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周平平身着隔离服装，急匆匆走在医院的走廊里。她今年四十多岁，即使穿着笨重的隔离服，依然看出她很干练。迎面而来的是被隔离服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同事，他们见面只是颔首微笑而过，在这个特殊时期，人们的言语少了，行动多了。
　　 平平在医院的隔离区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她们科室收治了十几位新冠病毒肺炎患者。这一个月，她和同事们的衣食住行都在医院。有家不能回，和亲人的见面也是电话或者微信视频。疫情危险的紧急时期，她和同事们站在了危险的前沿阵地，冒着被感染的巨大风险。如同一位打虎英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人们称她们为逆行者。
　　 不断传来有医护人员感染后去世的消息，她们在悲哀过后，擦干眼泪继续前行。严峻的疫情，也在考验着她和同事们的毅力，她们义无反顾地奋战在前线阵地，在没有硝烟的战场上，她们悲壮地出征了！
　　 平平这些天连续工作，身子不堪重负，每日疲惫不堪，有时累得连饭都吃不下，到第二天早晨，眼皮涩得像粘上了胶水。休息时间，倒在床上便是一觉。醒了又是急匆匆穿行在病房和医办室。
　　 今天刚忙碌完，她手机铃声响了，是爱人肖利在和她视频聊天。爱人肖利和女儿肖霞隔离在家，肖霞因为疫情耽搁，不能回南京的大学，只能待在家中。父女俩每隔一天都会和她通一会儿电话，危难时刻，亲人的话语抵千金。
　　 平平看到肖利，心中有莫大的安慰。婆婆刚过了七十岁生日，肖利也显得很兴奋，说道：“往年妈妈过生日都去饭店，今年不行了，不让在一起聚餐，幸亏我们在一个小区住着，要不连妈妈家门都进不去的。妈在家里简单弄了点菜，包了饺子，妈妈说让我给你带点来，我找了个餐盒给你带来点，放在医院安全区的办公室里，你抽空过来拿吧。”
　　 平平说道：“我们在这里吃得不错，让妈不用惦记我的，保重好你们自己就行了！”
　　 肖利说道：“女儿这些日子也憋坏了！吵着嚷着要来看你，我没她让来。”
　　 平平说：“别，别让她来，现在哪里也没有家里安全，让她在家里好好待着吧！”
　　 俩人在说着，笑脸组成了手机上温馨的影像。
　　 “好了，不耽误你的宝贵时间了！记得出来拿饺子啊！对了，袋子里面还有一个特别的东西，你打开就看到了，是妈妈非得让我送给你的，这个老太太啊！真拿她没办法！”肖利苦笑着摇着头。
　　 平平挂了手机，心里奇怪，这老太太又给拿饺子，又送东西的，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难道这场来势凶猛的瘟疫，把婆婆心中的那堵看不见的墙也给推倒了吗？
　　 平平和婆婆的关系刚结婚时很好，爱人是家里的独子，他们家三代单传，可有了孙女肖霞后，公婆希望平平能给他们家再添一个孙子。尤其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孙女上大学走了，老俩口心里空荡荡的，失落中，婆婆更是对平平怀着一种希望，每当平平回到家里，总是在她的耳边旁敲恻隐，说话让平平听。
　　 那次，婆婆还把平平拉到一边，悄声和平平说，说话声语气是央求的口吻，眼神也是期待的目光。
　　 可平平属于事业型的女人，她理解婆婆的心情，耐心给婆婆解释，“妈，我已经快四十的人了，工作很忙，再带孩子哪有精力啊？再说，您说的这个不现实的，再要一个孩子我就是高危孕妇了！是会有危险的！”
　　 婆婆满不在乎地说道：“过去的女人，四十多岁还生孩子的，只要能生，你就生，生下来我们两口子给你带，不用你管的。”
　　 婆婆的话让平平哭笑不得，可她最终没满足公婆的愿望，因为她的精力在工作上，工作是她的全部。几年过去了，公婆看她没有一点想要孩子的意思，也彻底死了心。但婆婆从此变得对她冷淡多了。而平平，也去婆婆家少了。虽然同在一个小区，只是隔着一栋楼距离，可平平为了避免听婆婆的唠叨，不愿意看婆婆不满的眼神，减少了和她见面的次数，她觉得距离产生美这句话没错。而她，利用这几年的时光，全身心投入在工作和学习中，刻苦钻研业务知识，医术越来越精湛，受到院领导的肯定，还被提拔成主任医师。
　　 婆婆见她职位越来越高，也暗暗叹息自己儿子找个了女强人，自己没孙子的命，这个遗憾只能永远埋在心底了！
　　 平平脱下隔离服，换上自己的衣服，走出隔离区，来到安全区的办公室。医院规定：在抗疫期医护人员所需的生活用品由医院配置；需要其它物品时，可电话通知家人送到医院的安全区域，再由她们去取，本人和家人不能见面的。放在这里的每件物品都要经过严格检验，外包装消毒才准许放入。
　　 平平找到自己东西。一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布袋，里面的饺子手摸着还热乎呢！平平不禁摇头哑笑。她拿着小布袋急匆匆回到隔离区的医办室，坐下来打开小布袋，里面露出两个摞在一起的白色餐盒。
　　 “咦，周主任，家里给你送了什么好吃的？这么香？”护士小赵正好走进医办室，好奇地问道。
　　 “快来尝尝，婆婆包的饺子，非让爱人给我送来，你来吃点。”
　　 正说着，刘大夫，魏大夫，护士小张都进来了！“快点，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大家都来了，尝尝家里给送来的饺子！”平平把第一个餐盒打开，放在桌子上。
　　 “不了，能有多少呢？不够你自己吃的呢！”刘大夫推辞着。
　　 “多着呢，婆婆给送来两盒，老太太热心肠，估计有意给我多送着，让大伙吃呢！”
　　 “咦！怎么还有个小纸包呢！”护士小张一眼瞧见没打开的餐盒上放着一个小纸包。
　　 “就是，我还没见呢！”平平想起爱人说的婆婆还给送的礼物。莫非就是这个小纸包？她忙拿起小纸包，一层层剥开，里面露出一个塑封的硬硬纸片，上面有观音菩萨图案，图像很精美。
　　 “我明白了！这是婆婆去庙上请来的护身符，婆婆很迷信，经常去庙上磕头烧香，这是她很心爱的物品，经常随身带着。女儿那次还嘲笑奶奶迷信，可把老人惹恼了，在她眼中可视为宝贝的护身符，如今她怎么舍得给我呢！”平平拿着护身符翻来覆去看着，嘴里自言自语着。
　　 “还能有什么意思？老人担心我们，可她却无能为力，只能用这种方式给你祈福吧！希望菩萨保佑你，平安无事吧！”
　　 魏大夫拿过来护身符，也在手中观看着，又递给平平，感动地说道：“周主任，你婆婆心地善良，是个好婆婆啊！”
　　 平平心里热乎乎的，她感觉手中拿的分明不是一个简单的护身符，而是婆婆那颗火热的心，她的眼睛不禁湿润了！
　　 “好，那我们就把这个护身符放在办公室供着，这不是我们迷信，这是一位老人的心，是她给我们的祈福，看到它，就像看到了外面的百姓在注视着我们，我们会增添信心的！大家说，好吗？”
　　 “好！”大家点头称是。平平把护身符郑重地放在办公室桌上一角，摆正位置，然后招呼道：“来，我们大家吃饺子吧！”
　　 几个医护人员，他们嘴里吃着饺子，这是他们在紧张劳累的工作中第一次吃上这样美味的饺子，随着他们的咀嚼声，进入他们心底的不仅是芳香的味道，还有一股暖流在每个人的心田荡漾着，荡漾着……
　　
　　 二
　　 今天，又有一位新型肺炎冠状感染者治愈要出院了，平平特别高兴，这是经她的手，治愈的第五位患者。
　　 早晨，她穿好隔离服，照例把自己全副武装起来，看着查房的时间到了，她走进隔离病房。
　　 出院的是一位七十多岁的李大妈。老人知道自己今天要走了，早早收拾好东西，做好了走的准备。
　　 平平来到老人身边，看着老人一改往日的病态，精神了许多。她掏出听诊器给老人听诊，又询问着护士老人各项身体生理指标，听说一切恢复正常了，满意地点着头：“好，大妈，您今天可以出院了！回家后继续在家隔离观察，不要出去，有什么情况马上再来就诊。”
　　 李大妈噙着泪说道：“好的，周大夫，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你们也要保重好身体啊！不要太累了！有你们在，我们就有希望啊！”
　　 平平从护士手中接过来一束献花，送给李大妈，这是医院对每个治愈出院的新冠病毒肺炎患者送上的最美祝福，他们希望病人们走出枯燥的医院后，心情就像这些盛开的鲜花一样，灿烂奔放。
　　 李大妈接过来鲜花，激动地连连说：“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院长来了，平平和护士一起送着李大妈走到医院门口，李大妈手捧献花，向大家挥手。又深情地对着平平说道：“周大夫，我可以叫你一声闺女吗？”
　　 平平心头一热，忙说道：“大妈，可以的，我认您这个干妈的！”
　　 原来，李大妈刚住院时，绝望的老人不吃不喝，拒不配合治疗。她最亲近的人都被可恶的瘟疫夺走了生命，李大妈已经万念俱灰，她也想随亲人们而去了，只要她要紧牙关，拒绝一切药物治疗，天堂就离她不远了。那里，有她的老伴和女儿在等着她呢！
　　 “大妈，您的亲人走了，我知道您很难过，您就把我当成您的女儿吧！”隔着防护服，大妈看不清眼前这位医生的真实面目，可她的温情的话，让绝望中的李大妈老泪纵横，“大妈，您女儿还有她的孩子需要您的照顾，您就忍心让她的骨肉失去亲妈再失去亲姥姥！这样对孩子不是太残酷了吗？”
　　 平平用真情打动了李大妈，李大妈不再拒绝治疗。她要为女儿的孩子而活着，是平平的一席话给了老人再生的希望。李大妈一直想认平平干闺女，言语中总是闺女闺女叫着，同病房的人真的把平平当成她的闺女了。平平认真地对李大妈说道：“大妈，等您治愈出院了，我再叫我闺女好吗？现在咱们就是医患关系，要不，别人认为我对您特殊照顾呢！影响不好啊！”
　　 李大妈点头答应，从此才改口周大夫。
　　 李大妈泪眼婆娑：“当初，我的老伴和女儿都走了，他们把我的心也摘走了！我在绝望中，是你给了我安慰，让我从绝望中走出来，没有你，就没有大妈的这条老命了！闺女，这么长时间了，我还从没有看到你的真面目呢！我想，你一定是个美丽的女人，和你的心一样美丽！等这场疫情结束了，我来叫你去我家做客，我们母女俩好好聊聊。”
　　 平平眼睛湿润了，隔离服遮盖着她的泪眼。她呜咽着点点头：“好的，妈，我一定去你家的！”
　　 李大妈对着她们深鞠一躬，然后在儿子的搀扶下，走向小车。车缓缓驶向医院大门，李大妈的手挥舞在车窗外，像个翩翩的燕子，在飞动。
　　 送走了李大妈，周平平松了口气。院子里的树在发芽吐绿，麻雀在树上飞来飞去，叽叽喳喳叫着。春天，总是以坚定的步伐推走严寒的冬天，如期赴约的。
　　
　　 三
　　 送走了李大妈，平平正往回走着，手机响了。她掏出手机一看，是女儿肖霞打来的。
　　 “妈妈，姥爷走了！”肖霞哽咽着，声音不大，却像一颗惊雷，炸在平平头上。
　　 “孩子，你说什么……”平平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她希望自己听错了！
　　 “姥爷今天早晨走了！”肖霞仍在哭着说着。
　　 “不会的，不会的，姥爷的身体那么好，怎么会呢……”平平在喊着。同事向她投来诧异的目光。
　　 “是真的，姥爷被感染了，姥姥隔离着，因为怕影响你的工作，爸爸不让给你说，昨天医院说突然人不行了，已经火化了……”肖霞说不下去了！
　　 “爸爸……”平平的心里，一阵刀剜，一阵发热，两只眼睛立刻被雾似的东西蒙住了，险些栽倒。几个同事们忙走过来，搀扶起她，围在她的身边，安慰着。
　　 “爸爸啊！女儿能治好别人的病，却没能只好您的病，女儿不孝啊！”平平哭诉着，“爸爸，女儿对不住您，没能在您最需要的时候，在您的身边，爸爸，您一路走……，”平平肝肠寸断，悲痛欲绝。
　　 “妈妈，您不要难过，姥姥让我告诉你，保重好自己，就是对姥爷的最好报答……”手机那头，肖霞呜咽着说，“妈妈，我已经失去一个亲人了，心里太难过了！妈妈，我太想您了，可疫情形势这么紧，我怎能去医院呢！我想和爸爸在医院门口远远望你一眼行吗？”
　　 “行，孩子……”平平哽咽着答应道。
　　 “我们已经在医院门口的马路边了，在等着您出来的！”肖霞语气转悲为喜。
　　 ;“好，你们等着。”平平擦干眼泪，大步走向医院大门。几个同事不放心地跟在她的身后。
　　 在医院门外的马路上，静悄悄的，幽静的街上，只有极少数行人和车辆在走动。
　　 “妈妈……”一阵熟悉的喊声，传到平平耳边，平平顺着喊声望去，只见在爱人和女儿肖霞，戴着防护口罩站在她的前方二百米处桥边，口罩把他们面部捂得严严实实，肖霞手中挥舞着一条红纱巾，像一团火在空中燃烧。
　　 “肖霞……”
　　 “妈妈……”
　　 “平平……”
　　 “妈妈，加油！我们等着你！”
　　 “平平，保重身体，加油！”
　　 他们的喊声，飘荡在空旷的大街上。柔柔的春风里，幽幽的蓝天下，暖暖的阳光中，映照着他们一家三口人。他们相望而不能相近，相对而不能相抱。只能远远地相望，望着，不由自主地伸开双臂，隔空相拥……
　　 春天的风还有些寒冷，可他们心里热乎乎的，多少天来的思念，牵挂，担忧，瞬间化作他们脸上一颗颗泪珠，径直落下，不曾与谁商量。
　　 春风悄悄吹起，又悄悄吹落，美丽的逆行者又开始投入春的怀抱，去抒写一位白衣天使的壮美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