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铃铃铃……铃铃铃……”凌晨三点多，甜草的手机停了又响、响了又停，像疯了一样。尽管来电铃声被她调到很小，在这寂静的夜里，听上去还是有些刺耳。
　　 此时，她正在给孩子喂奶。电话第一次响的时候，甜草不打算接听，因为经常会有一些骚扰电话半夜响起。
　　 “会不会是孩子他爸打来的？”甜草瞬间紧张了起来。这会儿，孩子已经睡了。她轻轻放下搂着的孩子，连鞋都没顾上穿，一把抓起电话：“喂！你……”
　　 对方没等甜草把话说完：“你到村委会来一趟，快点儿。”
　　 甜草瞬间僵住了，至于后面说了什么，她根本没听清。
　　 这是村主任的声音。村主任很少给自己打电话的，这个电话，更让她担心起支援武汉的丈夫，脑子里隐隐约约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自从春节前武汉有了新型冠状病毒，作为医生的丈夫便第一时间申请去了武汉。从那时起，他每天只能通过手机视频看看儿子。小两口也只能在电话里说上几句贴心的话。可是，丈夫已经三天没来电话了，村主任这个电话更加使她怀疑，丈夫三天前说的“没事”两个字，有着另外一层含义。
　　 甜草一把抓过炕上的防寒服，双脚麻利地伸进拖鞋，回头看了看躺在炕上的儿子，一狠心，转身出去，来到婆婆屋门口轻拍了几下门：“妈！您到我屋看一会儿小宝，村主任打电话让我去村委会一趟，挺着急的。”
　　 “哇”地一声，躺在被窝里的孩子似乎知道妈妈要出去，发出了令甜草撕心般的哭声。
　　 片刻，北屋灯亮了。“你多穿一点，小心别感冒了。”婆婆在屋里嘱咐着。
　　 “知道了，孩子醒着呢，我先走了。”甜草一边穿衣服一边向着院外跑去。
　　 微弱的月光照在雪地上，泛着淡蓝色的光。甜草穿过两条街，向左一拐，来到了村委会门口。
　　 村委会值班室里，几个人影不停地走动着，似乎遇到了麻烦事，像热锅上的蚂蚁，。
　　 “甜草来了。”有人趴在玻璃窗上喊着。
　　 “快进屋，快进屋。”村主任一边开门一边招呼着。
　　 “我家宝他爸出什么事了？”甜草急切地问。声音显得有些颤抖。
　　 “谁说小宝他爸出事了？有人放在村口执勤岗亭的墙角处一个孩子，被执勤老李发现后抱回来了。这个孩子饿得一直哭。没办法，考虑到你正好在哺乳期，只能打电话给你。”主任指着床上一个襁褓向甜草介绍着。
　　 屋内本来就很小的空间，被电暖气烤得暖暖的，让人喘不过气。
　　 “看把你急得，穿了一只鞋就跑过来了，小心着凉。”主任看着只穿了一只鞋甜草说。
　　 甜草低头看着脚说：“我心里着急，可能是路上跑丢了。”然后上前一步，蹲下身子看着床上的孩子。
　　 襁褓里露出一个紫红色的小脸，闭着眼睛，似乎睡了、或者饿。从孩子的眉毛可以看出，这是一个“月亮的孩子(眉毛、头发、浑身的汗毛都是白色的)”。
　　 “大家伙都出去吧！去会议室商量一下孩子的事。老李，你把窗帘拉好，出去的时候关好门，顺着甜草家的方向找一找她的鞋，找到了送到会议室就行。”主任安排着。
　　 主任话音刚落，大家伙嘟囔着：“丧良心了！”“缺德到家了！”“不得好死，”“抓住就把他枪毙……”陆陆续续往外走。
　　 老李把窗帘拉好，最后出来的。屋里只剩下甜草和“月亮的孩子”。
　　 二
　　 会议室里，春节贴上的窗花失去了以往的喜庆，明亮的灯光照上去，似京剧里的脸谱，看上去有点恐怖。
　　 由于是大半夜，两委干部被通知紧急会议，装束显得十分狼狈。
　　 主任表情十分凝重：“大家伙说说吧！咱们村从来没出现过这种事情，具体怎么处理，听听大家伙的意见。”
　　 “能有啥意见？报警，抓住这个丧天良的直接枪毙。”孙会计蹭地一下站起来摘下口罩，瞪着眼发表态度。
　　 “报警是必须的，找到扔孩子的人，如何量刑是警察的事。咱们就说说这几天孩子的抚养问题。”主任用手示意孙会计坐下。
　　 “甜草家正好有小孩子，她有奶水。我看，能不能和她商量一下，先让她帮助养几天。”副主任站起来说。
　　 “嗯嗯！我看行，咱们大家伙都给捐点钱，给孩子买点奶粉，别让甜草为难，毕竟她家孩子也正在哺乳期。我再找几个带过孩子的协助她照顾一下。”妇女主任春枝站起来说。
　　 “行，这件事你去和甜草商量一下，如果甜草没意见，下一步工作你要抓紧时间办。”主任掏出电话报警。
　　 春枝开门朝着值班室方向走去。
　　 “甜草、开门，我是春枝。”
　　 甜草抱着孩子轻轻打开门。
　　 春枝侧着身子进屋，看着孩子说：“睡了吧？”
　　 “嗯嗯嗯，刚睡着，这孩子好养活，能吃，吃饱了就睡。”甜草看着孩子笑着说。
　　 “你把他放床上，抱着怪累的。我和你商量点事。”
　　 “我不累，您说吧！”
　　 “这个孩子没有别的危险了，考虑到今后照顾问题，咱们村委研究暂时由你帮助抚养几天，你有不方便的地方吗？”
　　 “困难倒是没有，就怕我一个人弄不过来。您也知道，我家小宝需要照顾。”
　　 “这个我知道，村妇联会安排人帮忙的。主任正在报警，今后怎么处理还不知道呢。你只是帮忙带几天，我代表村妇联向你表示感谢”
　　 “不用谢的，我尽量把孩子照顾好，您就放心吧！”
　　 “甜草，你的鞋找到了，我放在门口了，一会你出来拿。”老李在门外喊着。
　　 “我去给你拿，顺便去会议室动员大家给孩子捐点钱，以便给孩子买点奶粉衣服之类的。”春枝又看了一眼孩子，转身开门拿鞋，把鞋递给甜草说：“看把你急得，是不是担心小宝他爸？”
　　 甜草红着脸低下头说：“那边疫情严重，我怕……”
　　 “理解、理解。你在这等着我，一会我送你回去，顺便和你婆婆解释一下。”春枝开门去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几个大男人不停地骂着那个未知的扔孩子的人。孙会计嘴里还在嘟囔着“枪毙”两个字。
　　 春枝看着孙会计两只脚上一灰一红的袜子，忍不住捂着嘴笑了。
　　 “你笑什么？这种人就应该枪毙，我说错了吗？”孙会计看着正在笑的春枝问。
　　 “没有、没——有！我笑您穿了嫂子一只袜子就跑来了。”春枝显得有点憋不住，把堵着嘴的手拿开了。
　　 “哦！这个、这不是忙吗！”孙会计低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和甜草说得怎么样？”主任问春枝。
　　 “没问题，她挺支持咱们的决定。”春枝回着。
　　 “那就好、那就好。咱们先给捐点款，春枝负责买奶粉，和找帮忙带孩子的妇女。派出所同志一会就到，将来怎么安置孩子，由派出所民警做出决定后再说。”主任看着大家，从兜里掏出五百块钱放在了桌子上。
　　 “出来太忙，没带钱，明早补上。”孙会计用手挠着头说。
　　 “知道你太忙，要不然怎么连袜子都穿错了呢！”春枝看着孙会计笑着说。
　　 “别提这个了，别提了。”孙会计有点脸红。
　　 “那好，大家明天早上再捐吧！时候不早了，你负责把甜草送回去，顺便和她婆婆解释一下，相信她也会支持甜草的决定。”主任看着春枝说。
　　 “我这就送她回去。”
　　 “拿上我大衣，回去的时候把孩子裹严实一点。”老李说着话脱下身上的大衣递给了春枝。
　　 月亮弯着嘴悬挂在空中，撒了一地柔和的亮光。香草抱着孩子，春枝用手拖着她怀里耷拉下来的大衣袖子。迎面两束车灯上下颠簸着射过来，打在了香草的脸上，她赶忙贴着路肩处停下脚步。
　　 汽车从两个人身边开了过去，是一辆警车。
　　 两个人回头看着警车直接开进了村委会。
　　 “警察来了，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把这个狠心的人找出来。别看了，咱们回去吧！太冷。”香草抱着孩子催促着。
　　 “嗯！回去。抓住这个人就应该枪毙。”
　　 三
　　 “警察来啦！”脱了大衣的老李觉得冷，双手揣在衣袖里来回走动着说。
　　 坐在椅子上的几个人听到老李的喊声，立马精神起来。
　　 两名公安一前一后走进来，主任迎上前去和两位民警握手表示感谢。
　　 “说说吧！谁发现孩子的？”民警把手里的公文包放在桌子上问。
　　 “警察同志，是我先发现的。”老李连忙把两只手从袖子里抽出来回答。
　　 “几点发现的？”
　　 “三点钟左右。”
　　 “怎么发现的？”
　　 “我在村口执勤的时候，出来撒尿的时候发现的。”
　　 “当时孩子在哭？”
　　 “没哭，当时我想撒尿，于是绕到值班室后面，刚准备……发现墙根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我们每天在这里值班的人，都在这里撒尿，从来没看到过这个。于是我走过去想看看是什么，蹲下来仔细一看，原来是个孩子，当时就把我吓坏了。”
　　 “村口就你一个人值班？”
　　 “亮子我们两个。”
　　 “是村口岗亭那个年轻人吗？”
　　 “就是他，那个人叫亮子。这个孩子当时冻得小脸发紫。我们商量，他在那里盯着，我把孩子抱回来回来问问主任怎么办。那里不能没人不是吗？”
　　 “孩子呢？”
　　 “被妇女主任和一个村民抱回去了，那个村民家里有一个小孩子正在吃奶，是我安排暂时由她照顾一下。”主任回答。
　　 “孩子现在没事吧？”警察追问。
　　 “没事、没事，暖和过来后，甜草喂他吃饱就睡了。我还把大衣给了她俩呢！现在觉得有点冷了。”老李又把两只手重新揣进了袖子里。
　　 旁边的一位警察麻利地做着笔录。
　　 “你们村这段时间有没有生孩子的？”
　　 “有，田四驴老婆春节前回娘家生孩子去了，一直没回来。也难怪，她在家坐月子没人照顾。”副主任介绍着。
　　 “你说的田四驴呢？”
　　 “那小子呀！没正经的。秋后，听说去了武汉打工，谁知道呢，他没一句实话。”老李摇晃着脑袋说。
　　 “村里这段时间要生孩子的多吗？”
　　 “没有，就田四驴老婆一个人。他们两口子没一个好东西，要不是因为这，他妈还不至于喝农药自杀呢。都该枪毙。”孙会计撇着嘴说。
　　 “田四驴老婆娘家在哪？”
　　 “她是胡家湾的。”主任介绍着。
　　 “哦！今天就到这里吧！明天我们会继续调查此事。麻烦大伙在笔录上签个字。”
　　 主任和所有在场人员一一签字。
　　 “警察同志，这孩子怎么办？”主任问。
　　 “为了保证孩子的健康，明天安排妇幼保健所给孩子做一下体检，如果体检没问题，再考虑孩子如何安置。”
　　 “警察同志，如果可以，今后我负责抚养这个孩子可以吗？”孙会计接过话茬。
　　 “轮也轮不到你头上呀！我挺喜欢这个孩子，我养吧！”老李看着孙会计说。
　　 “好了、好了！你们都别争了，等到事情调查结果出来了，国家会做出一个妥善处理的。到时候，如果孩子需要有人收养，咱们再按照国家收养条例安排，好吧。”
　　 “哦！明白了。那我先举手排队，如果让收养，我第一个报名。”孙会计举着手嚷嚷着。
　　 老李看着孙会计的样子有点不高兴地说：“你没听警察同志说吗？收养孩子需要按照收养条例，不是举手，什么也不懂。”
　　 “大家的心情可以理解，什么事等到有了结果再说好吧！孩子的亲生父母会受到法律制裁的。都别着急，我们会按照程序一步步办事的。”警察同志站起来安慰大伙。
　　 “把扔孩子的枪毙算了，留着也没用。”孙会计咬着牙说。
　　 “你别说没用的，警察同志说了，他们会受到法律制裁的。”主任看着孙会计解释。
　　 “好了，时候不早了，大家也回去吧，我们明天继续调查这件事。”公安同志转身和各位握手表示感谢。
　　 四
　　 第二天天刚亮，一辆警车和一辆带有十字标识的车辆开进了村子。
　　 村委会大院里聚集了好多村民，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这件事。
　　 几名医护人员来到甜草家给孩子检查身体。
　　 所有检查结束后，医生摘下听诊器笑着说：“孩子十分健康。”
　　 屋里所有人听到这个消息开心地笑了。
　　 经过一上午的走访调查，警察对扔孩子的人有了一点眉目，田四驴的老婆嫌疑最大。
　　 下午三点钟，警察开车直接去了胡家湾。
　　 孙会计站在捐款箱旁边看着远去的警车，嘴里一直嘟囔着：“抓住就应该枪毙，留着她干什么？”
　　 “这个孩子就应该让我抚养，是我捡到的。”老李怎么也想不明白，警察为什么不发话把孩子给自己抚养。
　　 甜草的电话响了，是丈夫打来的。电话里告诉甜草，自己在武汉没事，很安全，就是有点忙，所以没打电话。最后说，他们那里收治了一名感染患者，让甜草猜猜是谁。
　　 甜草没猜患者是谁，她不想猜，只是嘱咐丈夫多保重。最后开心地问：“家里多了一口人，你猜猜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