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点】岭上开遍映山红(散文)
春天到了,又听闻杜鹃报春的歌声,故乡的山岭上想必又开遍了映山红。一到清明时分,漫山的映山红含苞怒放,芳香扑鼻,远远望去,染红了整座山。它热情、奔放,送走了早春的寒气,迎来了温暖的阳光和雨露。它盛开着大自然高贵的生命,也讲述着那如风的往事。故乡啊,只留下隐约的记忆,而其中难以磨灭的,就是我的外公。
那是一座绵长却不高的山,山下便是一座人气颇旺的小城镇。城不大,却是湘南重镇。我的童年便永久地烙进了这一片恬静与喧嚣之地。
小时候常出神地望着山顶那边飘来的浮云。“山那边有什么?”“山那边有孙猴子在翻筋斗。”外公笑咪咪地答道。
外公是一个七十多岁的精瘦的高个子老人,爱笑、爱讲故事。听母亲说,他原本是个种田砍柴为生的农民,年轻的时候,家就住在这座山对面的另一座高山下。有一天傍晚在山上砍柴时,遭遇了一小队日本鬼子。鬼子捉住了他,用明晃晃的刺刀逼他带路。他故意绕弯周旋到天黑,把敌人带进一片灌木丛里,趁敌人没注意,突然把走马灯一甩,只身滚下茂密的山坳。鬼子在漆黑中乱作一团,一阵乱枪之后,他安全脱险。后来,鬼子投降了,外公也走出了大山,来到山下这座依山傍水的墟镇上住了下来。
我喜欢外公,特别喜欢他给我讲故事。他讲的故事有神话,也有笑话。神话的内容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每次听他讲神话,我都会瞪大双眼注视着他,似乎没有任何事情能撼动那份专注;每次听完他讲笑话,晚上会睡得特别香。有一次,我问外公:“你见过打日本鬼子吗?”他狠抽了一把烟,一脸严肃地说:“见过,打得日本鬼子在田里连滚带爬,哭爹喊娘。”说完开心地哈哈大笑。
每天下午四点钟,只要天气睛好,外公都会挑着一担猪食,走上半个小时的路程,到舅舅家的村里喂猪。我喜欢跟着他走,他也乐意带着我。外公的身子是那样硬朗,挑着东西,扁担在肩膀上一弹一弹的,双脚和上节拍,十分协调,大步流星地前进。跟着他走虽然有点累,但很快乐。他会边走边给我讲故事,一路上,我也喜欢问他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像一颗星星要是掉下来是什么样子之类。记得他说,那东西是个厚实的圆盘,有十二亩田宽,烧得通红,不敢靠近。引起了我无限的遐想。那时,我每天最关心的就是天气,只要是天气晴好,就可以陪外公去喂猪,就会听到精彩的故事。
外公是远近闻名的老建筑师,也是一名民间艺人。除了一身足以在艰苦岁月谋生的好技艺之外,他还会用那双灵巧的双手将水泥沙浆堆捏成精致的动物、建筑等逼真的模型。那时舅舅家的新房落成,阳台上的狮子和宝塔就是他的杰作。故乡的习俗,新房封顶之日要放鞭炮,从屋顶往下撒糖果点心。屋顶上的工人们还要高声吟诵他们特有的一种祝贺诗。外公有时也会教孩子们这种诗,几十年过去了,我至今还记得其中的三句:“起屋起在银子窝,金子用斗拉,银子用船拖”“梁柱两头有松柏,千年万年不落叶,文官是你做,武官是我得”“补阙连车载,拾遗平斗量”。这可算是对一个孩子早期的文学启蒙吧。
外公的身子硬朗着呢。七十多岁了,还能踢花样毽子,他有时会在家门口的大街上踢毽子,那水平在老家的镇上简直无人能及。有一次,他参与修建的镇上一家工厂的百多米高的烟囱峻工了,高兴之下,他竟在顶上表演起了倒竖蜻蜓,众人在下面惊出一身冷汗!
外公就是凭着这身精湛的技艺和强健的体魄,挺过了旧中国的苦难,迎来了新中国的诞生,又挺过了饥荒年月和十年动乱的煎熬,靠着他的勤俭持家养活了全家老小,撑起了一个大家庭的希望。在外公的影响下,孝、善、勤,正是成了家族的格言和良好的家风,几十年来,家族里没出个一个恶人。
在改革开放第一年的春天,我来到了这个世上,外公陪伴了我的童年时光。在他弥留之际,八岁的我靠在床边,握着他布满青筋和老茧的左手。他静静地离去了,留下了他的慈爱、乐观、坚强和从容,犹如映山红般怒放。
梅雨时节到了,那漫山的映山红想必已经娇艳绽放。久居海南多年,老家,难以回去了,故乡的童年,恍若隔世。多想像儿时那样去山上采花、摘梅;多想去山上先人的埋骨之地献上一束鲜花。可惜要忙于工作,没空回去了,祝福故乡的亲人们平安、幸福。
(编者注:百度检索为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