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老白狐南游记(小说)
它是一条满身白色靓丽皮毛的老狐狸,不仅狡猾,而且很有一些道行。它出生在沂蒙山区,其足迹踏遍了沂蒙山区那些大大小小的山包。它忘记了自己在这个世上存活了多少个春夏秋冬,多少猎人都没有将它擒获,一次次身临绝境,一次次绝处逢生。
现在,随着人烟稠密,它的处境就更加十分艰难了。就在那些一块块山坡上的松林间,都有猎人们布下的各种各样的捕兽器械,陷井,各种各样的捕鸟网具,以及随时随地打来的冷枪……眼看林间的飞禽走兽都在濒临灭绝,它连一口吃的东西都找不到了。它认为,在这个世界上,世路险恶一词,用于飞禽走兽更加恰如其分。
无奈之举,它心生一计,决定离开这片山区……它要离开鹿鸣山庄,柳花泊……离开大珠山那条谁也不知晓的秘密岩洞。说句实在话,它也恋土难移。
犹豫数日,它来到了苏北平原上,来到鲁兰河畔,想要找到一派新天地。
天近傍晚,它趁着四下无人,渡过波光涟滟的鲁兰河,出现在距离村落非常遥远的田野上。
蹿上满坡栽植着桑林的鲁兰河堤,万顷稻海尽收眼底。看情形,老天爷好久没有下雨了。你看,太阳马快就要遮山了,还有一位庄稼汉独自挥舞斗筲,一门心思地朝水稻田里戽水。
水渠里只剩下了半槽水,水渠里的水越戽越少。眼看水位逐渐下降,鱼儿在水皮上翻花,亮着白色肚皮,还有一两只青蛙从水里爬出来,一路撒尿藏进了草丛里。同样是在这条东西走向的渠道里的上游处,却荡漾着一线满槽清流。
一路上跋山涉水,又是劳累又是饥饿,它急需抓点野味充充饥,索性围绕一座三间砖瓦结构的闸房转悠了一遭,透过窗户玻璃看见室内摆设,中间一间作为办公室,一张半旧的桌子,还有一把半旧的椅子,东首一间是小闸的提升架,西首一间是看闸人的床铺。室内静悄悄,所有物件都落满了灰黄色尘埃,还有随处可见的蝙蝠屎,看似无人居住的样子。
老狐狸爬上桥闸围栏,踊身一跃蹬上闸房屋顶……它刚掀起顶部第一块瓦片,猛觉得秋风中带来那种拉枪栓的声响,来不及回首展望,纵起身子向地上跳去——“轰”的一声枪响,一团砰砂将屋顶的瓦片打得四花九裂。
好险哪!老狐狸沿着紧靠水渠的机耕路向前奔逃。
“抓住它!抓住它!”一个名叫常干,胳膊上戴着红卫兵袖章的青年,抱着一杆猎枪追赶着它——渠路两边,是一望无际的稻海,其间虽然阡陌纵横,竟然都是一段段死路,被逼无奈,它只好在机耕路上奔跑着,而此时,那位在渠道边朝稻田里戽水的老大爷听到了呼喊声,不由直起腰杆,一眼发现了向他奔逃而来的老狐狸。
红卫兵常干放开喉咙端起枪,一边冲锋一边呐喊:“老袁,拦住它!拦住它!”
老袁放下手中的水筲,双手合十,关闭双目,在口中念念有词地祷告着什么。待到老狐狸一纵身从他的眼皮底下溜了过去,他才回过神来,出声地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常干追到老袁的身边,收住脚步,望一眼远地里逃之夭夭的老狐狸,把手中的猎枪恨恨地朝黑土地上扽了一下,冲着念佛的老袁气急败坏说:“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从此以后,叫你们东村一滴水也捞不着!”
老袁一边戽水一边鬼咕哝:“这个节制闸是属于两个村子的财产,当干部为什么不能顾全大局?”
第二天,太阳高高升起,红卫兵常干还在睡梦中,村里常大队长带气地敲开了他的门户,责怪他:“西湖里的节制闸是你提开的?你竟然在家中睡觉?你——让河水流进了东村的田里!”
常干猛然一惊:“四姑,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没有你老人家的命令,谁个敢于提起节制闸?这事儿发生的太莫名其妙了!”
常四姑推测说:“这一定是东村人搞的鬼,我限制你三天以内查明真相!”
常干当面表态说:“四姑,我保证查清事情真相。”
深秋的深夜,半轮残月终于从东方的云海中跋涉出来,大放光明地照耀着沉浸在梦幻中的遥远的田野。晶莹洁白的月光下,一位白衣大汉摇晃着身姿朝着西湖的节制闸走去。当他相距节制闸还有三四米远的地方,收住了脚步,抬起右手,向着节制闸房屋门户指点一下,那扇门咿呀一声被打开了。白衣白发大汉拉亮了屋内的灯盏,虾腰抄起一根鸡蛋粗细的圆钢,亲自动手,一圈一圈地将节制闸提升起来,尔后,端来那把长椅,面对门户,大模大样地坐在上面,看似非常高兴的样子——不等他的面上露出笑容——说时迟那时快,户外的常干已经端起了猎枪,一个箭步堵在门空下扣动了扳机。
白衣大汉似乎早有预料,他冷着面孔轻轻抬手一指,常干手中的猎枪被炸开了枪膛:顿时,一片血色光芒梦幻一般地在他的面前闪耀一下——他在心里说:大事不好了,我的眼睛这番要被炸瞎啦!”一伸手摸去脸上的血迹,试探着睁开眼,还好,他看见了笼罩在烟雾中的白衣白发大汉把身须一晃,现出老狐狸的本来面目——它偷视了常干一眼,趁常干惊魂未定,一纵身从常干的身边溜之大吉。
常干摸着脸上的点点伤痕,带着两名红卫兵,登门找到了老袁,让他交出老狐狸所隐藏的地点,他说:“全村的人都知道你是袁半仙,能掐又会算,你有义务告诉我们那只老狐狸的下落,只要你能帮助我们提供线索,我现在就可以去提起节制闸门,让你们东村的土地灌溉上碧波清浪的流水……否则,你这个牛鬼蛇神,小心我再把你关在牢笼里。”
老袁摇头摆手说:“让我去杀害生灵做出背信弃义的事情,我才不干呢!”
常干非常熟悉老袁的秉性,软的不行就来硬的:“老家伙,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到底交不交底细?”
“不知道!”
“说什么?你是要横下一条心跟我们红卫兵作对?”常干朝随行而来的两名红卫兵战士一挥手:“把这老东西给我捆起来,带到大队部,让他尝尝红漆大棒的苦头!看他诏也不诏!”
“我说,我说!”胆小怕事的老袁将常干带到僻静之处,讲述了老狐狸的秘密巢穴。
计划赶不上变化,参加了红卫兵战士的常干整天居无定所,他在打砸抢破四旧立四新的革命运动中,积劳成疾,感染上了拉肚子的病疾,无论打针吃药,一点都不见效,眼看一双眼睛陷落下去,整天睡大觉,迷迷糊糊,父亲根据自己的经验,当着儿子的面判断说:“这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吓落了魂,让老袁为你把把脉,他能为你驱凶辟邪。”
几年前,常干的父亲在鲁兰河上摆渡,天气骤变,一条龙尾巴已经慢慢地从云天伸向鲁兰河水面,河水陡降,他失魂落魄地把一船人划到了岸边……事情过了一个星期之久,那种惊心动魄的场面还是挥之不去,他整日里半睡半醒,浑浑噩噩,怎么也提不起精神,妻子带他去袁半仙家里把了脉,说他的魂魄掉进了鲁兰河中。袁半仙让他将船只划到了鲁兰河中,妻子手拿扫帚,一边在清艳艳的水中搅动,一边呼喊丈夫的名字,让他快一点回家,丈夫满口作答回来了回来了,这一招魂法还真灵验。常干的父亲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教导儿子:“是好是歹,不妨去试一试。”
袁半仙装模作样地为常干把了脉,竖起耳朵,闭起眼睛,呼唤说:“耳目神,你为我查一查,常干为什么久病不愈?”他哈气连天了一会儿,尔后睁开眼睛宣布信息说:“耳目神说了,一个星期以前,你与一班同伴为了搞武器,曾经数夜躲藏在陇海铁路线路基下的一处古老洞巢中。你们这些年轻人哪里知道,想当年,这个洞巢曾经被日本宪兵用来作为暗堡,有一个小队的日本兵躲藏在那里。那时,一个排的八路军战士奋不顾身地冲进了地堡,一举消灭了日本宪兵,如今战争的硝烟虽然散去,但是日本鬼子的阴魂还拘留在哪里,——就是那位日本兵的小队长的魂魄逮住了你常干的魂魄,缠住迟迟不肯放归……你家有一面中国国旗,回家从井里打上一斗筲甘泉,将国旗洗下的水煮开,并且喝下去,就可以驱邪避凶。”
疾病乱投医,常干服了袁半仙的药方之后,病情果然大有好转,而且很快就恢复了青春活力。整天身上背着三八枪,带领红卫兵小将,挨村去毁庙宇,逐户去搜查古典书籍以及古玩董进行焚烧。
好了疮疤忘记疼痛,常干决定对于老狐狸进行报复,他带领一个叫傻五的红卫兵,在东埠后村西南角水库边的一处芦苇荡里,顺利地找到了老狐狸精的下落。两名红卫兵首先向洞里烧火吹烟,进行熏烤,这个方法不行,又用污泥浊水向老狐狸精藏身的洞巢里漫灌,水火夹攻,老狐狸受不了,咳嗽打喷嚏窜出洞门,常干一把拉起早已准备好的圆网,一下子将老狐狸笼罩住了。当常干紧收网口的时候,老狐狸以其猝不及防的速度,将常干的手指头上咬出了一个窟窿,顿时鲜血直流。
随同而来的红卫兵傻五举起手中的红漆棍子,一下子打昏了老狐狸,并且立刻将它捆绑起来,抓回到常干的家中。常干的妻子用剪子从老狐狸身上剪下一撮白毛来,烧成灰烬表在手指伤口上,抱扎起来。
常四姑也闻讯赶来。
常干呼唤自己的同伴:“傻五,我的手行动起来太不方便,应该你来献(技)祭了。”
傻五搓着手躲闪着说:“我……”
常四姑磨完了手中的尖刀,从磨刀石前立起身,将刀刃上的锈迹擦去,她看一眼似乎还没有苏醒过来的老狐狸,嘲讽说:“老狐狸呀老狐狸,如今你的道行哪儿去了呢?”说完浑身哆嗦一下,打了一个寒噤,突然仰面大笑了一分钟,然后变了脸色地将手里的刀子扔在常干的脚畔,像似着了魔一般,将自己的女声,转换成一个老头儿的苍音,朝常干说:“假如你现在不放开我,我马上就让你的四姑姑吊死在这一棵小枣树上,看谁吊牙扒了谁!”口中说着,就长开双臂,手舞足蹈地朝小枣树上爬去。
常干见大事不好,急忙将他的四姑从树干上扯抱下来。
常四姑丝毫也不听别人的劝阻,转身从屋里拿来绳索,依旧张开双臂,朝枣树上爬,她张开大口,喘着大气,发疯地咬退了几个前来拉她的红卫兵战士,几个纵身,就爬到了小枣树的三岔杆上,坐稳,面朝下方,抖动着手里的绳索,手指白狐狸,示意常干说:“你马上放开我,否则,你就没有了四姑娘!”
常干从大梦中苏醒过来,急忙去为老狐狸松开绑绳。
睡在地上的老狐狸张开嘴巴,深深呼吸一下,睁开眼睛,爬将起来,将浑身湿淋淋的白毛抖擞一下,一边用功恢复着元气,一边大摇大摆地走出人群,这才重新舒展腰身,腾起四蹄,顺着村间小道,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而此刻,栖身在小枣树上的常四姑,完全恢复了神智,她惊慌失措地朝树下喊叫着:“我是怎么来到树上的?常干,快将我驮下树去!”
老白狐漫无目的跑到村东,一抬头望见了东胜神州的云台山,回想到它前不久听人说过,云台山上有许多黄鼠狼,还有许多山兔,老鼠,可以用来果腹……此言不知是真是假,它打定主意,要去那里游走一番,或许能够寻找到一条生路。
平林漠漠老师好文风,学!
祝福!
祝福!
感谢六楼老师常来光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