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端午临中夏，时清日复长。”唐玄宗李隆基的诗句。此时的风景也许是一年中最美的时刻。
　　 走在范成大的石湖边，杏、桃、梨等水果早已挂满枝头，路两旁的草木葱郁，绿意盎然。沿湖边的芦苇细长的叶子，让我想起了母亲裹的白水粽。
　　 端午过后没几天便是母亲的生日，我想着去看望母亲。
　　 离开繁花似景的石湖，一路心情愉快地快步走着。母亲的家就在石湖边上的上方山上。
　　 推开母亲虚掩的门，低着头走了进去。习惯性地先看一看靠门边的水缸，只见早已底朝天了，只剩下一点点浑浊的水。将浑浊水倒了，提起水桶便去担水。三担水进去，水缸满了。
　　 这时，母亲走了出来，看着满满的水缸，脸上并没有笑容。我想上前去拥抱母亲，可是，母亲却避开着我。
　　 我向里间走去，只见大哥和小弟稳稳地坐在桌前，低头吃着粽子。我招呼了他们俩，他们也不理睬我。
　　 走上前去，坐下，我伸手抓了一只粽子，正想剥开。母亲开了口：“你回家吧，我不留你吃粽子了。以后你也别来了，我这里有儿有女，不用你来照顾了。”随后便将我推出门外，“哐”一下关上了门。
　　 我在门外拼命叫着母亲，没有回声。明明知道我爱吃粽子，偏偏不让我吃，还让我以后别再来了，母亲也太偏心。
　　 伤心、哭泣，我大声地喊叫……
　　
　　 二
　　 我哭喊着，突然醒来，才知道原来是做了一个梦。
　　 看着枕边潮湿的泪痕，我的心还在抽泣。
　　 为什么，为什么我梦里的场景竟然是这样的真实，为什么母亲不再要我去了？
　　 细细想来，母亲有儿，就是大哥和小弟，我能理解。而有女，这个女，是指谁？
　　 母亲生有六儿一女，我排行老六，是母亲唯一的女儿。四哥在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小弟去世已经快二十年了，随后我大哥也跟了去。可是，这女儿是谁呢？
　　 我突然想起，父亲曾经有一女儿，在我母亲过门后不久去世，若是算起来，也算是我母亲的女儿。
　　 原来，母亲不再需要我了。
　　 也许这是母亲对我的一种保护，可是，我却一时不能接受。
　　 父母离开我已经有三十多年了。时常想起，也只能在梦中相见。虽然醒来只是梦一场，可是我很享受这样的情景，也算是享受着父爱和母爱吧。
　　 梦里怎么没有出现宠爱我的父亲呢？我怎么也想不通。
　　 父母在世时，父亲独宠我，而母亲却将爱分散给其他的几个儿子。
　　 母亲是喜欢大哥的，大儿，大儿地叫着。母亲是喜欢小弟的，因为他是母亲的老儿子。
　　 在农村的十年里，母亲又是喜欢五哥的。当时三哥与父亲吵架后，分开独过，家中有劳动力的便是五哥了。
　　 每天早上母亲会为五哥盛好一大碗白米粥，其他人只能吃麦片粥。我因为早上要读书，天亮便起床。看到灶台上的那一碗白米粥，只能偷偷地哭。我知道，若是告诉父亲，母亲会被骂。可是我想要读书，不想种地，只能由着母亲偏爱着五哥。
　　 自从小弟无意间发现这个秘密后，母亲便为小弟也盛上一小碗。三个孩子中，我是没份的。
　　 记得那些年里，我的心中多少有了点怨恨和不开心。我将这些化为读书的力量，化解着我每日的不平。
　　
　　 三
　　 那十年里，我跟母亲很少说笑。
　　 不管是暑假还是寒假，我都会为自己积攒下学期的学费。寒假里打树果，暑假里抓知了壳。
　　 平日里，放学后，我会为家里的蔬菜田浇水，到了天断黑才回家吃饭。
　　 这些苦并没有什么。而我最怕的是跟着母亲后面去做农活或挖猪草、拾柴火，或是捡麦穗之类的。
　　 冬天里，寒风呼呼地刮，我跟着母亲后面去撸榆树叶。母亲个子矮小，我便伸长胳膊撸树顶上的，引体向上的时间长了，胳膊真的会很酸很酸，可是我从不跟母亲说，也不跟父亲叫苦。
　　 夏日里，我跟着母亲去房屋前面的坟堆旁挖猪草。那里有一长排的坟莹，差不多有两里路的样子，左右无人家。坟莹一旁是一条小河，另一旁是农田。传说中那些坟茔闹鬼，当地的孩子都不肯去挖猪草。
　　 那里的草长得旺盛。母亲带上三只麻袋，拉着我的手一去就是两三个小时。
　　 四周无一人，我也不管怕不怕的。一心想着挖猪草，让猪早些长大长肥，可以卖更多的钱来贴补家用，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怕不怕的。
　　 母亲也不与我说话，我们母女总是相隔着三米远的距离，只顾埋头挖草。
　　 一天，突然下起大雨，我们母女无处躲藏，弄得个落汤鸡似的。
　　 我的衣服穿了好几个年头了，早已薄薄地贴在身上。望着前凸后翘正在发育的我，母亲没有说一句话，她让我紧跟着她走，我们母女俩就像是粘在了一起。
　　 回到家，我伤心地哭了。我为自己的命运而哭，为我的害羞而哭。
　　 母亲端来一碗生姜红糖水让我喝下，并帮我擦干了头发。我倒在母亲的怀里，大哭起来。此时，我才知道，原来母亲也是爱我的。
　　
　　 四
　　 农历四月底、五月初，麦子早已弯下了头，等着开割。
　　 因为三哥的分家，五哥在生产队里做了记分员，我便成了家中劳动者的一大员。
　　 那日下午，我割了麦子，想回家方便一下。
　　 踏进家门的那一刻，我看到母亲在裹着粽子。旁边还有一锅已经煮好的。
　　 我问母亲，我能不能吃。母亲说：只管吃，想吃几个就吃几个。于是我一个接着一个地吃，也不知吃了多长时间。母亲回头一看，发现我还在吃，问我吃了几个，我说不知道。
　　 母亲细心地找绳头，一个绳头便是一个粽子。一数，不得了，我已经吃下了十一个。
　　 那些粽子，不大，也就一两左右一个，可是十一个也是不小的数字了。
　　 母亲急坏了，拿起一只大碗，让我喝下煮粽子的水。说是原汤化原物，我只能听话地喝了。
　　 喝了那一碗汤水后，我才发现，我肚子真的吃饱了，而且弯腰有点困难了。
　　 母亲停下手中的活，拉着我的手向前方走去。前面就是那个坟茔地。
　　 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也没敢多问，跟着母亲走了有三五里的样子才折回。
　　 原以为，母亲会责怪我，会责怪我的贪吃和不懂事。我一直提心吊胆着。
　　 跑完那些路，我感觉到肚子舒服多了，也能弯腰了，便又去割麦子了。
　　 那日晚饭，我没有再吃，也没有停下手中的活。
　　 天上的星星眨着眼，似乎在笑话我。我不想再多看一眼，便背朝着它。
　　 大约到十点左右，我的腰好像不在我身上了。两腿也像注满铅了，前后移动都费力。
　　 父亲叫我回家后，我洗了洗，就想睡觉。此时，我的腿好像上不了床。
　　 母亲走来，将我的腿轻轻地搬了上去，帮我脱了衣裤，又给我酸痛的双腿做了按摩。
　　 那双手真像是神手，按摩到哪里那里就不疼了，很舒服的感觉。
　　 我享受着母亲的爱，可我的眼睛却承受不了这柔情，泪水像脱了线的珍珠流了下来。母亲伸出手来帮我擦了。我一时感觉到难受极了，拿起被子盖在脸面上。流的是泪，暖的却是心呀。
　　
　　 五
　　 回城后，没几年，父亲便离开了我们。痛定思痛，我深深地感受到亲情的重要性。
　　 我将全部的爱都倾注在母亲一个人身上。好像突然间长大了。
　　 每天中午回家吃饭，没到家门口便大声地喊着母亲。母亲像孩子似的早已躲了起来，没多大的房子里哪里能藏得了人，我早就看到母亲的身影，而母亲还以为我没有看到她，我假装绕过她再到另一房间里找。
　　 母亲忍不住叫着：我在这里。然后我一把抱着母亲，我们母女开心地笑着。
　　 每年的端午节，母亲总会裹了很多的粽子，让我带回家吃。她知道我爱吃她裹的粽子，吃不来外面买的软软的松松的那种。
　　 我常常跟母亲说，别再裹了，那么辛苦不值得，母亲不言语，她还是照常为我裹粽子。
　　 没想到，1990年的那个端午节，是我最后一次吃到母亲裹的粽子。
　　 冥冥中，母亲似乎有些预感，她对我说：这是最后一次为你裹粽子了。当时还以为明年开始让我自己买了吃，我没有多想。那次母亲裹了特别多的粽子给我。
　　 半年后，母亲便撒下我不管了，她独自去找父亲去了……
　　 从此以后，我想吃粽子时，便会梦到母亲，梦到母亲为我裹的粽子。
　　 说心里话，要说做梦，我是常常梦到父亲的，很少梦到母亲。可是每次梦到母亲总是与粽子有关。
　　 昨晚的梦，让我又想起了母亲的粽子。此刻，我坐在电脑前，敲打着文字，而泪水早已滚落在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