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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丹枫】年夜荒草林(小说)


作者:鲁西草医 白丁,94.7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499发表时间:2020-01-23 21:26:59


   这是六十年前我当学徒时,当时也是年近古稀的师傅讲给我听的一个真实的故事。我把它当作座右铭,牢记遵循了一辈子。现在也过古稀之年的我,想请你把它记下来,希望那些有志于祖国传统医学的莘莘学子们明白中医医德修养的重要性,明白具有深邃中国文化、道德内涵的祖国医药学巍然屹立的真谛所在。
   ——个老中医工作者手记
  
   一、引子
  
   数九寒天,北风凛冽,大雪纷飞,漫天洁白。“德和堂”年轻的宝菴先生脚步踉跄,羞愧难当地被“送”出葛家大门口时,刺骨的寒风已把他的酒劲吹消了大半。可他仍是怒气未息,压根儿没有想到对姑母不辞而别的失礼,头未回、脸未扭,身子也没有转一转,只是例行敷衍地两手拱拳从右肩上向紧跟不舍的表弟葛世先晃了晃,就撩起长衫一头钻进轿车子里去了,不耐烦地高声喊了一声:“走!”
   车把式郭四望着站在雪地里举止无措、张惶无状的主人,伸脖子耸肩出了个鬼脸,“啪”的一声打了个响鞭,这马拉轿车子咯咯吱吱辗过厚厚的积雪,留下两道深陷的车痕消失在冯桥镇风雪弥漫的大街上,把目瞪口呆、尴尬难堪的葛世先、步长善和脸上铅粉、胭脂口红尚未洗净的满身酒气的步好为,抛在那葛家门口刺骨寒冷的风雪之中。
   轿车子在被碾压后积雪的路面上圪圪颠簸前行,被棉布帘子罩得密不透风的车箱里,簇拥着棉被的宝菴不知是气的还是冻的在瑟瑟发抖。
   刚出了冯桥镇,望着铺天盖地、漫天飞舞的大雪,坐在车辕上的郭四不知哪来的兴致,小声哼唱起来:
   “出东门来上南坡,
   出东门来上南坡,
   新坟没有旧坟多……”
   这是清朝末年流行于当地民间的一个讽刺喜剧唱段,戏名叫“翁湘云看病”,剧中情节是讽刺那些不学无术,草菅人命的庸医。其表演做作,插科打诨不无偏颇,当时正经医家也最头痛,最反对这玩世不恭的剧目,然流行滥斛之势已成,也奈何它不得。
   起先那郭四还只是小声哼哼,大概是看着宝菴没有反应,就索性扯起破锣嗓子肆无忌惮地唱起来:
   “出东门来上南坡,
   新坟没有旧坟多——
   新坟都是我药死”
   “旧坟吗?”
   “旧坟吃的是师傅的药……”
   宝菴再也按捺不住一腔怒火,发了疯似的在车厢内连连大叫:“干什么!郭四你还有点规矩不?欺负人是不是?”两天来不顺心的事,如翻江倒海涌上心来……
  
   二、酒后失言
  
   雪下了一夜,天明又起大风。
   临河集“德和堂”药铺的主人,宝山、宝菴的老父乾恩先生不顾家人的劝阻,应同行书信之邀、病家之请到东湖里去会诊一个产后重症,天刚一亮就走了。早饭过后大哥宝山在柜台里边装药斗子,小徒弟在作为诊室的柜台里边洒水扫地、擦桌子。宝菴拿着一本线装的《伤寒论》在边厢浏览——其实他并没有看进去。昨天去陈庄看病,碰上了熟人,酒喝多了,回到家已很晚。黑天昏地的睡了一夜,酒醒后,想起了当时酒桌上的醉言醉语,深自懊悔,本来想天明后告诉父亲,哪怕是挨打罚跪也要求父亲传言致歉,可天未明老父被人请走了,没有说成,心中总觉得忐忑不安。
   说起来甚巧,这时候冯桥镇的表弟葛世先来了。拍打着满身的落雪,表兄表弟们寒暄了一阵。大哥宝山问道:“表弟什么要紧的事一大早顶风冒雪来了?”葛世先眨巴着他那双单眼的小眼睛说:“家里有人不大好。”
   宝山兄弟俩也都知道,因为是姑表至亲,不管是冯桥镇的表弟的本家爷们,还是街坊邻居以及他们的乡里乡亲、沾亲带故的朋友家里有了病人,只要酒肉相请说动世先,他每次来了这么一说,乾恩先生一准得去出诊。
   大哥宝山一面端详着世先一面嬉笑颜开的说:“不巧,您舅一大早就被人请走了。”
   世先闪动着他那双狡黠的眼睛似乎倒有几分得意的说:“来时也说了这么大的雪,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不劳舅父了,请二哥去趟也就行了——况且你姑母这几天还真的常念叨二哥呢。”
   这宝菴一门心思读书学习,寻思病源、揣摩药理,世事上浮浅的很,并没有听出这是套话,巴不得又出诊看病又走亲戚,顺便欣赏这沿途雪景,风光风光,就如入彀的飞鸟:“我们怎么走?”
   大哥宝山刚想以药铺无人应诊阻拦,世先却抢着说:“来时怕雪大路滑,只是老牛拉拖车探探路,看完病不耽搁,很快用家里的马拉轿车子送回来,宝山哥在家多劳吧。”
   就这样不和大哥商量,宝菴二话没说出门就坐上了拖车。
   路上并没说太多的话,因为北风夹着大雪呛得人实在开不了口。只是世先有意地问这几天又到哪里去出诊,吃的喝的咋样。宝菴说昨儿去北陈庄看病,碰见了步楼的步好为,两个人在一个桌上没少喝了酒。本来宝菴还想问问步长善开药铺的事,可没有问。因为步楼的步长善的母亲是世先表弟的嫡亲姑母,和世先跟自己一样的至亲关系,提问这事怕犯了“同行是仇家”的嫌疑。
   这步楼的步长善在医道上虽非家传,可人很伶俐。私塾学堂下学以后看医书准备行医的事已不是一年,曾多次借亲情关系向宝菴的老父亲请教。乾恩先生很赏识长善,又是至亲世谊,他总是以诚相待,曾当着宝山二兄弟的面介绍亲戚关系,并对长善的学习刻苦精神和悟性赞许有加。
   只是有一次,长善陪着乾恩老先生看病,没等刚看完病的那位病人走出门去,长善就紧趋两步走到乾恩先生一侧说:“这不是个‘噎食’?”而且轻挑地把“食”字上声说成“色”字去声。被那回头和乾恩先生打招呼再见的病人看在眼里,面色大变,乾恩先生气得立时就皱起了眉头。
   步长善年轻,脸皮子薄,知道自己造次,长时间不敢登“德和堂”的门。还是乾恩先生宽宏大量,怕长善因此自暴自弃,毁了医学上几年的功夫,特地为他写了一幅“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条幅,托长善的舅父,宝山、宝菴的姑父葛铭臣送于长善,俱名并用小楷正书:“与长善共勉之”。尽释前嫌并使长善感激不尽。
   这时坐在拖车上的宝菴又想起了昨天酒场上的事。昨天上午北陈庄看完病,病家置酒相待,纪录片、碰巧了也是到那病家探视走亲戚的歩好为作陪。这步好为也是步楼人,和长善是同学,和宝菴也算是熟人了。只是这步好为虽为农家出身,从小娇生惯养,又早早地离开了学堂,喝酒、赌博不学好。那天酒桌上步好为不无嫉妒的说:“步长善也真的开起药铺来了——没有师承家教,这药铺关系人命,不是剃头锔锅,是好干的?”
   宝菴因素常家教严,轻易不饮酒,偶尔一饮不胜酒力,已是醉意朦胧。实在也是医德修行上不踏实、不到家,就哈哈一笑,顺口答道:“他也开药铺?他也当先生?你回去问问,他知道阴阳、公母不?”
   说是酒后失言,那实在是太不应该,有失身份。可醉言醉语当时并未在意,很快自己就忘了。半夜酒醒后想起,深自懊悔。本来今天见到表弟,知道这层关系,宝菴就该先说清此事,求他向长善讨个人情、道个歉,老表们原无丝毫芥蒂嫌隙,只要话说到也就烟消云散了。可宝菴觉得步好为未必就当真学舌。另外,也是宝菴自觉理亏,话到嘴边又不敢说了。
  
   三、偷梁换柱的恶作剧
  
   在医道上医家问诊从来就被列为四诊之首。它是了解病因、病史、病情变化、用药情况最主要的一环。乾恩先生教导孩子们说:“病人神话了脉诊,为医者切记勿以脉诊来神化自己”。快到冯桥镇的时候。宝菴想提前了解一下病情,问了二遍是谁病了,可赶牲口的郭四把鞭子甩得啪啪响,又吆喝个不住声。表弟葛世先像是想心事又像是怕冷,紧守着黄狼皮的大围脖装聋作哑,只作没听见。
   冯桥镇葛家,这些年已是数的上的人家。葛世先的父亲葛铭臣,晚清的秀才,私塾学堂的教书先生,学识渊博,早年就是这一带出了名的才子。虽居乡间没有楼房,可也是一进二的混砖清瓦院落,高高的门楼、漆黑锃亮的大门,门口一对石狮子,个头不大,但活灵活现煞有精神。
   拖车刚停到门口,世先一使眼色,那郭四不知慌忙什么,鞭子都没有扔,就大步流星似地跨进院子里去了。等到世先、宝菴弹雪整衣,并肩走进门槛时。那郭四手里还拿着鞭子装疯卖乖、嬉皮笑脸地跑出来,站在门内点头哈腰一叠声地高声说:“宝菴先生,您请,您请。”
   宝菴进门就问:“我姑父在家不?”
   葛世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这时他早在火神庙东厢房里教‘子曰’呢,等到午间才放学”。宝菴要先见见姑母,世先一把没有拉住,宝菴已径直跨进后院,掀起棉门帘进了堂屋。葛世先只得跟着进来。
   堂屋当门,葛老太太正独个儿坐在小靠背圈廊椅上拥着炭火盆子取暖。这几年她患上了心悸之疾,正用黄酒温化她哥哥乾恩亲自为她配制的苏合香丸,准备服药。猛地看见娘家侄儿站在跟前施礼,高兴得合不拢嘴,抓住手问这问那。葛世先抢先说:“今天大雪天,药铺不忙,二哥来看您。”又没说两句话,葛世先似乎是冻得打哆嗦,分开老娘抓住宝菴的手岔开话说:“娘,路上冷得很,我们先筛口热酒,回头再来陪您说话好不?”没容回答,就连拉带推的,把宝菴请往西屋,葛老太太摆了摆手由他们去了。
   两三步台阶,阶上积雪已被人净扫,世先在前,宝菴在后,二人提衣迈进西屋。
   这西屋上世先的居室,三开间,正当门靠墙摆着一张紫红锃亮油漆八仙桌子,上面笔墨纸砚、茶具、酒具一应俱全,两边各摆一把梨木雕花靠背椅。南北两间各用枣木雕棂扇隔开,各有一个红绸子门帘吊着。南小门上方横批四字:“开卷有益”,知是书房;北间小门上方横批:“琴瑟和谐”知是卧室了。当门中间地上燃着一盆木炭火,想是点火已久,冒着红红的火苗烧的正旺,地面净扫纤尘皆无。
   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酒气,宝菴并未在意,知道世先表弟好饮,今天又冷,早起外出喝几口热酒暖暖身子也是常情,比不得自家老父戒酒令那么严格。
   宝菴知道表弟世先新婚不久。墙上挂着红双喜撒金中堂字联:“柳色映眉妆镜晓,桃花染面洞房春。”宝菴望着字联,嘴里却在问:“是谁病了?我姑母怎么不知道?”
   “小病小恙,没给她说,怕给她添心事不是。”葛世先倒显得沉着气多了。
   实在是一路风雪,天冷冻得很,表弟又再三相劝,宝菴又觉得是在自己嫡亲姑母家,就破例喝了几盅热酒,身上暖和多了。宝菴站起身来说:“我们还是先去看病,免得喝多了误事。”世先只是不许,强按下说:“宝菴哥的酒量我是听说过的。”等到自觉脸红耳热的宝菴再次执意站起来说:“是谁病了我们得去看看了。”
   这时的葛世先满脸逗笑的说:“在我屋里还有外人,劳驾二哥了。”领着他进了西屋北间的卧室。里间卧室里一色新的桌椅橱柜。就连梳妆台上的红喜字儿还好像是新贴上去的那样新鲜。靠墙雕花顶子床上罩着麻葛底子绣着丹凤朝阳的帷幔。似乎可以望见床上红绸子被下侧卧不起的“病人”,头上严严实实地遮了一块杏红色的大手帕。再看看床前脚踏板上一双绣着蝴蝶牡丹的小巧绿缎子绣鞋。宝菴此时明白是新表弟媳妇病了。
   “咋不好?几天了?”宝菴在问。
   这时听到床上病人转动声响,葛世先赶紧放下原来半悬挂的帷幔。这时他的脸不知是被酒“染”的还是不好意思,像是就要下蛋憋不住的老母鸡,有些支支吾吾的说:“哦、哦,每逢这个时候就得折腾几天……。”“二哥您摸摸脉就知道了,我可不知道这是咋回事。”
   宝菴扬眉舒展了一下额头,就势在床前早已准备好的凳子上坐下,还没等他伸出手来,葛世先这时却伸手去帷幔之中拉出手来放到床边,并急不可耐的说:“大概都这样吧,小病小恙出个方子就行了……”
   这宝菴先生就如同上面所说“一门心思读书学习,世事上肤浅得很。”后随父行医得心应手又多了几分年轻自负,这次出诊看病又自觉是在自己姑母家,心无提防,再次犯戒饮酒。所以糊里糊涂地摸了摸脉,甚至连床上“病人”的舌苔都没看。虽然自己心里也觉得别扭,可实在是做哥哥的不好拉下手帕来看看表弟媳妇的面色、舌苔。心里想,大不了是个月事不调、痛经,所以等到看完了病,坐到外间当门八仙桌子旁时,经不起世先再三催促,提笔来不假思索地就开了个“四物汤”加“失笑散”。这是乾恩先生常用的治疗妇女行经腹痛的方子。况且,宝菴心里想:我把剂量减少一点不就万全了吗?
   就在宝菴写完处方把笔搁到砚台上的时候,原无声息的西屋南间里,这时突然咳嗽声响,帘子动处走出来穿戴整齐的开药铺的步长善,只见他双手抱拳一揖齐眉,很不自然的说:“我刚来到看舅母,就听说宝菴哥来了,进屋知道您正在品脉,没敢过来打扰,又不敢擅自就坐,就在南间书屋里翻了翻书。“
   宝安心里想:“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考验我是不是?”所以还了礼就没有再坐下。双手捧着方子说:“请长善兄赐教赐教。”步长善也似乎是很郑重的接过方子,又似乎是很认真地看了一下方子,脸上却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笑容,抖了抖肩膀故作斯文矜持的说:“不愧是师承家教,某受益匪浅,受益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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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篇短篇小说,叙说了这么一些故事:“乾恩把手中的灯笼稳稳放在地上,用冻僵的手困难的解开谷草、破絮,全身葡匐在冰冷的冻土地上,侧耳听了听婴儿的胸部,只见他毫不迟疑的对着婴儿的口鼻猛地一吸,把咽喉口鼻的污垢疾浊腥秽之物尽吸出来,听得见渐大了起来的婴儿摆脱了死神的哭声,乾恩心中一阵狂喜……”这就是乾恩身为医生,所做的口对口吸污秽、把脏物异物吸出来,救活了一个小孩的故事。小说叙的是一个医生的医德、医术,更弘扬和展示了一个大德良医的一颗灼灼其华的心。小说很成功地塑造了诸多人物形象,为我们坦开了人的灵与悟,也把每一个人坦然的心坦荡出来,应该说,小说在这方面的塑造是极其成功的。小说所触及的是人的灵魂,人的思想境界,形象和人物性格因人而异的塑造也是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的。写得很好的一篇小说,倾情力荐赏读!问好作者!期待作者更多精彩继续!【编辑:黄江山】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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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黄江山        2020-01-23 21:28:04
  写得很好的一篇小说,倾情力荐赏读!问好作者!期待作者更多精彩继续!
《江山文学》永远都是最棒的!
2 楼        文友:陆屿璠        2020-01-25 21:31:03
  医者父母心,情节曲折感人,好文大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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