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不记得在山城过了几个春节，而这一个春节尤显得特别。
　　 电视新闻，手机信息，包括昨晚的春晚节目，都在传递着一个同样的信息——新型肺炎的流行让人们把新春的欢乐全留在了家里。
　　 清晨的时候，因为实在受不住呆在家里的无聊，便一个人下楼走进了小院。我坚信妻子说的笑话——五百万大奖从来都没有光顾过我们，想必也不会传染上这瘟疫似的肺炎。
　　 人们因为生活过得太富贵，早已经吃腻了五谷杂粮和汗水浇灌出来的食物，所以专吃那些野生的飞禽走兽。先前就因为吃了一种叫果子狸的东西，给全社会带来了灾难。现在据说有人敢吃蝙蝠，所以就无端地流行起一种新型肺炎来。于是便想起了一句古老的话：“病从口入”，诚然如是。所以世界上再厉害的东西，都比不过人的这张嘴，别看它只是没有骨头的两片肉，但有时候却可以敲碎人的脊梁。
　　 山城在夜里开始下雨，一直到清晨似乎都没有停息的意思。微风中带着几滴细雨，飘进我的后颈来，突然感觉一阵寒意，于是赶紧把棉衣的拉链往上拔了拔。
　　 小区里一片安静，偶尔可以听见四围的高楼里传来几阵欢快的音乐，似乎在重播昨晚的节目。那热烈的场面，让人还没有忘却这毕竟是中国传统的节日，锣鼓声中我亦感到一阵暖意。有一株玉兰，孤独地立在道旁边上，落光了叶子的枝头上，悬着棕色的花苞，在细雨中瑟缩着身子，做着春天的梦。
　　 山城的小镇，也一如多少年一样，只不过多了几栋高大的楼。从前人们赖以生存的土地与山丘变成了平地，平地上又建了工厂和商场；乡村变成了城市，农民似乎就变成了城里人。我小的时候，很希望自己的故乡修上宽阔的大马路，有奔驰的小汽车，父母能住上高大明亮的楼房……后来我进了城，成了家，有了自己的房子和事业，却在这不惑之年突然想到了回归——没有乡村，哪里还有乡愁？在城市的忙碌中，我似乎迷失了自己。
　　 小区外的公路上，一片静寂，没有一个行人。湿润润的马路，黝黑发亮，偶尔一辆急急而过的小汽车，碾过路中间的小水坑，带起一阵雨雾，发出“唰唰”的声响，但只是一瞬间，那声音便随着雨雾消散而去了。
　　 路边一排排整齐的道旁树，因为冬天，掉光了叶子，露出黑棕色的树干和枝丫。它们向空中伸展着，就像恐怖片里从地狱深处伸出了无数双魔鬼的黑手，张牙舞爪般地让人感到恐怕。
　　 有两只麻雀，轻盈地从树枝上飞将下来，低头不停地在道旁边的缝隙里收寻着食物。两个小家伙一蹦一低头，显得认真而仔细，直到我走近时，它们才振翅奋飞，又迅速地停留在另一棵树上，斜着骨碌碌的双眼，仔细打量着我——似曾相识，却又显得陌生的人。
　　 故乡的乡村，麻雀非常的多。记得小时候春末夏初的黄昏，它们成群结队地停留在草房后的竹林里，叽叽喳喳地吵闹不休，仿佛在交流着一天田野里觅食的见闻。那时我嫌它们太过于喧闹，总约了二弟在竹林下面进行驱赶，然而终未成功。后来父亲告诉我，麻雀与燕子一样，应属家雀，它们与我们一样，共同享用着同一片乡野。所以，直到现在我也一直认为它们是乡村所特有的一种鸟。可没有想到，它们也会在这高楼大厦之间过得充实与快乐。于是我便呆伫于树下，久久地望着它俩，心理默默地骂：“你忘了你的田野！你丢弃了你的竹林！你忘记了稻粮粟的味道，吃着城里人遗下的残羹剩饭，就变质了么？”
　　 我心里一面愤愤地骂着，一面向前走。穿过显得繁华的广场和一片集中安置小区，便是街口，它俯临着长江，遥对江岸。那是一个山弯，长江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洄水沱。小镇原来的旧址就在那山弯里，像一条伸出长嘴的鱼，所以小镇的名称便由此而来。
　　 我立在街口，正望着山弯里烟雨迷蒙的旧时小镇出神，突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表妹小英在电话里祝福我春节快乐。她一边轻快地笑谈，一边问及我在山城过节的情况，这让我愤愤的心里平静了许多。
　　 我想起了这个节日里每年都要打的几个电话来。
　　 于是点看着手机里的通讯录，给远方的老师打了个电话，像每年春节时的问候一样，老师亲切而高兴。临了谈到我们初识的情境，便突然沉默了好一阵子——
　　 那时我不到三十，老师也不到五十，而现在，我已入不惑之年，老师也垂垂老矣！
　　 我继续拨着另一个电话，而那边却是一阵盲音。
　　 是的，那个曾收我为关门弟子九十几岁的老人，去年春花烂漫的时候，去了另一个世界，只留下一阵幽香在我记忆深处。可我手机里，依然保留着他的号码，或许我希望在电话里还能听见：“王勇，过年好！”的熟悉声音。然而今年却再也没有，我心里涌着一阵伤感……
　　 我看着远处的江面，水天一色，烟雨蒙蒙。于是逆流追溯，它启于雪山，滋润天府，流经故乡，来到我的面前，带着浓浓的思念。
　　 既而溯游向东，过枳城，逢乌江，穿三峡，入大海，经年不息，带走我深深的祝福与愿望——
　　 在这美好的日子里，愿每一个家庭幸福美满！
　　 愿我的爹妈和亲人吉祥如意！
　　 愿我生命中遇见过的每一个人健康常伴！
　　 ……
　　 2020年1月25日新年夜于重庆鱼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