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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宁静】三十五里路(散文)


作者:岚亮 进士,11341.94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832发表时间:2020-02-07 08:40:51
摘要:它的尽头,才是诗和远方呵!


   一
  
   三十五里,这是我到四方坑砍柴的路程。
   去时三十五里,回来三十五里。来回七十华里,若按公里算,还是三十五里。
   三十五里路,爬山涉水,风餐露宿,一程又一程,从故乡到异乡,又从异乡回到故乡。
   漫漫人生路,从少年到白头,有多少个三十五里路啊!然而,就是这段砍柴的崎岖山路,随着似水流年,竟在我的心里凝成了一条九曲回肠的弦。直到现在,但凡眼前烦事才下眉头,它就像一缕流霞泛上心头,悠悠地弹响那一段少年的旋律。
   世上有很多无题之事。
   我的故乡在大山深处,却少柴草。茫茫大山,开门见山,近山青翠,远山如黛,怎么会缺柴草呢?结论很简单,人多林少啊!一个人丁逾千的大村庄,除却两爿偌大的青山,便再无其他林地了,人均不足二分,加之那山又经年封山育林,柴草遂变得如同粮食般珍贵。俗话说,靠山吃山,我们躺在山窝里,竟连柴火都保障不了,这不能不说是一大悲哀。
   在那个皆以柴草为燃料的年代,父母不仅要为粮食忧愁,常常还得为柴草犯难。粮草粮草,有草才是粮,有粮无草也白搭。在我幼小的记忆里,那时候我们这些小屁孩,一旦有空,就非常自觉地到野外去收拾柴草。我们个个都像技艺精湛的理发师,路边、溪畔、坎上的杂草尚未转黄,就被我们剃成了清一色的蒲瓜瓢子,山头山面光秃秃的不见一根草毛。秋天一到,我们便提着布袋,像弥猴般满山遍野地跑,把野外打理得不留一片落叶和一颗树籽。就连那些长在古松上的松籽,也被我们荡着秋千用竹杆扫荡得一颗不剩。既便如此,柴草仍然严重不足。
   村里有胆大不怕死的,挑月黑风高夜,溜到封山上去偷松枝、割茅毛。往往是陪了夫人又折兵。村里那个“独眼龙”护林员,仿佛长有神奇的第三只眼,或如神兵天降,或如神探狄仁杰转世,不是被他当场抓获,就是被他事后侦破。当事者要么自个掏钱被罚放电影,要么就是头戴纸帽站在柴油桶上示众半日,倒你袓宗十八代的大霉。
   无柴可烧,便失去了温暖和希望。村庄总不能断了炊烟吧!无奈之下,村人只能往荒无人烟的大山深处走,到四方坑一带去砍柴。
   于是,我们的脚下,就有了那段披星戴月的三十五里路。
  
   二
  
   第一次到四方坑去砍柴,我十一岁。
   说穷人的孩子懂事早,亦可。说小孩子好嬉图新鲜玩家家,也可。
   那年,我读小学四年级。放暑假了,一班年龄相仿的伙伴一合计,砍柴去。八九个人,有男有女,刚好凑一个班。
   母亲说,三十五里路呐,小脚嫩肩的,一天走七十里就是空手也够呛,砍啥柴?
   父亲说,我九岁就去了,我看行。
   我说,隔壁的阿珍是个囡,她都去,我有啥吃不消的。
   是夜,父亲为我编织了一双小草鞋,削好小冲担、小棒槌,还为我“霍霍霍”地磨好了小柴刀。次日,楼下的公鸡“咯咯喔”地一啼头晓,我便如同听到起床的军号声,从床上“呼”地弹起。喝水般吞下一碗面条,遂腰缚刀鞘,肩扛冲担,吊一饭盒,到村头的地主宫集合。此时,村庄仍躺在星空下做梦,小溪流水的声音格外动人,潺潺地在风中飘得很远,似乎在告诉我们,砍柴的路也很远。当大人们都到达的时候,我们便如尖兵,冲在前面开路。这是我们人生的第一次远征。我们甭提有多开心了。迎着风儿,踏着星光,仿佛是电影里的儿童团员们到山上去打游击,真有意思。我们个个都像飞行军,疾步如飞,一点也不拖大部队的后腿。
   到四方坑的路途很遥远。我们从盆地中央出发,先沿着开花的阡陌走五里平路,便到了一个叫自行宫的地方。据说那座小庙经常闹鬼,但我们一点也不怕,砍柴的队伍势力壮哉。走过擂官岩水库,一座大山的影子就模模糊糊地出现在眼前,黑黝黝地挡住了前路,我们遂开始往山上爬。石径,蜿蜒,十里,像一条长虫绕着大山从山脚往山顶盘旋。爬到山顶,我们已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山顶上风很大,那些风根本就不跟你轻言细语,一阵阵呼啸而来,吹得衣襟猎猎作响,凉意袭人。那些原本吊在树梢上闪烁的星星又逃到天空上去了,我们朝它们眨眼挥手,朝山那边走去。天哪!下坡是一段好陡好长的山岭,怪不得叫皇天岭。来到鹿头田,山上飘起了浓雾,看不见星光了,我们在雾海里起伏,好神秘。
   此时,大人们把我们喝住了,有好几个走到了前面,把我们夹在中间。他们说,下面就是石楼梯了,千万小心,要贴着路的里侧走。我定目俯视,隐隐约约的,下方一条石径,几乎呈九十度,笔直的垂向山下,里侧是黛青的山崖,外侧空荡荡的,是深不见底的雾海深渊。去时不知底细,我们倒不害怕,返回时,我们个个胆战心惊。外侧是刀削般的悬崖绝壁,只见云雾在飘,有飞瀑之声轰然传来,却不见瀑在何处,天险也!我们抖抖索索地爬下石楼梯,又拐来拐去地走下“十八拐”,听到了一阵“哗哗”的流水声。这时,天已放明,但见翡翠般的峡谷里,一条宽溪荡着清波,浩浩东去。
   四方坑到了,我们一阵欢呼。人大们朝我们诈笑。四方坑是到了,但高兴得太早了。算算路程,到此已足足走了三十里,都说是三十五里路,尚差五里呐!我们卷起裤腿,像鸭子一样涉过湍急的溪流,然后,又沿着一条羊肠小道,往水那边的大山再爬五里,方到目的地。这里,有一个小名,叫烧窑呈。山上有许多炭窑,有许多被烧炭人弃之不用的干树枝。我们赶忙去拾柴,用柴刀理齐叠好,又用青藤捆扎结实,分两捆串在冲担两头,前捆小、后捆大的。待大家都收拾好了,遂“哦呀哦”地招呼几声,挑在肩上,戳着棒槌,卯足劲儿,硬着头皮,脖起颈筋,凝神屏气,十步一息,蜗牛挪步似的沿着原路往回挑。
   去时,漫天星光。回家时,月色如银。真个是叫晨兴披星去,带月荷薪归。
  
   三
  
   在人生的长路中,这三十五里路,也许短暂得犹如瞬间一步,但在我看来,它却是异常漫长。
   一年四季,日复一日,空去荷归,汗水满途,故事一路。
   这种牛马般劳累的活计,常人是难以持久的,我们却坚持了整整六年。尽管首次是那样的狼狈不堪,但记忆却如朝霞般美好犹新。去时我们似追风少年长风破浪,回时若船夫拉纤伤痕累累。赤日炎炎天,我们像小牛犊一样挑着两捆枕头大的树枝,任凭浑身汗淌如雨,眼帘泪水悬瀑,肩头犹如猫啃,坚强地挪着沉重的脚步,在峻岭上“唏吭唏吭”地担着,不久肩膀就被冲担磨得血肉模糊,脚腿筋一阵阵抽搐。
   路上,人大们不停地为我们打气:儿童团员们,坚持住,坚持就是胜利!
   我们也不时地高呼: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也有人戏笑:小八路们,投降的干活,皇军金票大大的有。
   我们几乎是用哭腔回应:将革命进行到底!
   我们咬紧牙关,顶着烈日,身负重荷,颤颤巍巍地坚持着,当挑到鹿头田时,最也撑不住了。望着高耸入云的皇天岭,我们齐刷刷地集体缴了械,躺在路上嚎淘大哭,个个丢甲弃盔,成了拐脚翘臀的伤兵,灰溜溜地戳着棒槌败退回家。
   然而,首次失利,丝毫没有影响我们的斗志,希望的火苗在心间从不停熄。三天后,略作休整,我们全部伤病愈,到鹿头田挑回了遗弃在半途的胜利果实。接着,我们又在雄鸡嘹亮的“军号”声中,再度列队出发。一次,又一次,不久,那些逶迤磅礴的大山,在我们的脚下遂变成了细浪泥丸,谈笑间,那三十五里长路,便彻底被我们征服了。于是,在此后的每个周末和假期,不管春夏和秋冬,只要老天不下雨落雪,我们便在那条三十五里路上穿行。从此,我们的家中再不寒冷,熊熊的炉火,让四季常暖,令暗夜光明。
   那条路,铭刻了太多辛酸的故事。
   一年盛夏,常年以担柴谋生的老秀,由于中了酷暑,在石楼梯一个不留神,便坠入云雾跌成了一团血饼。一个暴雨天,石鼓台的天勤叔,在汹涌的洪水中挑着柴担过矴步,被浪涛卷下四个急水滩头一命呜呼。但是,那条路上始终人迹不绝,我们的号子,依然在山道上飘荡。我们去挑来的,岂止是柴,分明是一团团红艳艳的火唷!我们挑来的,是村庄上袅袅升起的炊烟,是一个个飘香的日子,是一缕缕光明和希望!
   那条路,留下了我们太多的足迹。
   消逝的,是洒在它身上的泪水;醒来的,是它的阳光和明月。
   春天,我们的汗水浇开了一路的山花;秋日,我们的歌声芬芳了满山的野果。那些铺满路面的层层落叶,像一张张斑澜的照片,印下了我们少年顽强不屈的身影。
   三十五里路,宛如平常一段歌。但在成长的岁月里,它却是那样的不同寻常。
   三十五里路,很短很短。但在我的心里,它是那样的漫长,漫长得没有尽头。
   我时常想,如果没有经历过少年的那三十五里路,我的人生之路是否会走得如此遥远。
   风云变幻,坎坷不平,跌宕起伏,风雨兼程,昂着头颅,一直向前。我难以定论。
   然,有一点是不容置疑的,这三十五里路,对我的一生无比重要。
   因为,它的尽头,才是诗和远方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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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段可歌可泣的少年旅途,三十五里路,披星戴月,艰难跋涉,走过的是少年不屈的脚步,是穷苦年代与天斗争的壮志。走过村庄、涉过溪河、爬过山隘,艰难过后终见光明,苦过累过终于享受到胜利的果实。人生何不如此?艰难困苦玉汝于成,没有经过磨难,人生就不厚重,生命就不精彩,也得不到心中的胜利目标。只有经历过无尽的辛酸苦辣,人生的花朵才会开的绚烂多姿!三十五里路,不是脚步走过来的,而是心走过来的,由一种风轻云淡渐渐变得沉重不堪,再接着咬牙坚挺,最后胜利完成。少年的心经过磨砺,怎能不坚强如铁,日后的生命即使再苦再难也没有过不去的坎!所以说三十五里路,“它的尽头才是诗和远方呵”。作者的语言功底非凡,如一颗珍珠般不华丽但闪烁着长久的熠熠光辉,实在是大家之作!拜读学习了,倾情推荐共赏!【编辑:秦安】【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00210000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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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秦安        2020-02-07 08:43:26
  感谢老师投稿宁静,老师的作品每次读来都有不一样的感受,可见老师技艺之高超,不断创新,不断挑战新的高度!学习了,遥问春祺!
2 楼        文友:鸿鲲        2020-02-07 08:57:21
  当苦难变成了成长的财富,苦涩的记忆也就变的美好.
人生如逆旅,吾亦是行人
3 楼        文友:岚亮        2020-02-07 09:05:51
  谢谢秦安老师精心编辑,深度解读。编按很有高度,使拙作拔高了一层。更欣赏君的大作。遥祝春安!
4 楼        文友:岚亮        2020-02-07 09:09:32
  感谢鸿鲲君来访。这是我少年时的亲们身经历,去年我们准备重走一趟那段三十五里路,据说路不通了,因为荒芜。向你敬茶!
5 楼        文友:想飞的企鹅        2020-02-07 12:49:21
  三十五里路,如果是徒步旅行,或许会有山一程水一程的感慨与欢心。可是,对于一个生活在大山深处的人来说却是那种艰辛与磨难,可是正是这种艰辛与磨难成就了作者的诗与远方。我家也是大山里的,读着亲切。
告诉你多少次了,1+1=3,怎么还成天2、2、2的?能不能长点儿心?
6 楼        文友:岚亮        2020-02-07 13:13:51
  企鹅君的留评,令我十分高兴。山里娃苦呀,赤足行走在原野上的精灵。在我心中,君的雅作似天鹅。祝君越飞越高!
7 楼        文友:淡泊宁静社        2020-02-08 10:37:08
  作,已向江山精品审核组申报!
淡泊宁静社
8 楼        文友:岚亮        2020-02-08 11:21:46
  感谢宁静编辑部的肯定
9 楼        文友:怀才抱器        2020-02-08 12:42:33
  35里路,深山造就了一个勇敢吃苦的少年,少年的事,回忆起来,仿佛回到少年,岚亮老师的感觉也如此?文章给人启迪,也给人力量,理儿大家都说了,从事儿透出的理儿才入心。岚亮老师的文字如此。问候正月十五快乐,谨祝阖家安康!
怀才抱器
10 楼        文友:岚亮        2020-02-08 12:55:59
  今春我到一线抗疫执勤,火线一天,宅家一天,忙里偷闲,想起少年事,心生感慨。今天团圆之日,遥祝春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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