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决定踏上归途，登上一辆大客车，找一个临窗的位置坐下来。昨晚哭过的委屈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内到外的释然。车子很干净，隐约能闻到一股晚香玉的芬芳。循香而去，是邻座穿白色外衣的女子身上的香水味，她漂亮的喇叭袖的衬衫上绣了几朵小花，洁白纯棉背景上的花朵又小又轻。正当我有些不好意思别过头的时候，车里开始播放李健的《在水一方》，山涧流岚一样的声音，清澈得透明，如白芙蓉兀自出水时的清雅，柔软地穿过我薄薄的心房。
　　 车厢里听他的歌，雨一点点打湿车窗，车外面的樟树和桂树渐渐隐去，任由雨漫上双眼，打湿眼底。低头的瞬间，她递过来一方纸巾，她跟我聊了起来，她是做开冒菜店的，每天很早就要去市场挑选食材，中午还要赶回去给家人做饭，她说做这行并不感觉辛苦。除了可以把自己的手艺呈现给来往的食客，还能认识天南海北的朋友。这次回泸州是去看望父母的，她问我是干什么的，又问我要去哪里，是不是有什么难处或受了生活的委屈。
　　 我喉咙有些发紧，竟然回答不出一句话。车里的声音开始嘈杂，我多想她不问我的经历，我害怕她看穿我是一尾落荒而逃的鱼，曾穿行在机场和客车站的人流里。其实我就是一个素人，试图用一版蒹葭和一粒白露锁住自己小小的心扉，努力地养着自己，养着自己快要支离破碎的梦想。
　　 养梦想，远比养活自己更难。
　　 素，是名不经传的质朴。清晨醒来，在朋友圈看到一条三只小鹿在雪中密林行走的视频，灰黑的树和漫散交错的雪形成一幅绝好的水墨画。下雪天，这时南方的诗人们是不是都自行隔离在家了吧！他们没能出去写诗赏梅，他们在忙些什么呢？想起妙玉用五年前的梅花雪水烹“老君眉”，风雅得不得了，放在今天得担心雪是否被颗粒物污染过，现在的雪已经失掉了素的本质，是不能用来烹茶的。
　　 “闻多素心人，乐与数晨夕。”陶渊明的这两句诗意思是说：听说这里住着许多淳朴的人，愿意和他们度过数个晨昏。我对“素”的定义是从一部《新白娘子传奇》里暗暗开始的。是的，就是白素贞御风飞行时白衣飘飘，这样的素总是不经意间就将人吸引了，接着又被这部电视剧的葫芦丝和箫管的背景音乐困了很久，如果不是隔着时间，我无法相信自己对素已倾情了二十年。
　　 无助的等待，转身决定要走，还是想听到时光的挽留。把对素的幻想寄养在一盆珍珠梅上，起初我并不知道它会开花，直到夏日他绽出白亮如珠的花蕾，像是白娘子被困雷峰塔时流下的眼泪。是素，无疑就是这陶土盆子里清雅别致的珍珠梅了，幽静的花瓣紧紧地收拢，等到下一个清晨又羞涩地打开，花瓣是纯粹的素，用许仙的话来说就是婀娜多姿那种，许仙定是蘸了雪才能在将他娘子的样貌画出别具一格的美。
　　 隔着幽凉的光阴再回望，回过头埋在每天一百八十道的题海里，渐渐地变成一个昼伏夜出的孤独症患者。我担心老家的牡丹不会开，担心哥哥他们耽误返程。家里的人是爱养花的，妈妈养芍药，哥哥养兰花，从疫情爆发以后我只能在梦里回去那里，种的树春天能看花，夏天能吃果子。毕节老家的人们爱种寻常的花草，普通的花草一经打理就变得别致了，桂树亭亭如盖，兰草葳蕤成趣。桂树油绿的叶面上开始慢慢地渡上一层青灰，应该是雨水的功劳。树下放着一块立起来的磨刀石，旁边还有一个石臼窝，石臼窝的水里有几条闪电虫。
　　 肥白的大猫在菜圃里扑蝴蝶，微风里浮动的是桃花、杏花的香味，不着急去给大白鹅和小鸭子喂菜，因为孤独，我想把体己的温暖都给我周围的人。我以为善待自己，就能善待他人，直到她哭了，我有些手足无措，此刻，我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这样的话太薄凉，赶不上真心实意的陪伴，说到底是我自己不够素直罢了！
　　 要从一些生产工具才能窥见古人的生活方式，不了解古人，可我们又了解现在的自己吗？素，说到底应该是一颗赤子之心，保持着对万物的纯净之心，才能把人生活得明白。我们一直处在颠沛流离当中，身边的人有时候毫无征兆就离开了，就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有。翻看疫情方面的消息推送，一篇《亲爱的，我得先走了》的文字让我很难受，文中的妈妈在隔离前为女儿做了橄榄油，压在调料瓶下的纸条上写着：“一个人生活要买小包装，东西要归类，免得自己不记得。家里有些东西买重了，用不了是一种浪费，别嫌妈妈唠叨，日子是要精打细算的过。”看到这里眼泪夺眶而出，母亲总是以最朴素直白的方式爱我们，我现在是妈妈的孩子，等我变成孩子的父母，我又该怎样来爱护孩子？此时彼时隔山隔水千万里，无以为安，我和爸妈只能通过电话来鼓励彼此。才懂得我们都生活在平凡的细节里，一旦失去这份平凡就难再抵挡来自内心巨大的悲伤。
　　 另一篇消息点开看到的是一名护士蹲在路边埋头吃饭，他的丈夫也半蹲着，怀里抱着孩子，远远看着她。素，是不可分割的含辛茹苦，不管多苦多累，最放心不下的是家人。看到这里我为自己曾虚度年华而感到羞愧。那就从这一刻开始，让我保持生命的韧度和他们一样努力地做好分内外的事！
　　 想来自然并非我们独有，肆意也不是我们的专利，读懂周围的事物，其实是在找寻我们的本来面目。除了自己，没有人能把我们弄得遍体鳞伤，只有经历了苦难我们才懂得生命的庄严，才能回归生命的本源，用柔软纯净的心来爱自己，爱天地，爱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