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去年三月应几位美女作家相约去贵州,坐在火车上往窗外观望,黔东的山山相连，没有尽头。大山桥多，钻山洞也一个接一个,使我眼睛难以适应,一会亮一会黑。山的缝隙，有一条小河，忸忸怩怩，河边分布着一些村寨或城镇。村寨与城镇，因受地势的限制，显得拥挤凌乱：屋檐顶着屋檐，村寨的房屋大多为木质结构，木柱，木墙,蓝瓦，经过长久的风吹雨淋，变得乌黑。房屋有两层的，也有一层的；不论一层或两层，屋子总是受木柱的支撑，悬在半空，与地面保持距离.
　　 云贵一带的少数民族与黄土高原上的人，在居住方式上，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完全是两个极端。黄土高原的人在土壁上挖个洞穴，就是家了。走进幽暗的窑洞，人与土朝夕相处亲密无间，那么地爱恨交加。土为人提供着庇护，为人遮风挡雨，但同时又压迫着人，制约着人，使人有一种被埋没的感觉。而云贵一带的少数民族的民居，却总是小心翼翼地与地面不肯接近，怕潮湿是一个原因，但不是全部的原因。同一个地域生活的汉族人为什么就不怕潮湿呢？我猜想，他们或者是另有隐情。也许，他们的意识里，土地是圣物，是不能随便揉躏的；也许，他们在秉承远古时代祖先的生活方式，习惯于在空中栖息。
　　 到了村寨，在我眼里贵州妹子字典里没有美,只是丑,因为长期遭受太阳紫外线强度照射,所以黝黑,个子不高大多一米四左右,那天中午我们在贵州妹子开的小饭店吃午餐,见那个妹子久久站在我身边,使我食欲下降,连一碗米线都吞不下.我瞪她一眼说"那边客人叫你了."她嘴一噘,跳起来打我头一下溜了.她也知道在我面前自然觉得不讨喜.刚吃完休息片刻,我立即叫大家走了.来到一个村寨,怎么也没想到贵州突然能蹦哒出一堆美女.呀,周围群山巍峨,众水秀美,这西江苗寨真是依山傍水草葱茏,青岩叠翠畅春风,一堆女孩一双双晶亮的眸子,明净清澈,灿如繁星,我一上前,尚未开口,她们便拉着我兴奋一笑,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一样,我毫不推辞便加入她们行列随着优美的乐曲舞了起来，她们一颦一笑，高贵的神色自然流露，她们清雅灵秀的光芒照射着我。真是寻梦三千年，难得一回醉。
　　 苗家山区里生活，虽说艰辛的。对于途经这里的异乡客，其心灵深处常常充塞的是悲悯。实际情况并不尽然。吸引我目光的，是家家户户贴的春联。在我目力所及的每一户人家，还没发现有哪家哪户粗心大意，忘贴春联的。所有的门，所有的窗，甚至喂养牲口的草棚，不论大小宽窄，个个都贴着春联。这样的整齐划一，并非受官方强制性的指令。这是她们一种自发行为，。此时是初春，草木碧绿。春联的纸虽经历了霜冻,依然是鲜红的，我初看到这里的春联，脑子里立刻闪出这样的念头：这里的春联写得与她们生活很贴近,而且对仗工整,对句精巧,字字珠玑言简意赅,自然天成。我猜这儿肯定有高手，春联里不仅展现了这里人的习俗，而且耐人寻味，我通过细细品读，已大致读懂了这里人心中的图画。他们生活在憧憬中，生活在希望中。无限延伸的憧憬，让他们感到温暖和幸福。
　　
　　 二
　　 农历三月十五，我们一行八人立即赶到贵州台江参加苗家的“情人节”，（又叫姊妹节）十五至十六连续两天同姑娘们聚餐吃姊妹饭，苗寨家家户户都端上五颜六色的姊妹饭，我高兴得，尚未吃完就挤在人群中舞了起来，这两天两夜，可以说在我人生中充满着温馨浪漫色彩，仿佛自己年轻了许多。除斗牛赛马我不敢参与。吹笙踩鼓，我却是高手，那晚我捧着芦笙吹着（芦笙恋歌）把舞会推向高潮，重庆美女诗人牵着苗家一个帅小伙跳得大汗淋淋。我激动得放下芦笙在人群中寻找舞伴，这时迎上来一个苗家姑娘一把拉住我叫了声“老师”她那率直温柔善良漂亮的个性！倾倒了我。完后她双手端来一碗姊妹饭递给我，我刨开一看是辣椒和大蒜，我问重庆美女诗人丁洁啥意思？她对着我耳根悄声说“方老师，这就是告诉你彼此不合缘，请你不必枉费心机了，也就是嫌你这个”老杂毛”按她们习俗，饭内如藏的钩钩刺，表示愿与你长相厮守不分离。如果藏的一对筷子或红花瓣，那就叫你快点把她娶过门。"我听丁洁这么一说.啊，原来这姊妹饭是无字情书，撮合了苗家无数青年男女的美好的姻缘。
　　 笫三天到了“黄果树瀑布”此乃贵州三大名片之一，有亚洲最大瀑布之称。
　　 从天星桥往前走，山体落差较大，就有多少级阶台要走，上坡不大觉得恼火，可从海拔近千米的地方下到谷底，一阶一阶往下迈，我感到膝盖直疼，天津美女作家杜拉拉走过来扶着我慢慢往下行走，一路经过犀牛潭，涉险滩，水帘洞全是电视剧〈〈西游记〉〉外景拍摄地，我们穿林海，过险滩，步步惊心。到了黄果树景点，蔚为壮观的大瀑布从高度77.8米，宽101米飞流而下，水花四溅，顿时，李白“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之感油然而生。大家一致坐下休息，杜拉拉要我讲讲感受，我说这黄果树均有两个版本，"一个相传从前一对老夫妻住在这山坡上种下100棵黄葛树，经过多年培育，长大成林，老汉门前正对着飞泻而下的大瀑布，后来树上结满一颗黄澄澄的果子。深潭下一个聚宝坑，据传这果子就是宝物，只要打开聚宝坑之钥匙，后来树名就叫黄果树，瀑布也因此得名。还有个传说，一天一个帅小伙来这儿采药，见一个姑娘，在这儿浇起飞流直下的水洗涤着凝脂一般的肌肤，小伙一见这姑娘如同清水中长出的芙蓉花，感到一阵心跳，立即脱下衣衫从黄果树上跳了下去。可那姑娘冒一束清烟飘走了，这一传说又给黄果树瀑布增添了一层神秘色彩。
　　 我们采取随心所欲,正如丁洁所说的处处无家处处家，一不小心往东跨几步到了贵州东部的边界铜仁，就越了界，进入湖南领地了。它与桃园县是近邻。桃园是个古城，很美，但让它名气远播的，还是作家沈从文，这正应验了那句人人都能背诵的话：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我们下榻的宾馆，为老干部疗养所修建的，楼高十层，算得上这座城市最为惹眼的建筑之一。站在房间的窗前，撩起纱窗外望，铜仁城就尽收眼底,这儿苍翠森林,耸立的山石,构成了奇特的自然景观。走遍中国，城市都像双胞胎或多胞胎的兄弟姐妹，总是似曾相识，铜仁可独具一格。它的建筑独特的风格，虽平庸但不俗气,。它是土家族和客家族的中心，但却找不到这些民族的蛛丝马迹。惟一让人略感不同的，是城市中央流过的一条河。河面不宽，但水却深厚。河水流经城区时，显得小心翼翼，无怒涛翻滚，无巨浪汹涌。轻轻地，缓缓地，风掠过去，泛起一层细细的波纹。来这儿中外游客颇多,满街人流利的外语,形成了独特的人文气息,我与丁洁,杜拉拉两位诗人站在阳台各自手捧一盅滴滴咖啡,可以看到山间袅袅雾气,慢慢飘拂袭来美如仙境一般......
　　 这时北京作家马莉莉匆匆打开后面窗户惊叫起来，我们走到后窗,喧闹之声扑面而来。仔细探究，才发现楼下沿河堤的是一条马路，路的两旁像难民营住所，搭建起好多临时帐篷，一座挨着一座，扯得很远。服务员告诉我,这几天铜仁正在搞商品交易会。各地的商贩，匆匆赶来，在这里租了摊位。满街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还有呼儿唤女声，响成一片。声音像二重奏，男音低沉，女声高扬，高扬的女声将男声淹没。北方女人是高喉咙大嗓门，而这里的女人的声音绵软，尖细，嘹亮，绕着弯儿，如炊烟一般袅袅飘荡。山水造就人，这话不假。贵州的那山那沟，把人的声音也打造得峰回路转。
　　
　　 三
　　 我们有幸参加了铜仁的文化人聚会,可遗憾的是会议的主角却是领导而非专家。他也来个开场白"铜仁风光夹天下,天下风光数铜仁"开到最后无一个作家发言,我想早知这样,不如躺在床上看报纸.
　　 下午坐车逛街,偶见一些小学生向我们小车敬礼.
　　 但这儿的人纯朴善良，懂礼仪，讲礼貌，瞧瞧，就连这七岁的小孩子，都知道向车子敬礼,。但我却不这么认为，偏远山区乡民的纯朴善良的确不假，但因敬礼而得出懂礼仪的结论却未免牵强。我觉得学生的敬礼行为很可疑，他们是否出于礼貌而敬礼似乎值得推敲。要知道，我们乘坐的车前面有警车开道，连傻子大概也知道里面坐的非草民百姓。学生敬礼，也许是老师的临时安排，也许是生活的长久渗透。他们小小的心灵里，早已装下了深存于我们社会里积垢一样的规矩：该向什么低头，该向什么谄媚，该在什么时候弯腰，该在什么时候下跪。因此，他们与其说是向车里的人敬礼，毋宁说是向权势顶礼膜拜。
　　 我想如果从警车开道的车里下来，换乘一辆牛车或拖拉机，试着从学生中间通过，看看有没有学生把手举向额头。我相信这种事情不会发生。
　　 进入县城的一所中学里，路两旁站满了师生。他们鼓着掌，嘴里整齐地喊着口号：欢迎欢迎，热烈欢迎！这口号是那般耳熟，令人联想到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中国，人民大会堂外欢迎某国元首访问的场景。
　　 被人夹道欢迎的感觉是美妙的，幸福的，人能从其中体验优越感和幸福感。人人都想当绿叶映衬的红花，当万级台阶之上的人上人，这就决定了人与人之间难有平等可言。希望平等的人，总是那些被人踩在脚下的人，但这些人，力量又是那般孱弱，声音又是那般渺茫。我想起母亲在世所说"人是桩桩,全靠衣裳".如果我们衣服赃烂,流落街头,准会被佩戴红领巾小学生或社区领导弄进拘留所的.
　　 现代社会中,组织管理的官僚制已经透到每一个社会生活领域中,体现了社会生活的理性化,这是现代社会不可避免的"命运",一方面它使人们的行动逐渐淡化对价值理想和意识形态的追求,专注功能效率,另一方面,无情地剥削了人的个性自由,使现代社会深深地卷了以手段支配目的和取代目的的过程.
　　
　　 四
　　 这些天游了苗乡古城,古寨,目睹千年古镇之神韵,饱览了声名显赫的黄果树瀑布之奇观,梵天净土的桃源铜仁留给我几多遐想,那儿是具有浓厚的民俗文明,是天然纯净的梵天净土.山顶怪石颇多，有的如虎蹲臣卜，有一尊形若睡狮。有的像飞乌,这些石头，站在远处欣赏，别有韵味，但一旦靠近，就没有意思——石头还是石头，生硬，冰冷。石头之所以招人眼目，还在于人内心深处对新异的追求与赞美，以怪为美，以异为乐，自古如此。但怪也好，异也罢，都只适宜于山水，却不适宜于同类。人类可以纵容山水的怪异，但绝不容许自己的邻居或同事拥有个性。尤其不能张扬自己的独特个性，就是与生俱来的说真话性格，也要常常遭受干涉和贬损。在人群里生活"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人.所以,做个平庸的人是最受大众喜爱和欢迎的。
　　 可性格始然,像我跌了好几次跟斗的人还是不愿说假话.记得那天我去铜仁村上了解村民生活怎么样？那个村官的回答就像背诵一套早已编好的台词，说形势一片大好，越来越好,形势大好的主要标志.村民无比富裕等等。他大概把我当成某个级别的官员了，因此口吻更像是汇报工作。我看着他，发现他满脸的诚实与厚道，但他的话还是在我心里打了折扣。我不相信村民生活已十分美好，这基于我的经验与推断。贵州山高水长，赏景可以，但生活却未必容易。富裕省份很多地方的农民都叫苦连天，在贫瘠的贵州的偏远角落，村民难道真的幸福安康了吗？如果照他所说.中央还搞什么"精准扶贫.也许这是真的，但我有权怀疑。
　　 他在我的眼里更像两本书。我阅读了他的面孔，阅读了内心。从他们身上，我读出了少数民族依然保持的人性中的美好元素：纯朴、善良、真诚、宽厚，宛若梵净山，未经污染，古朴自然。
　　
　　 五
　　 近年来全国打造开发旅游资原,大力挖掘地方民俗文化.可我看到的比如哭嫁表演痕迹太重，以至于哭不让人觉得悲，倒觉得有点滑稽。一群女子排列着，站在木楼二层的阳台上,或园子里，手拿一张手帕，手帕捂眼，拖着哭腔，缠缠绵绵地诉说着什么,没哭出泪水,就相互点眼药水,或用辣椒水抹眼睛。听哭词，听不懂；听哭音，却更像是在吟唱。她们虽故作悲痛状，但脸上却洋溢着掩饰不住的笑意，给外人的感觉是，这纯粹是一场逗人开心的游戏
　　 什么东西一旦程式化，就脱离了它原有的初衷。有悲才有哭，无悲的哭就是装腔作势。哭是情感聚积到一定时候隐忍不住的宣泄，它忠实于情感，而不是服从于需求。
　　 就像当今有的大作家,坐在办公室胡编乱造写游记散文什么?"<<泰山,我来了>>!"其实,他去都没去泰山,却装腔作势,写的文章空洞干瘪无味,无病呻呤.因为文学是人学,人的感情学,真.就是文学的灵魂,文学的生命.而现实中,"面对皇帝的新衣"总是喝彩的多,沉潜思考的少,直言道破的更少,争当说假话,吹捧写马屁文章的人不少.正如光明日报评论员在这次武汉疫情中所讲:"越是任务压顶,越是要讲真话."也就是讲实情说真话,是一个治理体系正常运作的最基本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