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五出生在塞北的一个农村里。
　　 他大（父亲）是个兽医，在整个公社里来说，医术还算是可以的，家里养活牲口的，经常用的到。就是耳朵有些聋，年轻喝酒喝的，人们都叫他“李哑巴”，平素里，常骑着一匹红棕的黄马，作为自己出行的交通工具。只是他给人们看得病的牲口，要的价码总是比较高些。
　　 李五上边有三个姐姐，下边有一个妹妹。在李五小妹妹出生不久，李五妈就因病去世了。因为李五是家里唯一的男丁，李哑巴对李五尤其疼爱，平时里，家务活儿都是几个姐姐干，有好吃的，李哑巴也舍不得给最小的闺女吃，都偷着、省着，留给了李五。还有，谁家养牲口的，找他看病，完事后，李哑巴总是带着李五，去吃请的好饭。临走时，还记得和家属要点儿好吃的零食，把李五的衣服兜塞满。
　　 就是这样，李五尽管从小没了妈，但有父亲的溺爱，还有姐姐们的疼爱和谦让，过的倒也很是无忧无虑，活的特别洒脱，从没为吃喝穿衣发过愁。
　　 待到李五十八岁时，姐姐们也陆陆续续出嫁了，为了李五，李哑巴没少和每个闺女亲家要彩礼，都给李五留着。而且，趁着自己身体还好，挣钱也容易时，李哑巴就给李五盖了五间大正房，还有东西偏房，都是满面门窗，在家家都还是上边糊小孔的麻纸，下边安几块小玻璃时，李五的房子，就都是大块玻璃了，屋里屋外看着，锃光瓦亮，甚是气派。另外，在生产队单干时，靠着家底殷实，李哑巴还购置了骡子、马等顶硬的牲口、农具、皮车等，应有尽有。
　　 李哑巴在老伴去世后，也一直没娶，全部身心都用在儿子李五身上了。而李五呢，在他大的全方位关照之下，吃啥有啥，衣食无忧。在别的同龄孩子入学上学时，他嫌苦，也懒得写作业，还受不了老师的批评，小学一年级没念完，就不上了。在别的孩子学着放牛马、干农活时，他总是从村子这头玩到那头，哪里热闹，还有夏天里，哪里凉快，总能看到他的身影在。若村里谁看不惯，说他不学无术时，李哑巴还特别不高兴，为儿子出头，去到人家家里闹事。人们看在他大是兽医的份上，难免会用到人家，也就只好作罢，但背地里，都纷纷指点他是个败家玩意儿。
　　 就这样，李五无忧无虑、舒舒服服地长到了十七、八岁，到了谈婚的年龄时，李哑巴开始为自己的儿子李五访查了对象了。这家闺女长得好，但家穷不行；那家闺女个子矮，再能干也不行。就这样，访查来访查去，最终，在李哑巴的张罗下，一份又一份的重礼的攻击下，本村的二美，嫁给了李五。
　　 再说二美，身高树大的，五官端正，精明能干，当初，李哑巴上门提亲时，根本就看不上李五。本村里，谁还不了解谁？但碍不过父亲的重压。在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村子里普遍比较穷，为了一颗鸡蛋，人们都可能遭人命、动脑浆呢，何况，李五家这么好的条件了，别忘了，李哑巴在老伴死后，就开始给儿子李五攒钱娶媳妇了。那时，农村家里有儿子的，能妥妥地娶过媳妇，那可是一件大事，既不担心无子孙传承，又能光宗耀祖。所以，人们穷其所有，也得给儿子张罗媳妇。
　　 就这样，二美嫁了，大骡子车，套着白马，风风光光地嫁给了李五。嫁虽然是嫁了，但从内心里，二美是鄙夷李五的。再看李五，啥农活儿、家务活儿也不会干，还懒得干。凡事都得请教他大，甚至包括床地之事。用李五的话说，就是“我大说这，我大说那……”最可气的是，李哑巴对于家里的啥事都过问，要求二美必须依照自己的意思来，否则，就会遭来不停的辱骂，甚至毒打。而李五看着自己媳妇挨骂挨打，也不替说话，还站在旁边傻傻地乐，认为自己大打得对。
　　 过了半年时间不到，二美实在忍受不了了，觉得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实在熬不下去了，几次回娘家哭泣，哭诉自己遭受的非人的折磨。爹娘尽管觉得离婚，在村里名声不好，但看着二美身上一处处的伤痕，也是于心不忍，自叹自己看走了眼，与家人商量后，支持闺女和李五离了。但离婚时，李哑巴居然连二美家陪送的嫁妆都不还，还到处说二美的不是。
　　 好在二美结婚的这半年时间里，也没怀上孩子，还算是大闺女，不久，家人就遵照她的意见，把她又嫁了。后来，过得很是幸福。
　　 再看李五，离了一次婚，但不长记性，觉得“反正有他大在，怕啥？”依然我行我素，吃喝玩乐，还赌，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李哑巴是过来人，看着自己儿子一天天这样，也是很生气，但又有何奈何？孩子是自己惯大的，二十岁的人了，不学无术，一时改，哪里改得了？让他跟着自己学兽医，没两天，李五就觉得烦了，哪里学的进去，还是玩乐舒服！
　　 李哑巴心里有苦说不出，能怪谁？他甚至认为二美的绝情，是对的！跟着自己这个愣小子，能有啥前途？所以，李哑巴在后来的日子里，也不像以前那么趾高气扬了，天天唉声叹气，胸口憋闷得很，身体也日渐消瘦。
　　 看着儿子整天东街窜，西街逛，而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李哑巴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得娶个媳妇，管着他点儿！”有了上次离婚的教训，这次，李哑巴没在本村里找，托人在别的村里访查，这样好歹，对方不是很了解自己儿子的底细。
　　 功夫不负有心人，媒人在拿到丰厚的好处费后，还是帮李哑巴家的李五，找了个对象。是几里地外的一个村上的。在去相亲时，李哑巴逐字逐句地教李五，要这样那样说话。而李五，在和二美离婚了以后，也是觉得光棍的日子不好过，心里早就想娶个媳妇了。于是，很听他大的话，相亲场合表现得也很不错。而女方想了解一下男方人家，因为没啥亲戚，也无处打听去。相亲过后不久，就草草地，把闺女嫁了。
　　 婚后不久，李哑巴怀着对儿子李五的不放心，故去了。
　　 而李五，这下没了父亲的依靠和宠幸，可就老实多了。再说，这次娶的媳妇三娥，可不是善茬，厉害得很。李五出门干啥，都得向她请示，同时，让李五的兜里，最多不超过一块钱。李五若反抗，脸上、身上免不了几道血印子。李五彻底被老婆制服了，在家里唯唯诺诺，唯老婆马首是瞻。就是这样，他回了家，还经常吃不上口热乎饭，三娥一不高兴，就给他个脊梁，除了被窝不让钻，还得到冰冷的屋子里睡凉炕去。
　　 婚后一年半多，三娥给李五生了个闺女，取名蚕豆。而李五也渐渐成长了，学着干农活儿，给孩子洗尿布，洗衣裳，甚至得给老婆洗经血期后的内裤内衣。李五是勤快了些，但相比一般人来说，还是缺乏自己的独立思考和主张，同样的年成，人家别人家打的粮食吃不完，他家总是不够吃。加上三娥整天涂脂抹粉，花钱大手大脚，日子不长，李哑巴生前剔着牙缝儿攒下的那点儿财物，就被败的差不多了。为满足三娥的花销，李五不得不张嘴和左邻右舍借了，若实在借不出来，就只能央求自己嫁出去的姐姐和妹妹了。
　　 总之，那两三年里，李五的日子过得很惨，也很可怜。在无奈的日子里，他经常在内心里，不由得想起父亲李哑巴在世的日子，那是多么无忧无虑的快乐呀！
　　 随着改革开放政策的深入，村里不少爷们儿出去打工，留下媳妇和孩子在家里照看着庄稼地。看着村里别的人家越过越红火，三娥耐不住心了。几次催促李五和人家一起出去，但李五总是不敢，他担心自己不识字，怕回不来。
　　 而三娥眼瞅着自己老公的那般窝囊样儿，气不打一处来，几番咒骂下来，也不见起色，就自作主张，和邻村的几个男人相随着，一起外出了。
　　 可怜的闺女蚕豆，两三岁，就寄养在了本村的姑姑家。
　　 李五呢，吃了上顿没下顿，尽管名义上有媳妇，却过着光棍儿一般的生活。
　　 而三娥，到了城市里，看着周围的车水马龙，花花绿绿，特别是那些暴发户的一掷千金，再对比自己家里的那个窝囊废李五，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不久，就彻底迷失了，渐渐地淡忘了李五和女儿蚕豆。至于在城里干啥，后来，村里的人，就谁也说不清了……
　　 李五四处托人打听，也没得三娥影踪。有时候看着可怜的闺女蚕豆，哭着喊妈妈的声音，心里也怪不是滋味的。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除了嘴里骂几句，发发牢骚，也是无济于事。“谁叫自己窝囊呢？”眼前的这一切，李五默默地认了，接受了，接受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复一日的生活，至于别人怎么取笑他，鄙夷地开他的玩笑，拿他开涮，他也只有用苍白的脸上的讪讪的笑，来回应了。但在李五的心里，还是残存着一丝的希望，“待老婆三娥挣到钱了，回来和自己过男耕女织的生活，好歹，弱小的蚕豆也有个完整的家，体味缺失了好几年的母爱”。于是，他也总在没人的时候，偷偷掉泪。
　　 李五期盼着，期盼着，女儿蚕豆也一样期盼着。终于，三娥在出去打工三年后，回来了。早春的时日，塞北的村庄，乍暖还寒，只见三娥穿着呢子大衣，高跟皮鞋锃亮，涂着红嘴唇，戴着大墨镜，仰着高高的头颅，左胳膊挎着黑皮包，左右还有两个脖子上戴着大金链子的彪形大汉跟着。
　　 村里放学的孩子看见了，都觉得不认识，稀罕地跟在后边看热闹，不知道这贵妇人往哪家去，一直跟到了李五家，才知道是本村的李五老婆，三娥回来了。
　　 此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不到半天的时间，就在本来僻静的村里传遍了。
　　 “李五老婆回来了！还带了两个野男人！”
　　 “人家那三娥打扮的可是真洋气呀！咱村哪个女的戴过那黑墨镜？”
　　 更有甚者，羡慕的不行不行的，“作为女人，咱啥时候能像人家那样活一回啊！真潇洒！”
　　 李五在地里干着活呢，在得知老婆回来了，就赶紧回村，忙不迭地得去把自己的闺女蚕豆接了回来，他寻思着，“三娥一定给蚕豆带好吃的回来了。”
　　 待李五和闺女蚕豆到家时，三娥正和那两个男的，在院里有说有笑，不停地踱步呢。
　　 李五赶紧让蚕豆上去叫“妈妈”。而蚕豆，在几米远外，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妈——”三娥却没有回应。戴着墨镜的眼睛，蚕豆看不清，再看那两个凶神恶煞一般的男人，都瞪着眼珠子，小女孩害怕了，迟疑住了，腼腆地搓着双手，不知该怎么着了。
　　 三娥走时，蚕豆还小，没啥记忆，突然间见这么个女人，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何况，看着是那么的陌生。
　　 三娥让身边的彪形大汉帮着把蚕豆抱到了一边，她怕蚕豆听着，毕竟是自己生的，心再硬，那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呀，看着蚕豆，三娥难免不动恻隐之心。
　　 三娥彻底和李五摊牌了，她这次回来，是和李五离婚的。至于李五提什么要求，当然三娥想的更多的是经济方面的，她都会答应。
　　 李五的心，彻底凉了，他本以为三娥这次回来，是打算好好过日子的，但三娥的一番话，如井里的冰凉的凉水，从头到脚，彻底把他浇醒了。他再窝囊，也受不了这个气呀，尤其是看着这两个彪形大汉，瞪着眼珠子向自己示威，李五彻底被激怒了。“老子今天不活了，临死，也得和你拼了命！”李五嘶吼着，从院里找了根粪叉，挥舞着，就冲上来了。但李五那单薄的身子骨，哪是人家三娥带来的人的对手，三两下，就被制服了，被摁倒在院里，“李五，告诉你啊！你他妈的，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啊！”那两人把李五摁倒后，倒也没有进一步地再打他，只是不断地威胁他就范，接受三娥提出的离婚条件。
　　 李五西边的邻居范海子，听到吵闹声，再一看，李五的院子里还真打起来了，就撕破嗓子，连着喊了几声，“打架了！要出人命啦！快来人啊！”
　　 当时，正时值正午，开始农忙的人们，都回家里吃饭了，闻讯，就都急急忙忙地，赶来了，有的，都顾不上把两只鞋穿上，趿拉着，就跑过来了。大人、小孩、男男女女，把大门口围死了。其中，不乏有力大无穷的宋和，断胳膊二马头，还有在本村教书的李五的姐夫张云等，看到李五被摁在地上，火“噌”地就上来了。尽管他们平时看不惯李五的不学无术，但毕竟是一个村，十连九亲的，看着李五被外地来的人欺负，哪能受得了？
　　 于是，一场恶战开始了。老的，年轻的，少的，齐上手，粪叉、铁锨，甚至土坷垃都成了武器，刚开始，那两个男的还气焰嚣张，一会儿就被打得不像样了，撒腿就窜着院墙逃跑了，而三娥还想狡辩，人们哪管那么多？气极了的李五的姐姐金花，上去了就冲脸挠了她几把，血“唰”地一下，就下来了，“你个卖大逼的，走了几年，孩子也不管，还明目壮胆地带野男人回来，打死你个卖大逼的！”李五的姐姐金花，憋屈了几年的怒火都发泄出来了。
　　 人们打完了，也骂完了，金花的嗓子甚至都哑了。然后，就纷纷问李五，“这婊子女人三娥怎么办？咋处置？”人们担心，三娥挨了打，也一定会跑的。
　　 “把臭逼娘们给我绑了！”李五一看有这么多人帮他，也来了劲儿，他非得好好整整这个要和自己离婚的女人。
　　 尽管参与其中的人，有的觉得不妥，但事情无关自己多少，在偏僻的农村里，自己是帮着伸张正义，无须承担多少责任，于是，就按李五说的，把三娥五花大绑，推到了屋里。为了防止三娥逃跑，屋里、屋外、还有院门处，都设置了岗哨，白天黑夜地，轮流站着岗。这些人想着：“反正，地里刚化了冻，活儿也不是很忙，再说，有李五好酒好菜管着，何乐而不为呢？”
　　 而李五，看着这么多人帮自己，自父亲李哑巴死后，家里再没有这么热闹过，特别是看着桀傲不驯的老婆，现在乖乖就范，心里又不免的升起了一股骄傲劲儿，“哼！你他妈的也有今天！”于是，他喝了酒，想怎么折磨三娥，就怎么折磨，一天几次地，当着别人的面和三娥做爱，蹂躏着她的身体，也不管三娥是否同意。而三娥，一看这形势，对自己实在不利，就多了个心眼，假装悔改了：洗锅做饭，在炕上搂着蚕豆，不时地亲亲，甚是勤快、温柔，还多了一份慈母之心。
　　 几天过去了，那些轮流站岗值班的人，毕竟是义务的，连着几天熬着，谁也受不了了，再看人家夫妻“和好如初”，人们由先撤了屋内岗，到撤了屋外岗，一直到撤了院子岗，就都相继回家睡觉了。
　　 该来的，总还是要来的。强扭的瓜，无论如何是不甜的。
　　 三娥看着这些村里负责放哨的人，相继撤去，不免计上心头。在晚上，装作做好饭，又让李五好好地喝了一顿酒。李五睡着了，蚕豆也睡着了。连日来的折腾，李五实在是太累了。加上酒劲作怪，李五是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于是，三娥看着这样，一不做、二不休，把家里值钱点儿的东西，打成了一个包。再凑近了，看了女儿蚕豆最后一眼，趁着天色尚黑，就生无可恋地轻声开门，逃了。并且喜剧的是，那两个彪形大汉，还一直在房后边的野滩里，等着她。
　　 最后，他们会合后，一起毅然决然地走了。从那以后，三娥再没回来。
　　 而李五呢，待天大亮后，才醒来，正待吆喝“老婆”三娥起来给自己做早饭时，才发现三娥睡过的被窝，早已凉了。再穿着衣裳起来，四处找，四处吆喝，哪里还有“老婆”三娥的影子？
　　 李五这下，彻底悻悻了。而蚕豆再哭，也唤不来妈妈了……
　　 村里先前帮忙的那些人们，也再没有热情来帮着寻人了，他们还有好多农活儿、家务活儿要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