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当她听说父亲已经住院好几天的时候，心里就升起一股无名之火。明明前两天才来过，母亲却说他出去玩了，当时她也没在意。如果不是医生说父亲的鼻息肉要做手术，只怕是还不会告诉她。而且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上回也是一个人跑去住院，出院那天竟然还自己回去了，说好的开车去医院接他，就成了一句空话。其实她就知道父亲会这样，当时答应得太爽快了，怕是在医院当着别人的面不好一再推辞。有时候她觉得很委屈，任你百般示好，还是要把你拒在千里之外。
　　 去医院的路上，打父亲手机，提示关机了。从神经内科找到耳鼻喉科，护士站的护士没有查到父亲的名字。又返回去，从神经内科三区查到二区，护士说，四十六床。
　　 推开病房的门，床上没人，邻床的阿姨和善地说，刚去厕所了。她看向厕所门，也不知父亲是否需要帮忙？一旁陪着阿姨的叔叔看穿了她的心思：每回我要帮他，他都不让。她笑笑，父亲就是这样，不愿麻烦别人。
　　 父亲出来了，一手扎着针，一手举着吊瓶，她接过吊瓶挂在挂钩上，问为什么不告诉她，他躺下说：我这也不是什么大病，我一个人就行了，你们忙，不用来看我。
　　 她心里有些生气，总是说这样的话，看似礼貌，实则生疏，在她面前竖起一道冰冷的墙，让她看不到他的心。说别人倒也罢了，可她是女儿，亲生的女儿啊！这一个人跑来住院，好像她这个做女儿的是有多么的不孝，像是不愿意管他一样，竟然毫不知情。都已经七十八了，如果在医院出点什么意外，那她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一辈子良心不安？要不是有旁人在场，她真想说他几句。
　　 她强压着情绪，把脸转向了窗外。已经是初冬了，虽然阳光温情地洒满大地，可窗缝里的风还是带着寒意，一缕缕吹过她的脸。她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不讨他喜欢，每次给他买点东西，也是找各种理由推辞。有次开车送他回去，他再三地说要在路边下车，不用去小区，这样的语气，好像她是路人，不愿沾她的光，把她气得凶了他一顿：难道说我就在乎这点油吗？难道我送你回去是什么丢人的事吗？今生父母子女一场，难道一定要分得这么清吗？那以后彼此还要不要来往，你都几十岁了，怎么也不懂一点人情世故？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闷闷不乐。回头的时候，看吊瓶的药滴得很慢，再看父亲扎针的地方，竟然跑针了。可能是刚才躺下的时候碰到了针头，护士过来拔了针，又重新扎上。似乎在此时，她才注意到，父亲的手，竟像是一张没有弹性的皮随意地裹贴在手背上，松弛、皱巴，苍老得没有一丝血色，护士扎针的时候，她的心也被狠狠戳了一下。
　　 随后，她去办公室找主治医生了解情况，仔细地看了检查结果。医生说主要是鼻息肉引起的头晕，要做个小手术，但是血小板达不到一百，做手术会出血不止。需要先吃药调理，一个月后复查，达到标准才能手术。
　　 晚上躺在床上，想着父亲那双瘦骨嶙峋的手，想着小时候父亲给过她的温暖和快乐，心里到底有些不忍。如果父亲不愿意和她交心，那一定是她做得还不够好，还不够细心。人老了，可能就是像孩子一样，需要别人多关注他。也许平时，自己给他的感觉就是太忙了，他才会觉得不想给自己添麻烦。以后应该多给他打电话，这样他就不会忘记给手机充电了。父亲老了，到了需要人照顾的年龄，自己离得近，应该多关心他。这样想着，她心里的气又消了。
　　 早上起来就先给父亲打了电话，把孩子送到幼儿园后，给父亲带了热乎的包子和稀饭，又去菜场买了瘦肉和萝卜回家包饺子。因为昨天送的米饭父亲都没吃完，倒是把蒸鸡蛋和菜都吃了。煮饺子的时候，虽然饺子馅里有鸡蛋，她又特意加了两个荷包蛋，她知道父亲喜欢吃鸡蛋。送饭的时候，路过药店，她又买了两盒健脾生血的药，早上看到父亲的药只剩下一小包了。
　　 下了电梯，走向病房的时候，她一眼就看见父亲站在病房门口，正向这边张望，是在等她。看着父亲单薄的身影，她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曾这样等过父亲，只是如今，角色互换了。可能过道的灯光太晃眼，她觉得眼睛有些模糊了。
　　
　　 二
　　 住院部十二楼，神经内科二区，四十六床。
　　 他躺在床上，看着吊瓶里的药水一滴一滴地落下来，心里想着：人老了，身体总是出现毛病。光一个神经内科就分三个区，甚至都住不下，走廊里还放了床位。或许是现在的医疗条件好，住院能报销，这样能少花点钱。其实自己也就是有点头晕，不用检查他也知道，无非是颈椎、鼻息肉引起的，这也不是什么大毛病，自己能应付得来。所以这次也没告诉孩子们，免得孩子们担心。再说，他们都成家了，有自己的日子要过，要工作要照顾孩子，不能总让他们为自己操心。
　　 他也知道，若是孩子们知道了，一定又会埋怨自己。但他就是不想给孩子们添麻烦，自己这能走能动，能吃能喝的，也不需要人照顾。每天就是打针，床头有呼叫按钮，按一下，护士就来了。楼下还有食堂，办张饭卡想吃啥方便得很。等以后真动不了了，麻烦他们的日子还在后头呢！有了病及时治疗，也是为了不给孩子们增加负担。
　　 自己每个月还有四千多块退休工资，和老伴两个人也用不完，每回孩子们来还总是买很多东西，有时候水果不等吃完就坏了。和过去相比，现在有吃有喝他很知足，实在不该太浪费。
　　 自己办得有老年卡，坐公汽也不要钱，小区门口就是站台，到哪去都方便得很，上车拿卡一刷就行了。平时没事的时候，自己也会坐车到处转转，城市这几年发展得很快，新建的高铁站气势宏大，临近的复兴大道宽敞干净，路边的风景也很美。从小区门外向东，经过两个红绿灯，又通了一条路，将会建一座桥穿过浕水河，直达外环。他去看了几次，桥墩又高又大，很有气势。还去过北京，就那一次，他心里就满足了，去过中国的首都，走过万里长城，中国的河山就都在他心中了。
　　 想想自己这些年，活得也够本了。同校的老师，有几个都走了十多年了，自己还能走过这么多地方，见证时代的发展，见证孩子们的成长，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幸福了。
　　 三个孩子，老大在另一个城市，他们做生意也忙，回来一趟开车得好几个小时。老二在几十里外的小镇上，要上班还要忙农活，大忙的时候，经常是天不亮起床天黑了才回家，日子过得辛苦啊！老三离得近些，平时没少看望他们，她还有两个孩子上学，身体也不好。三个孩子数她读书少，在家干活最多，也不能总麻烦她呀。
　　 说了不想让孩子们知道，老伴还是告诉了小女儿，大概是怕他要做手术吧。她一来，就忙着找医生问情况，问他缺什么，还硬要给他送饭来。不过，还别说，送来的饭热乎乎的，他感觉比食堂里的好吃多了，就连饭后的药都用热水冲好了递到他手上，他心里也激荡着一股暖流。
　　 这一大早，姑娘又来了，等医生查了房，护士扎上针，她说中午再来。
　　 还是打四组药，拔了针，看看时间，十一点三十五，女儿也快来了，反正没事，去门口等等吧。邻房的老王和他打招呼：下去吃饭呀？他笑着摆摆手：不去，今儿姑娘送饭来！言语之间，孩童般小小的满足，小小的骄傲！
　　 人老了，子女的关爱就是心里的一抹阳光啊！因为有关爱，才会有期待。因为期待，所以心生温暖，面有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