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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看点·缘】父亲的过年规矩(散文)


作者:王菊梅 童生,579.63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061发表时间:2020-01-23 09:38:24
摘要:父亲过年的规矩,是家族的传承,是对祖辈的怀念,写出来是为了怀念,也是为了铭记。

【看点·缘】父亲的过年规矩(散文) 小年的第二天,正好是周六,早上我比平时多睡了一会儿,照例出去晨跑。打开Keep运动软件,再把酷狗音乐开到最大,精气神立马提了起来,似乎侵袭的寒冷不再那么刺骨。跑了不到一公里,音乐声戛然而至,原来,是来了电话。心中纳闷,这么早,谁的电话?一看手机屏幕,是大嫂。家里出了什么事?令72岁的大嫂如此之早打来电话,马上停下,摁了接听键。
   “今年春节,你们能回家过个年吗?”大嫂问我。
   “我……”犹豫中,举棋不定。
   “昨晚你大哥做了梦,说老爹领着一群娃子们给先人们上坟呢。”大嫂一边说,一边描述大哥大清早在家的碎碎念。
   “你大哥说,要过年了,老爹肯定是想他的儿女们了,不然,何至于在小年夜里托梦给他。还说,去年侄儿们为二老重新修了坟,‘院子’大了,老爹可能想让儿女们回来看看他的‘家’。”
   那一刻,我潸然泪下……
   那一刻,我即刻做了回家过年的决定。
   我说:“就准备回家过年,正商定哪天走?还没来得及告诉您呢。”大嫂立刻道:“那就好,先挂了,等见面了再叙。”隔着屏幕,我能感觉到电话那头她的欢喜。
   音乐声接续响起,再次奔跑在清冷的街道上,思绪却禁不住地飘向遥远的故乡;飘向年少时全家人一起过年的场景;也飘向了父亲每到过年时的那些古老规矩上。
   我的祖上在甘肃民勤,父亲9岁便随爷爷在阿左旗一带牧民家放骆驼,50年代末,生活所迫的父亲成家后,几经波折,到了额济纳旗温图高勒公社打拼,最终落脚于我们年少成长的苏古淖尔公社——一个不足百人的小村庄。
   也许,是少小离家不停迁徙的奔波经历,父亲对于千里之外的故土和亲人,有着一生割舍不断的血脉亲情和镂心刻骨的深切怀念。而这些感受,是打我记事起,每到春节,在父亲按部就班过年的规矩细节中,在经年累月地叠加重复中发现的。
   年少时,我无法理解父亲看似愚昧落后的这些作法,甚至在上学后,读了几天书,识得了几个字,抠出了所谓“封建迷信”这样的字眼,某一年,竟因着父亲只带儿郎,不带女孩祭奠先人,说他老人家讲封建迷信,信牛鬼蛇神,被父亲青筋暴起,涨红着脸训诫了我。那是木讷,不善言辞,一向很少打骂孩子的父亲,平生第一次冲我发火,以至于,很多年后,这件事,仍被我记在心上。
   记得小时候,每到年末的冬闲,母亲和大嫂早早就开始为家人预备过年的新装,她们秉持着民勤人好面子的虚荣和尊严,即使被限购的布票控制,也要精打细算,体面地让家人过年时穿上新衣,哪怕里面的棉衣棉裤是旧的,刷洗干净后,孩子们也要罩上光鲜亮丽的外衣。
   一入腊月,过年的节奏逐日渐显,拆洗被褥,把陈年的驼毛被芯重新手撕后翻新,必是各家各户的女人,夜晚围坐在热炕上,借着煤油灯微弱的光亮,家长里短闲聊时的手下功课。而年少的我们,一准儿从白天家人分配拆洗旧物的腰酸背困中解放出来,借着朦胧的月色,疯狂释放孩童的天性。
   全村的孩子们,一到晚上,吃过饭,撂下碗筷,不约而同会聚集在我家门口不远的空地上,玩老鹰捉小鸡、蜕蛇皮、藏猫猫、撞拐等等之类的集体游戏,那种欢乐无忧的气氛和恣意打闹的洒脱,是现如今每天沉迷于手机游戏,使用ipad等电子产品的孩子们,无法比拟和体会领略的。
   少年的纯真和天性的释放,在没有电视的那个年代;在乡村月光如水的夜晚;在即将迎来的旧历新年中,为我留下了至今不能忘怀的美好回忆。期年以后,那个梳着羊角辫,小脸冻得通红的丫头;那个秃着光头,小手缩在棉袄袖口的小子;那个奔跑玩耍,满头大汗的小小背影,曾给过我怎样的感动?他们,成为我时至今日,仍然难以忘怀的一段留白。
   每每与同龄人聊天,总有人感慨,六七十年代出生的孩子,虽然物质匮乏,但快乐无限。尤其到了寒假,没有农活,没有作业的孩子们,可以尽情地享受孩童的快乐生活。如果找一个合适的成语来形容当时玩耍的心情,我以为欢蹦乱跳是再恰当不过的。
   不到家人扯着嗓子唤我们回去,集结地的队伍是不会散伙的。或者,也是快过年的缘故,虽然,月朗星稀的夜晚,孩子们兴致所归,即使玩到很晚,偷摸溜回去,也很少受到父母的责骂。
   那时候,我们家人多,因为没有和大哥分家,所以,全家有十三人之多。那年月,过年大扫除是家里的重头戏,提前半月二十天,除尘扫灰便排上了过年的日程,白天照例家家户户要忙着搬东西,挪腾物件,用大扫帚扫房。后来条件好了,又增加了报纸糊顶棚,石灰刷白墙的必需环节。当然,这些算是比较重的体力活,一般由父亲和哥哥们来完成,我和大侄女主要跟着母亲和大嫂,做那些洗洗涮涮、抹抹擦擦的常规家务和零碎活。
   某一天,等到我们纤细的小胳膊,举红柳条之力,把条毡和棉毯的陈年灰尘悉数狠劲敲打数遍,气力消耗殆尽后,母亲方可能验收合格。铺上洗净晾晒干的床单,大扫除的艰辛工作,才能算是告一段落。
   接着,男人们杀猪宰羊,女人们再次进入声势浩大的做馍馍工程。年少时,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过年要做那么多的馍馍,蒸的,烤的,最多的是炸油果,从发面到结束,母亲和大嫂,加上我和侄女打下手,大概要做两天,家里库房的油桶,那种盛汽油的100升大油桶,整整一排,盛馍馍的四五个,盛各种肉食的四五个,差不多都要装得满满当当的过年,母亲才算罢休。每次父亲进到库房,看到一桶又一桶的吃食,总是发出由衷地感慨:“旧社会,地主家都没有这样好的生活!”
   到了大年二十九、三十,过年的最后一道工序,剁馅子、包饺子就粉墨登场了。那年月,我们虽在农业社,但人少地多,生活完全可以自给自足。每每过年,猪肉馅、骆驼肉馅,时不时,还有大哥猎回的野味——黄羊和野驴肉馅的,悉数尽有。只是菜品单一,只有洋葱、土豆、萝卜和大白菜,大人们将这些菜分别与肉剁成各种饺子馅,三十一早,开始和面包饺子,结结实实忙活上一天,才算完事。在没有春晚的那些年,年三十晚上包饺子,一直会持续到很晚,等到后来通了电灯,则几乎要忙到夜里12点。
   沿用父亲的说法,这是老理儿,从大年初一到初三,要备好三天的吃食,不能叮叮咚咚地使菜刀,据说是怕惊了灶王爷的驾,来年便过不上好日子。
   除了饺子,按照民勤老家的习俗,母亲要在大年三十的下午,备一锅炖好的猪头肉,俗称“装仓”,意寓年三十吃饱,来年不挨饿。父亲则要在那个时间,带上三个哥哥和孙辈的男丁,在去往村口的路上,朝着老家民勤的方向,郑重其事地在地上划个圈,摆上各种蒸烧和油炸的馍馍,供上一盘猪头肉,再端一碗母亲提前下好的饺子和手工挽面(长面),拿一瓶家里珍藏的好酒,无比虔诚地跪在地上,点燃烧纸,呼唤爷爷奶奶和祖辈的先人,以及故去的长辈亲人,来收纸钱,同时祷告先人们,自己生活得很好,让他们放心。末了,不忘再另划一个圈,给外公外婆及其亲人们点香烧纸,重复之前的仪式,告诉他们,母亲生活得很好,让他们放心。
   其实,在重男轻女思想意识下的父亲眼里,这种祭奠先人的仪式,是不允许女性参加的。只是有一年,一来我想偷懒解乏,少干一阵包饺子的营生,二来每次只准许哥哥们去,心中好奇。经不住我的死缠硬磨,再加上母亲的“特赦”,父亲便准许我们几个小丫头去看他们祭拜。我那时尚小,全然不懂父亲虔诚之下,对故去亲人深藏的思念和缅怀,念了几天书,感觉父亲的作法很好笑,回来便学给母亲看,遭了斥责,以后,便不大再有兴趣。
   然而,母亲似乎也很看重这个仪式,总要追问:“给我父母烧钱了吗?”父亲故意恍然大悟般回应:“呀!怎么给忘了?”母亲信以为真,待要发火时,孩子们便七嘴八舌地抢话,“烧了,烧了,还献了馍,洒了酒,奠了饺子长面,祷告了话……”如此等等,母亲方如了却了心愿一般又去忙活。
   待到大年初一,天未放亮,母亲便吩咐孩子们起床,因为听得一墙之隔的大哥大嫂已经咣当咣当地洗漱了。按照老家的规矩,这一天,晚辈们要给长辈行磕头之礼,感谢父母一年的辛苦劳作和付出。之后,母亲和大嫂才能下厨,做几样凉菜,煮几锅饺子,正式步入过年的流程。之后,出门走亲访友给邻居拜年,自是热闹开心的后话。
   每到旧历新年的第一天,尽管年纪小,大概因着正月初一穿新衣的欣喜和激动所在,或者还有几块糖果,如今日红包之诱惑一般,平日里难醒的瞌睡,那一日仿佛等不及似的,母亲刚一催促,立刻激灵起床。穿好新衣新裤,鼓捣好自己的新鞋新袜,只待父母端坐炕头,大哥大嫂率领我们一众兄妹和孙辈儿,齐刷刷地行完三叩头之礼。有时,等不及拍打新裤子跪拜后的尘土,即刻冲到院子里,看哥哥们点燃为数不多的几个炮仗,炸响未明的天空,告知新年的到来。
   也正是从那天起,孩子们可以开启如何疯玩都不必挨打的佳节待遇;怎么调皮捣蛋,甚至闯祸,顶多换来家人“等三天年过完再收拾你”的轻声威吓;还有至少三天不用扒灰烧炕,洗锅刷碗做家务,只管疯玩的幸福生活。
   多少年来,父亲一直沿袭着大年初一到正月十五,每日三顿饭之前上香的规矩,每每在爷爷奶奶的遗像前摆好供品,再将母亲做好的饭或者煮好的水饺,盛一小碗摆上,点一炷香,行作揖之礼,定是父亲雷打不动的必修课。
   他的做法,让我们很小就知道,即使眼神巴望着饺子菜肴这样的美味,也必须先敬先人,等到父亲坐了桌的上位,动了筷,大家才能开吃,这是规矩,父亲的规矩。
   25岁那年,我结婚成家。
   四年后,母亲离世,又四年,父亲离世。于是,回故乡过年,于我,便成了历史。也因此,在婆家过年变得顺理成章。
   生活就是如此,兜兜转转中,我与父亲的人生如变相轮回一般行进。21岁那年,卫校毕业的我,逆着父亲离开民勤时相反的路,从我出生的额济纳旗进行了“回迁”。我回到了甘肃,回到了离父亲老家几十公里的地方工作。我们爷俩行走的生活轨迹,就像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只是父亲当年不得已从右边背井离乡,而我数年后兴冲冲从左边追梦而来。也正是在圆的终结处,在异乡奋斗打拼的这些年;在抚养孩子成长的这些年;在双亲离世后的这些年;渐渐理解了父亲每到年节对先人的祭奠深情;理解了父亲“每逢佳节倍思亲”的精神寄托;理解了千里之外父亲规矩仪式背后的真正意义。
   掐指一算,自父亲离世,我已经18年没有回故乡过年了,73岁的大哥,今年身体尤其不好。且不说姐妹们的屡次邀约,也不必说大嫂的顾盼期望。毕竟,兄弟姊妹的家都还在,父母的“家”也还在!
   明天,我将踏上回乡的路,虽然社会的快速发展进步,现如今的人们早已摒弃了那些落伍老套的风俗。完全遵循父亲的规矩过年,已然行不通。但至少,我得记着父亲在世时传承的那些规矩,得记着父亲希望代代相传规矩的真实意图,还有那些因着规矩而发生的家族故事。
   (编者注:百度检索为原创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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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老一辈人过年是非常讲究仪式和规矩的。只是在传承的过程中,后辈人怕麻烦,总是会偷偷地省略了其中的很多规矩和仪式。其实后辈人不只是省略了过年的规矩,还省略了过年的内涵。一个没有任何仪式感的年节,顶多只能算是给全家人改善生活而已。父辈们为何这么看重过年的规矩和仪式?那是因为父辈们都是跟着他们的父辈从别处迁徙而来,他们时刻牵念着自己的故乡,希望通过隆重的年节祭奠仪式告慰先人们,后辈们现在生活得很好,让先人们放心,并且保佑后辈们安逸地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佳作,推荐共赏。【编辑:湖北武戈】【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00124000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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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湖北武戈        2020-01-23 09:40:27
  父亲继承和传承的不只是过年的规矩和仪式,更有对先人们的怀念。欣赏佳作,问候王菊梅老师,祝新年快乐,阖家幸福安康!
与江山作者共同成长!
2 楼        文友:王菊梅        2020-01-23 11:34:07
  感谢武戈老师的编按,马上过年了,还如此认真工作,我正在回家过年的路上,提前祝主编春节愉快,佳作频频。
天上的星星之所以遥远,是因为我们不了解它的私生活!
3 楼        文友:陶桃        2020-01-24 14:52:05
  祝贺王老师佳作摘精,祝创作出更多的佳作分享!祝鼠年快乐!
回复3 楼        文友:王菊梅        2020-01-24 21:08:14
  多谢陶社鼓励,大年三十,能与老师一起分享新年的快乐,同心祝福,祝老师春节愉快!
4 楼        文友:湖北武戈        2020-01-24 15:12:06
  恭喜佳作斩获精品,祝贺王菊梅老师并祝您和全家新春快乐,阖家安康幸福!
与江山作者共同成长!
回复4 楼        文友:王菊梅        2020-01-24 21:11:07
  意外之喜,主编的编按增色添精,再次致谢,恭祝老师春节愉快,幸福过年!
5 楼        文友:奇异果        2020-01-24 16:06:11
  祝贺老师获得本次征文051号精品,编辑部已做精品收藏。
回复5 楼        文友:王菊梅        2020-01-24 21:13:01
  多谢老师如此给力鼓励,今后还需多多指教,祝老师春节愉快,幸福过年!
6 楼        文友:春花        2020-01-25 00:52:58
  过年了,这篇文章使我们又回忆起了小时候快乐无忧,简单娱乐的欣喜,使人更怀念以前过年的氛围,希望大家都新年快乐吧!
回复6 楼        文友:王菊梅        2020-01-27 20:41:17
  感谢春花老师感同身受,遥祝春节愉快,幸福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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