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人生的意义，在于选择的权利，一个人的努力是给自己生命留下容错的机会，那么选择权就是改变错误的机会
　　 2020年初，疫情的出现，让亿万个家庭都有了相同的焦虑，病毒就像是随时俯冲而下的鹰隼，人却成了一只小白兔，把蜷缩不出当成避灾的手段。隐忍成了绝大多数人的生存之道。 每一个家庭单位变成了一个密闭的盒子，布满卡口的村镇街道就是一个大盒子，我所居住的杭州也没能例外，公交停运，处处设卡，盒子之大，可以想象。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全民的行动如此一致的步履，实属罕见，对生命的尊重与敬畏让所有人抛开了争辩与不同，高贵卑微都无界限的盛在一个篮子里，不用苦口婆心的说教，自发的蜷缩在让人窒息的空间，偏安一隅。几乎没有了选择。
　　 逆行者值得尊重，奋战抗疫一线的人勇于搏击，而我们，偏安一隅就好！
　　  我也蜷缩不出，蹲在茶室里，茶室里摆满了格式各样、各个年代的茶具和茶叶，却丝毫没有了平时欣赏的自得其乐，心旷神怡。此时此地的我，物仍旧，人依然，却多了无尽的郁闷与慵懒，瘫坐在椅子上，瞥眼窗外，几颗百年茶树的叶子上点缀着颗颗水珠，连带着叶片也晶莹剔透，光滑的盈盈欲滴，偶有的几片黄叶也似涂了金粉，一阵风吹来，枝叶或左或右，看的人眼晕，水珠翩然而下，在泥地上洇染出点点湿痕，那几片金叶也像捉迷藏般一人藏物，千人难寻。我有些想念起那茶芽缀满枝头的时节，每日清晨和夜晚，多了采茶、炒茶的忙碌，贪婪的吸嗅新茶的馥香，那时，一切都是温暖的。
　　 我种过很多种籽，蔬菜水果花树，无一不是等着它萌发出苗，呵护着它长大开花，吃叶子吃花吃果实，等到一棵植株寿终正寝，我也心满意足。对于田野里的丰收，我从来就是心安理得。可今天，我有点惶恐了。自然界里的花花草草，都是为了开花结籽，四季轮回有花有果才是完整。可茶树和所有植物都不一样，唯它是把生命的一次次希望都奉献给人类，它一次次被人掐芽尖，在哪一季都不给它生发的机会，每一片新生的芽叶都不放过，只要它是醇厚富含滋味，与茶树，这是多么一件残酷的事情，我沉默惶恐了。
　　 我喝了许多的好茶，一斤上好的茶需要无数的芽尖烘焙而成，尤其是涌潮茶，一斤的涌潮茶，需要采摘明前的茶芽5万多颗，5万多颗嫩芽就是5万多个生命，5万多个希望。
　　 芽尖与一棵树，是活下去的信念。茶树的春日芽尖被摘了，它要活着就得再努力生发，于是，春茶、夏茶四季轮回，年复一年。每一个芽尖的生发都是一棵树用生命在抗争。如此说来，茶叶喝在口中应该都是苦涩，一杯杯尽数化不开的悲愤怨气，人捧在手里的茶汤就应是沸水冲出的积怨戾气，它应含着最黑暗的诅咒。可明明事实又不是这样！所有季节的茶都有灵动的美。春茶香醇甘美，夏茶滋味悠长，谷花茶明媚鲜亮，回嫩茶带着春色。我喝过的每一款涌潮茶都甜润醇美，没有丝毫怨气。我该问问茶树：你的存在到底承载着怎样厚重的脉络？你的使命只是要用自己的涅槃换得人间的明媚？
　　 礼崩乐坏的春秋战国，孔子推行道义，有人赞美他：天将以夫子为木铎。无人理解时，他说：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这个世界的苦难并没有消失，只是有人替我们分担负重。难道一棵茶树也是深谙世事艰难？它才甘心用自己的芽尖给人带来一丝希望。佛陀割肉饲鹰有悲悯众生之意，他说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是担当众生之苦难。今天，我看一棵茶树，它是如佛陀在世，用一己之力化解世间愁思。一杯明亮的茶汤给人今日的希望；一杯温润的茶汤让人看到生活也不全是苦涩；一杯暖暖的茶汤给人活着的力量。这样说话，我可曾把茶树的良苦用心体味？
　　  我细查植物志，总想找些由头为人的贪婪开脱。我还真找到一些与茶树的奉献精神相仿的物种。比如，食材里一切芽类菌类，豆苗芽菜，蘑菇菌子。它们的生命以分秒计算，朝生暮死。人吃到碗里就是菜，它们也是死得其所，各有使命。还有椿芽榆钱刺龙苞，时令菜蔬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你赶不上趟它就劫后余生。哪里像一棵茶树，站在那里岿然不动，就像家养的一只老母鸡，每天生一颗蛋，能孵鸡仔算是功德圆满，活够时日再做盘中餐就是自然造化。照此说，茶树的命运还不如一只母鸡自由舒适。可谁把吃一枚鸡蛋上升到精神境界？从神农氏尝百草到陆羽的《茶经》，从唐宋诗词中颂茶至今日茶艺茶道盛行，茶从来都是高于物质饭食，它是从实物抽象出来的精神意识，这恐怕才是一种最深层次的活着。一棵茶树，它活成一座丰碑。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孔子说：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茶树之胸怀博大能赶得上圣人。富贵不从险中求，只要符合道义，茶树带来的利益财富就是对茶农的回报。只要人按季节采摘，哪怕是掐芽取鲜，茶树都是心甘情愿，这是一种默默地教化，尽我所能，给你所有。种茶采茶制茶之人，必是要心胸开阔；泡茶喝茶之人，必是要心存感恩。茶树把宣扬道义之事托付给世间爱茶之人，以己度人，这是牺牲也是重生。爱茶之人里，中上等人便如子路颜渊，中等人也算是人中龙凤的孔门七十二贤人，最不济的喝茶人也列在圣人三千弟子中。以茶会友，茶里论春秋，好茶养出好人格，好茶喝出好品行。这是不是一棵茶树的初衷？
　　 好好喝一杯茶，不荒芜悠悠岁月里一棵棵茶树的舍身取义；静静喝一杯茶，不辜负每棵茶树年年月月所受的生死渡劫。这个世界，最大的伤心莫过于爱人的装作不懂，最珍贵在于我理解你为我受的苦。懂一棵树的艰辛，懂一杯茶的珍贵，这才是喝茶人真正的收获。
　　  人生路上百转千回，你要在哪一杯茶汤里顿悟，这是一次等待，也是一场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