大门方向走去。
“孙梅呀!一会你洗洗澡,把这几件衣服换上,你就和我住在一块”。憨蛋儿母亲找了几件自己的衣服给孙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