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医院出来后，刘明撑着一把雨伞，摸了摸还发烫的额头，心想得在天黑之前找到住处，就沿街走着。希望能找到一家，离医院近的旅馆住下来。
　　 在大街拐角的一个巷子里，他看到了一家小旅馆，就走了过去。门口站着的那个保安，戴着个大口罩，胖得像一座山似地堵在了门口。
　　 “我要住旅馆，”刘明说。
　　 保安举起一把电子枪，在他额头上照了照。
　　 “37度8，兄弟，你还是到别处吧。”
　　 “我刚从医院出来，还没确诊呢。”
　　 “那你回家啊，回家多好啊。”
　　 要是可以回家就好了，自己还发着高烧呢，医生说结果明天才出来。如果真的被感染上了新型冠状病毒，回到家，不是把一家人传染上了吗？想到年迈的母亲和还在读小学的女儿，刘明觉得这个时候，无论如何，都是不可以回家去的。
　　 这时雨也下得更大了，撑在头上的雨伞轰隆隆的响。地上淌着一层水，雨滴在上面溅起了一朵朵水花。穿在脚下的皮鞋好像也渗水了。还是另外再买双鞋子和袜子吧，刘明这样想着，转过身来，四处张望着。巷子里，几乎所有的门店都关门了。他想到了超市，超市在这个时候是不会关门的。回到大街上，刘明看到一家名叫“永辉超市”的门口，人头攒动，很多人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从里边往外走，而门外的人却向着大门，往里面拼命地挤。这样的状况，从未出现过啊？刘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急忙掏出手机给妻子打去了电话。
　　 “少萍，是不是要封城了？我看到很多人进超市买了许多东西，”刘明说，“你也上超市买些吃的用的，囤着吧！”
　　 “你上超市买回来吧，”刘明的老婆在电话中说，“今天大年三十，难道你真的不回家过年了？”
　　 “我倒是想啊！可我敢吗？我还发着烧呢，”刘明说，“现在还没确诊，如果回家，把你们都传染上了怎么办？”
　　 “你回来吧，我们不怕死！大过年的，怎么能让你一个人流浪在外边呢？”
　　 “少萍，我真的不能回家，一切还是等明天医院的检查结果出来后，再说吧。”刘明说，“上医院检查的人太多了，他们忙不过来，检查的结果要明天才能出来。”
　　 “那好吧，你自己在外边找家宾馆住一晚。”
　　 挂掉电话，穿过公路，刚刚走到拥挤的人群，刘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就急忙后退了几步。自己还是个未确诊的病人呢，如果真的是个感染者，不就把那些无辜的人给传染了吗？
　　 这个时候，他也感到肚子饿了。可整条大街除了这家超市，其他门店都关门了。感到有些无奈的刘明，在大街上走着，两条腿就像灌了铅似的，沉重又麻木。他突然想到从医院出来时，看到医院对面，有一家小卖部还开着。他很快来到了哪里，还未进店门，店老板戴着白口罩，手拿着根长长的竹竿，就朝他胸前伸来。
　　 “你想买什么？”店老板说，“别进来！”
　　 “我想买桶方便面，”刘明说，“你能给我泡一桶吗？”
　　 “那你在外边等一会，”店老板说，“本店这段时间概不接受现金，一会你得微信支付。”
　　 “好的好的，那麻烦你给我泡一桶吧！”
　　 店老板把竹竿搁在了玻璃柜台上，转身从货架上取了一桶方便面下来。
　　 “吃红烧味吗？”他问。
　　 “可以可以，”刘明说，“你帮我泡两桶吧。”
　　 店老板又取下一桶面，朝里屋走去。刘明转过身子看了看医院那边。在门诊大楼外边的广场上，几排人撑着花花绿绿的伞，还在排队就诊，不时从那边传来小孩尖锐的号哭声。刘明一阵心酸，流出泪来，他掏出纸巾擦试着，可眼里的泪水禁不住似的，一直流个不停。
　　 “方便面泡好了，你拿去吃吧！”
　　 刘明急忙用纸巾擦干双眼，转过身来，看到两桶面冒着热气，被放在了最外边那个柜台上。那个店老板，已经躲到了最远处。刘明掏出手机扫了扫搁在柜子上的二维码，问清楚该付多少钱后，就把钱给付了。店门口上面撑起一面彩条遮挡布，正好可以遮雨，刘明就站在下面吃了起来。
　　
　　 二
　　 刘明在江城的郊县上班，昨天傍晚回到宿舍后，才感到自己有点不对劲，除了胸闷咳嗽，还感觉到自己的脸颊额头，都发烫。他原本打算就坐夜班车回江城的，可一想到这两天到处闹得沸沸扬扬的所谓“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能人传人，就放弃了当晚回到家里的打算。由于县里的医院暂时还不没有检测出这种病毒的检测试剂，不知道自己是感冒还是被感染上了病毒的刘明，犹豫再三后，还是决定第二天一早回到江城后，找一家大医院看看。当晚，高烧不退，刘明就找出感冒药吃了，第二天清晨，高烧好像退了，可额头脸颊还是感觉烫烫的。回到江城后，没想到前来医院就诊的人会那么多，排了一上午的队，才轮到他检查。由于就诊的病人太多，检查结果要第二天才能出来。
　　 吃罢方便面，身上开始暖和起来，可一双鞋子都进水了，刘明觉得像木头似的。他立马给自己定了两个目标，一是要新买一双鞋子，另一个是要在天黑之前找到一个住处。刘明掏出手机，在高德地图中，找到了自己所在的位置，在地图上找到一家专门卖鞋的专卖店，然后按导航的指引朝那里走去。沿街的人行道上，除了落个不停的大雨，几乎看不到一个行人。看到临街的门店都已关上了门，刘明还是怀抱着一线希望朝那里走去。在一条街的拐角，在人行道边上，刘明站在红绿灯下，看到了公路对面，那家已经关了门的鞋店。不过，他发现鞋店旁边有家宾馆，他决定过去试试，看能不能住进去。
　　 毕竟是家大宾馆，当他走到宾馆大门，站在门口的年轻保安，很有礼貌向他行了一次躬身礼。
　　 “先生，你是想开房间吗？”他问。
　　 “是的，还有空余的房间吗？”
　　 “有啊，先生。”保安说着举起了一把电子测温计：“先生，为了保证其他客人的安全，还是让我测一下体温吧。”
　　 只见保安用测温计在自己的额上晃了晃，刘明又听到“滴答”一声。
　　 “对不起，先生，你的体温是37.5，请你离开吧。”
　　 听了保安的话，刘明觉得自己像一个浑身携带着病毒的罪人，想要去伤害一些无辜的人似的，突然惶恐起来。毕竟自己并不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只是怕回到家后，会传染上家人——如果自己真的已经感染了病毒的话。而自己想住进宾馆里，这样的想法，就跟自己这个时候，想回家的想法一样，都是不道德的。可晚上，自己总得有个住处啊？刘明这样想着，还真想到了办法：那就是重新回到郊县，回到自己在单位的宿舍。回到宿舍，还可以换上一双另外的鞋子呢，刘明心中感到了一丝安慰。站在公路边，他很快拦到了一辆出租车，朝近郊的长途车站开去。
　　 下车后，刘明看到车站广场，站满了游客。他找人一打听，才知道客运交通也中断了。
　　 “你去看公告嘛！”那个人对他说，又朝远方的一个公示栏指了指。“已经开始封城了，说是为了防止疫情扩散。”
　　 刘明朝那里看了看，看到公示栏背后的那家超市还开着，反而有些兴奋起来。超市里面人并不多，刘明买了一双运动鞋，看到还有带毛领的绿色军大衣卖，也毫不犹豫买了一件。他已作好路宿街头的准备了。他还买了一个背包、两包饼干、一瓶饮料、一条毛巾、一个手电筒。鞋的问题解决了，下一个任务就是找住处了，刘明想，说不定这近郊的旅馆，不用测体温就能入住的。找旅馆住，也不是想去传染什么人，只要自己戴着口罩，只要进了房间就不出门，就是自己已经被感染上了病毒，也不会传染给别人的。带着这样的想法，刘明找到了车站附近的一家旅馆，这里果然不测体温，不过，已经客满了。尽管如此，刘明似乎看到了希望，而这时，天上的雨也停了下来。他打听到车站附近还有几家旅馆，就一路打听找到了一家又一家旅馆，每一次都满怀希望，却一次又一次，感到了失望。车站附近的所有旅馆都客满了。眼看着天慢慢黑了下来，而他那时，刚好走到了一个巷子的尽头。连接巷子的是一条几米宽的水泥公路，公路两侧都是一些种有白菜和莴笋的菜地。在菜地里，他看到了一间，用废弃门板搭成了小屋。想到自己也没有更好的去处了，他只好朝那里走去，去看看是不是适合自己待上一晚上。
　　
　　 三
　　 小屋的门并没有上锁，刘明轻轻一推，木门咯吱一声就打开了。屋内一片漆黑，他从挎包里掏出手电照着看了看。里边除了一间铺着棉被的小床和一张小书桌外，什么都没有。也不知道晚上会不会有人来住在这里，可没想到更好去处的刘明，还是决定留下了来。还是先歇会吧，他把挎包放在了书桌上，然后双手揣进大衣袖里躺在了床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一阵狗吠声中，他被惊醒了。一条狗在门口朝他狂吠着，他急忙拿出手电筒朝它照去。这是一条长着黑眼带的土黄狗，一见到光，就迅速退了出去。
　　 “是谁在里面啊？”
　　 刘明听出是一个老人的声音，也不感到害怕了。
　　 “老人家！我是江城人，在附近没找到旅馆住，也没有其他的地方可去，就躲到这里来了。”
　　 “你的家在江城？那你怎么不回家啊？”
　　 “一言难尽啊！”刘明大声说，“老人家，我不是坏人！你别怕。”
　　 “谁知道你是不是坏人啊？你别出来，我已经打110报警了！你不是逃犯吧？”
　　 “老人家！我真的不是坏人，你打110报警也好，我也想打电话报警呢！我也是有家不能回啊。”
　　 “那你也别嚷嚷了，等警察来了再说吧！”
　　 大约半小时后，刘明还真听到警笛声，由远而近，到了小屋外边的公路上停了下来。不大一会儿，有人在门外厉声叫道，让他举着双手从屋里出去。刘明举起双手，走了出去。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躲在这里？”一个警察握住警棍问道。“要老实交代！”
　　 刘明看到另外一个警察握着手枪，只是没用枪指着他。看到警察，刘明觉得就像见到了亲人，他老老实实把自己的遭遇讲了一遍，最后希望警察能给他找个能住的地方。
　　 “这次疫情事发突然！”一个警察说，“相关隔离场所正在建设中，等两天就能解决了，你还是自己想办法吧，实在想不到办法就回家呆着。”
　　 “可我要是已经被感染了怎么办？”刘明说，“要明天才知道结果呢。”
　　 “那你今晚想办法对付一晚吧。”警察说，“把身份证拿出来，我们要作个登记。”
　　 刘明把身份证递给了那个警察，在他登记时，那个报警的老头远远地走了过来，他身后跟着的那条狗，这个时候却又一声不吭了。
　　 “刚才我都听到了，怪可怜的，”老头说，“那你就在这里住一晚吧，只是委屈你了。”
　　 “老人家，谢谢你了，”刘明说，“我也是落难，实在是没法子。在这住一晚，我会给你钱的！”
　　 “小兄弟，你就别提钱了，对了，你还没吃饭吧？我这就回家给你煮碗面来。”
　　 “老人家，不麻烦你了，我买的有饼干。”
　　 “那个不能当饭吃的，”老头说着就转过身去，“你等会，我去去就来。”
　　 停在公路上的警车还开着大灯，车顶上的警灯也还闪烁着。刘明看到一个警察拿着他的身份证在警车的引擎盖上写着什么，另一个警察已坐进车里去了。
　　 “你过来。”写字那个警察突然抬起身子，拿着身份证朝他晃了晃。“过来拿身份证。”
　　 刘明急忙走了过去。
　　 “住在人家这里，把口罩戴好，别把人家给传染上了。”警察说，“你遇到好人了。”
　　 “你们也是好人，”刘明说，“给你们添麻烦了。”
　　 警察并没有搭理他，递给他身份证后，就转身上了车子。看到警车开走后，刘明才又回到了小木屋。一想到警察都想不到办法安置他，心里就不是滋味。他想，在江城、在突发的疫情面前，像他这样找不到安置地点的人，肯定还有不少吧。无论如何，自己总算找到个落脚处，颇感欣慰的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他老婆的电话。在电话中，他告诉她，他已经在医院附近的宾馆住下了，等到明天拿到检查结果后，再视情况决定回不回家。
　　 “你不会有事的，”他老婆在电话中说，“我有一种预感，你只是伤风感冒了。”
　　 “借你吉言！那我把电话挂了，手机没多少电了，有事，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挂掉电话，刘明又感到心酸起来。这可是大年三十晚上啊，自己不但回不了家和家人团圆，反而来到了从未到过的荒郊野外，呆在一间简陋的小木屋里……正当他在胡思乱想之际，门外几声犬吠，又把他拉回了现实。
　　 “别叫了，狗儿，滚开！滚开点。”
　　 刘明听出是那个老头的声音，就急忙站了起来，打开了手电筒。老头提着一个保温桶，进屋来了，另外一只手，还拿了一瓶酒。
　　 “老人家，给你添麻烦了！谢谢，谢谢！”
　　 “谁没个难处啊？”老头把保温桶和酒放在了桌上。“你趁热吃吧，今天过年，喝点酒暖和暖和。”
　　 老头说着，又拉开了书桌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根蜡烛和烛台，给点上了。
　　 “那你慢慢吃吧，我这就回去了。”
　　 老头说着，也不等他回话，就转身走出了屋子。刘明随他也走到了屋外。
　　 “老人家，我拿些钱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