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穿一件米色冲锋衣，帽子紧扣在头上，将脸部表情充分隐去。冲锋衣从街旁小卖部敞开式的柜台转身，在刚买的香烟盒里取出一支香烟，正欲往嘴边塞时，一抬头，猛然发现一位身着灰色夹克衫的男子旁若无人似的拉开自己停放在路旁的小车，脸部肌肉陡然一抽搐，紧前几步。
　　 “看好了朋友，你需要去检查自己的眼睛了，先搞清楚这是谁家的车！”冲锋衣极不高兴地将已经被拉开的车门强行关上，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男子。随后，匆匆转过车头来到驾驶车门前。
　　 被晾在一旁的夹克衫倒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对着冲锋衣尴尬的笑了笑。看到中年男子已经坐进车里，急忙又拉开车门，死皮赖脸的坐进副驾驶的座位上。
　　 “你这人耳朵也有问题！我的话你听清楚了吗，我不做‘滴滴’打车的业务，光天化日，你这是私闯民宅懂不懂！滚！”冲锋衣正在拉安全带的手瞬间石化在半空中。冲锋衣的帽子依然紧扣在脑袋上，但坐在车里的夹克衫已经明显感受到冲锋衣因气愤而扭曲的面部狰狞表情，他明白自己的行为已经惹怒了冲锋衣。
　　 “对不起师傅，冒昧了。”说着，夹克衫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哈德门’香烟，殷勤的递过去。“我是对面派出所刑警中队的，确实有急事，你就行个方便让我搭一下你的车。”男子将自己的警官证打开让中年男子过目。
　　 冲锋衣扫了一眼，“哦，景子山。”
　　 “对，景子山。”
　　 冲锋衣在看到警官证的那一刻，态度瞬间软化。他慢条斯理地将安全带系上，调侃道：“混的不如人，抽的哈德门。你们戴大盖帽的还抽这种烟，不觉得掉价。来，烟酒不分家，抽我的。”冲锋衣抽出一支‘芙蓉王’递给景子山。
　　 景子山尴尬的笑了笑，接过香烟，“习惯了，抽什么都一样，就那点够打牙祭的死收入，媳妇开恩让抽就知足了。再说了还不是点着冒冒烟，花钱让嗓子难受遭罪，就这在家里，厕所都不属于咱的地盘，厕所不准抽。想抽，可以呀，下楼去。你说这夏天还可以，权当咱乘凉赏月了。可这寒冬腊月，冰天雪地的，你裹着棉衣缩着脖子，嘴上嘬着个烟卷，耍猴呢。话说回来了，谁让咱嘴贱，贱招对咱这贱毛病。”景子山接过冲锋衣的话，他想尽量使车里的气氛平和一下，总归是咱白用人家的车。
　　 景子山自坐到车上起，就在用他鹰一般锐利的眼睛观察着冲锋衣。冲锋衣两手紧抓住方向盘，看似一双眼睛对着前方，眼角却不时的扫描着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景子山，这让景子山感觉到浑身地不自在。不过景子山也能想得通，也是的，没有人真心实意的愿意与搞刑警的人打交道，在他们眼里，一只小猫小狗都像嫌疑犯，更何况他们是陌路相逢，最起码的防范心理还是要具备的。景子山退伍前，在部队侦察连当了三年的连长。回到地方上，他觉得还是当个刑警最与部队的角色接近。这景子山瘦瘦小小的，一双聚光的小眼睛，不到一米六五的身材，在部队八年，磨出了一身好功夫，尤其是那双深邃明锐的眼睛，似乎能把人穿透。加之他为人精明，又姓景，在警队里被称为“精猴”，后来大家嫌麻烦，就直接称呼他“猴”。“猴”就猴吧，谁让爹妈把自己生的一副尖嘴猴腮的模样，也怪不得人家。
　　 冲锋衣听了景子山的一番话，“扑哧”笑了。“你这人有意思，也算是在江湖上混的人士了，不过像你这种清廉的大盖帽少见。”冲锋衣乜斜一眼景子山，“媳妇管你，球，咱这地盘你随便抽，抽它个云山雾缭，只要不把消防车给咱招来就行。现在没有战争，男人死在酒桌上，被香烟熏死，也死的其所，死的壮烈。”
　　 “对劲师傅，咱们是有缘人。师傅贵姓？”景子山踏踏实实是坐着，得意的抽起了烟。
　　 景子山昨夜值了一晚上的班，今天原本在队里休息，刑警队长范昌焕一个电话，把他从床上拽了起来，市局通报强奸杀人犯肖越在本市西郊农贸市场附近出现，这是个狡诈凶狠的家伙。案发一年多肖越四处藏匿，一直没有现身。市局强调，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肖越再从眼皮底下逃走了。范昌焕要求他立刻到西郊农贸市场集合，他的任务是与其他干警一起封锁农贸市场附近的裕民巷。景子山不敢有一丝的怠慢，时急慌忙地跑了出来，看到中队院子对面停着一辆车，不由分说，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拉开了车门。
　　 “平民百姓一枚，不敢贵姓，叫我朱哥就是高抬了。说吧，只要不是送你进火葬场，想去哪里，先送警官。”
　　 刑警中队门前是一条不足八百米的街道，车子行驶到路口，看着人流车流如注的大马路，减缓车速的冲锋衣侧头询问起景子山。
　　 “幸苦你顺着中山大街先向南，走到下一个十字路口向西走安西路。”景子山回答着，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心里揣摩着，按目前的路况和车速，到达农贸市场需要二十五分钟左右。
　　 景子山殷勤得点着一支烟递给冲锋衣，“瞧老哥的做派是当老板的吧？”
　　 冲锋衣从喉管“嘿嘿”一声，“亏你还是当刑警的，当老板有我这架势？能开这么一辆破车。”
　　 “听老哥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挺像我在部队时一位战士的口音，是秦岭以南人，我判断你是在这里做生意的老板。再说了，这老板有大有小，大街上随便拉几个人问一下，十个人没有八个也有七个都是老板，这是个好称呼，就像你，我就应该称你为朱老板。”
　　 冲锋衣未置可否的说，“你喜欢，随你叫，不就是个称呼吗。”
　　 景子山叹了口气，说道：“能开上私家车的男人你就偷着乐吧，都是男人我怎么不行，我如果能开上一辆自己的桑塔纳，那多有面子，回家看媳妇也方便不是。哪个男人不想晚上搂着自己的媳妇睡觉，唉，再奋斗十年吧。”
　　 见景子山提起女人，冲锋衣一脸的色相，眼睛咪了起来，“这世上所有的美，还不都是冲着咱们男人来的，女孩子精心打扮的漂漂亮亮，还不是让别的女人妒忌，供咱男人欣赏。男人一辈子能拥有美色、美食就OK了。但是，话说回来了兄弟，你没有钱和权不行。男人的优势就两条，一是你要有钱，二是你要有权。有了这两条哪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不往你的怀里钻，赶都赶不走，黏上了。嘿嘿，什么男人的长相、年龄都是扯球蛋。你肚子上就是鼓着个大水桶，漂亮女人照样往上面爬。咱们是男人之间说话，你朱哥这辈子睡过的漂亮女人可以装一火车厢。”
　　 看着冲锋衣得意洋洋的模样，景子山特地注意观察了一下面前这个萍水相逢的男人，面色略黑，消瘦，颧骨高耸，清高之中带着一股猥琐的邪气。“朱老板好精力。你是男人中的佼佼者，别忘了这个世上可怜的男人太多了，嗨，同样是耕地的牛，有的累死，有的闲死，这辈子兄弟我没有这个福分了。”
　　 “你是吃官饭的，有人按时给你按时发工资，不像我们，睁开眼就得为自己忙活，拼死拼活地干，不为现在，也的为自己的以后打算。兄弟，这样称呼你不见怪吧？”景子山听着冲锋衣滔滔不绝的歪理邪论，心中暗想，看来这个初相识的男人还是一个善言的人，可惜这个表演的舞台只有他一个听众。
　　 冲锋衣看景子山不住地点头，便有些得意，语言像打开的水龙头“哗哗”的放了出来，冲锋衣对景子山说到：“兄弟，在世上混，别指望靠别人，靠不住。只有靠你自己，你的内心才不会畏惧。有一位禅师说道：万物皆非我所属，但是万物皆可为我用。真正聪明的人，都懂的做自己的贵人。听哥一句话，人生可以幸苦，但是不要心苦。”景子山在队里也算是能言善辩的主，今天在冲锋衣油嘴滑舌面前，真是大巫见小巫，他是彻底无语了。嗨，瞧这车搭的，今天还真开眼了。外面繁华的城市街景，拥挤的人流，此刻在景子山的眼里，竟是那么的明朗清新，而车厢里面的空气则显得十分的污浊不堪。作为一名受党教育，有着自己的信仰、理想的刑警来说，他无法认从这种乌七八糟的道理。
　　 正当景子山暗暗思忖，不知该如何回应时，他的手机为他化解了尴尬，手机铃声响了一下，景子山立马就接上了，电话是范昌焕打来的。电话打进的瞬间，冲锋衣立刻停止了鼓噪，车厢里的气氛一时安静的令人窒息。
　　 由于景子山在陌生人的车里坐着，空间狭小，他与队长之间的对话，稍不注意就可能将局里的布控安排泄密，给案件的侦破带来致命的危害。所以，景子山在接听电话时，第一时间告诉队长，他在一位朋友的车里，正在往集中地点赶，其余的对话内容，景子山多以“嗯嗯，是是，好好。”来回应。
　　 小车静静的向前行驶着，冲锋衣不时的侧头看一眼正在打电话的景子山，几次与景子山的眼神不期而遇。此时，冲锋衣看景子山的眼神显得有些惶惑不安，失神而浑浊，停滞不转的眼珠，透露出此刻冲锋衣内心的焦虑和局促。而景子山的眼神则是一种做刑警的职业习惯，显得炯炯有神，鹰般的犀利，将一名干警欲冲锋陷阵时的表情体现的淋漓尽致。
　　 “有变化了？”冲锋衣看到景子山收起了手机，问道。
　　 不过，此刻冲锋衣的问话却软绵绵地，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已经少了适才眉飞色舞的激情。
　　 景子山迎着冲锋衣的眼神，摇着头，又点着头，“一切照旧。嗨，这做领导怎么都是这德性，闲的无聊。他动动嘴，下面干警跑断腿，还不时拉我们寻开心。”景子山一边说着，一边又一次眯着眼睛仔细地端详着冲锋衣，像一台强力的扫描仪，恨不得将冲锋衣被衣服包裹的五脏六腑都统统过滤一遍。冲锋衣知道景子山在盯着他看，这令冲锋衣浑身不自在。
　　 “领导也是人干的，等你混上领导位置了，也一样有人鞍前马后伺候你，被你指挥的团团转。都一样，别不服气。”冲锋衣嘴里叼着一支香烟，话轻松随意地说了出来，但似乎又是像大哥般开导着景子山。
　　 这时小车已经从中山大街拐进了安西路，景子山收回留在冲锋衣身上的眼神，不无遗憾而又充满亏欠似的对冲锋衣说：“朱老板，朱哥，实在不好意思，咱们都跑到这里了，领导刚才电话中让我把队里配备的摄像机带过去。就我距离队上最近，还得幸苦一趟你了。你说这伙当领导的是不是些神经病，想起一出是一出。”
　　 冲锋衣略微怔了一下，不过很快调整了情绪，“一脚油的事，没事，谁让咱们两个有缘呐。”冲锋衣瞄了一眼景子山回道。
　　 “咱们真是有缘人，回头给兄弟留个电话，我请你喝一杯，谁让咱们一见如故呢。”
　　 “给哥还客气？”
　　 “嘿嘿，不过平时我们不准喝酒，我只能请你喝咖啡。格兰特、雀巢、麦斯威尔随你挑。”景子山表现的极富诚意。
　　 冲锋衣嘴角咧了一下，“咖啡可以喝。昨天晚上我还在‘西苑厅’与朋友享受了那里的格兰特咖啡，味道还真不错。”
　　 冲锋衣说完这句话，特意扭头观察了一下景子山。景子山依然安安稳稳的坐着，并没有特别的反应。此时的冲锋衣怎么也没有料到，他的这句话却在景子山的心里掀起了汹涌的波涛。“西苑厅”是本市一家非常有名气的咖啡经营店，装潢典雅别致，素来都是生意人洽谈商务的好去处。令景子山心不安的是，这“西苑厅”恰恰就坐落在农贸市场附近街道上。冲锋衣此刻提及“西苑厅”莫不是在试探着什么？景子山以自己强烈的意志努力掩饰着内心的焦虑不安，他知道，只要稳住面前轻松的场面，就是掌控了大局。景子山感到手掌紧握的手机已经被浸出的汗水打湿，但他依然平静的看着车的前方，嘴里应着：“好啊，我就请朱老板喝‘西苑厅’的咖啡。”
　　 车顺利掉头，原路退回。
　　 景子山所在的刑警中队在派出所院子办公，冲锋衣将车顺利开到派出所，车头径直进了大门。
　　 看门的老孙头是位退休干警，穿一身洗的发白的警服。一看车牌是个陌生号，立马上前，正欲拦车，景子山摇下车窗玻璃，对着老头说：“孙师傅是我。”
　　 “你这个猴子，才出警，怎么又回来了？”
　　 景子山呲牙咧嘴的，“领导的任务，不回来不行啊。”景子山对着老孙头左眼角连带着嘴角一阵的挤眉弄眼，不停做着怪相。
　　 老孙头茫然之中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进吧，进吧。”说着，老孙头返身迅速过去将大门关了。
　　 倒车镜里冲锋衣看到老孙头将大门关了，脸上掠过一丝慌乱表情，他强让自己沉住气，问道：“这个老头，不知道咱们马上要出去啊，把大门怎么给关了。”
　　 “到了，下车吧。”景子山拉开车门跳了出去，迅速冲到冲锋衣的车门前，对依然坐着未动的冲锋衣冷冷的说道：“大门都关上了，你还不知道什么意思！还要我说请吗！”景子山一改刚才在车里嬉皮笑脸的模样，像换了个人似的堵着车门。此刻，身材矮小的景子山像一座高大巍峨的山脉横在冲锋衣的面前。
　　 垂头丧气的冲锋衣瘫坐在座椅上，连拉开车门的气力都没有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聪明一世，竟然会栽倒一个不起眼的人手里。冲锋衣百思不得其解，却又不甘的说道：“兄弟，你不能孙猴子似的，说变脸就变脸，我可是义务为你们警察服务的，别冤枉了你大哥。”
　　 景子山冷笑一声，“冤枉你？我这个侦察连长的三年就白干了。你以为你撇着普通话就能掩饰你的秦岭山以南的口音？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强奸杀人犯，身高一米七五左右，面色略黑，消瘦，颧骨高耸，这是你吧？哪一点说错你了！”
　　 “大千世界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大有人在，笑话，你凭什么确定我就是那个杀人犯？”
　　 冲锋衣气势汹汹的，对着景子山和已经围过来的警察大喊大叫起来。景子山不慌不忙的向前，捉起冲锋衣的右手，对着少了一截的小拇指说：“我让你死个明白，是它告诉我的。虽然你开车时的动作千方百计想掩饰你少了半截小手指的事实，但是还是被我捕捉到了。它告诉我，你就是局里通报的强奸杀人犯肖越。活该你倒霉，让你遇到了我。哈哈，我的眼睛小，但眼小聚光。嘿嘿，朱老板，噢，应该称呼你肖越了。走吧，不用请，你自己开车就进来了。”
　　 2020.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