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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武汉,别来无恙(散文)


作者:梅子青 秀才,2255.5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822发表时间:2020-02-24 18:20:20

【流年】武汉,别来无恙(散文)
   我已经四个多月没有写文章了。起初是因为猝不及防的家庭变故,随后是因为来势汹汹的新冠疫情。
   去年11月中旬到武汉大学培训,每天课程都排得很紧,有严格的纪律要求,我又坐在第一排,不要说缺课,就连迟到,都会觉得不安。80多岁的婆婆随小姑子在武汉生活,住在百步亭社区,为了多陪陪老人,我一个星期跑了三趟,每一次单程都要倒四趟地铁,花三个来小时。我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完全是出于孝顺,还出于怜恤老人对灾难一无所知。
   剩下不多的课余时间,无论是午间还是晩上,我都排得满满的。有时与一道参加培训的同事,有时只身一人,在武汉大学,在武汉大学周边,有时从武昌到汉口,不停地行走。我想在行走的惊喜和疲惫中,体会华中重镇的份量、感知江城的辽远、了解码头文化的悲怆雄浑,更想以此破除“人生如梦”的惶惑,驱走内心的阴霾。
   那时,我就想好了,要写一篇关于武汉的文字,为珞珈仙狐、黄鹤鹦鹉、琴台流韵、江滩夜景、编钟神剑唱一曲赞歌。悠久的历史,灿烂的文化,繁华的街市,都令我陶醉。又置身充满朝气的校园,一切似乎又都有了可爱的模样。
   这些年,经组织安排,我先后到清华、北大、上海交大培训,每一次我都无比欣喜。在我看来:培训确实是最大的福利。清华的荷塘,北大的未名湖,交大的盛宣怀塑像都留下了我慎终追远的情怀。武汉大学也不例外,对她,我曾经有过无限的向往。
   “环绕东湖水,坐拥珞珈山”,武汉大学具有独特的地理优势。但对一所大学而言,最具竞争力的是学科优势和人文优势。或许是因为年岁的缘故,我越来越相信物竞天择,历久弥新的东西才是最具生命力的好东西。所以,对武汉大学的最初印象,是那“国立武汉大学”的老门楼。那天晚上,我和几位同事相邀夜游武汉大学,一开始就执着地寻找那座标志性建筑。校园内的道路蜿蜒曲折,在昏暗的灯光下骑行,很难分清楚东南西北。一路上我们问了很多人,即便按照导航,也有走错的时候。好在有两位男同事方位感强,终于在骑过一段昏暗后豁然开朗。但见开阔明亮的广场中,赫然伫立着一座独特的门楼。我急忙支好共享单车,来不及拿起车框里的背包,满心欢喜地在门前门后看了个够。
   老门楼几经兴衰,屡毁屡建,早已超越实际用途,而极具象征意义。正面门楣上书:“国立武汉大学”,六个正楷大字遒劲端庄,有沧海横流,不改英雄本色的镇定与稳重。有人说按照现在的阅读习惯,“学大汉,武立国”也颇有气势。但我觉得不管世事怎样流变,文化怎样演进,忠于历史,因循事实,才是推陈出新的根本。背面门楣上书:“文法理工农医”,六个篆书大字浑厚拙朴,满是穿越时空一路走来的颠沛沧桑。
   站在门楼前,我想起了武汉大学的前世今生,想起了那在我的想象中,可能曾经拖着长辫子的湖广总督张之洞;想起了武汉大学那栋工学院的老楼,那栋建成后三个月就被日军强占为医院的老楼。墙上残存的黑色墨迹依稀可辨,它记载了屈辱,也见证了民族复兴强国的历史。
   我还想起了武汉大学校园内的那些塑像。
   我与王世杰老校长的塑像不期而遇。在即将离开武汉大学的那天,我下决心尽可能多走一些地方,于是,宋卿体育馆、樱园老斋舍、樱顶老图书馆、半山庐等老建筑串连起我的行程,让我徜徉其中,与许多先贤圣哲会晤。
   王世杰是武汉大学第一任校长,是他提出要把武汉大学办成拥有“文、法、理、工、农、医”六大学院的综合性一流大学。那天,老图书馆在准备一场周末活动,我无缘入内参观,只好悻悻然四周观望。先是在图书馆正门前凭栏眺望,秋色中的武大校园格外静谧,偶尔从老斋舍高踏步传来脚步声,也十分轻微。到了这样一个地方,屏声静气是对学问的尊重,也是对百年来为营建这样一所学校先贤的礼敬!王世杰老校长的半身塑像安然矗立在老图书馆的左侧,他以睿智的目光洞悉一切,又以温和的面容接纳一切,与他四目相对,他那历经风雨后的镇定,让每一个靠近他的人醍醐灌顶,通达快慰。
   李达的雕像,是我刻意去寻找的。李达是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之一,是中共一大、二大会议代表,后因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波谲云诡,退出了共产主义阵营。他是一位革命家,也是一位学者。作为湖南老乡,他以《社会学大纲》《实践论解说》《矛盾论解说》,以及主编《唯物辩证法大纲》赢得了毛主席的赏识。在党的召唤下,他重新回到组织的怀抱。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李达出任建国后武汉大学第一任校长,励精图治13年,却在风雨如磐的动荡岁月惨死于同胞的禁锢与鞭笞。
   李达校长的雕像,在梅园小树林,因此梅园小树林也被称为“李达园”。校园大,树木多,林荫道蜿蜒曲折,即便有导航,要找到一个确定的位置也不容易。李达雕像掩映在树丛中,我打他身边经过也没有发现。我向一个老师模样的女士打听,她冷冷地给我指了一个方向,循她指的方向前行,却是南辕北辙。再按导航指示,返身下坡,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位男生经过。我凑上前去,轻声问道:“同学,你知道李达雕像在哪吗?”他顺手一指说:“那儿有座雕像,不知是不是李达的。”我急忙跑过去,果然是李达雕像。李达校长半身塑像简洁硬挺,底座上只有姓名和生卒年月。李达校长面容清癯,深邃的眼神,坚定的面容让我肃然起敬!我站在雕像正前方,恭恭敬敬地向这位老人鞠了三个躬。山坡上的樟树直上青云,像撑开的绿色巨伞,似乎和老人一起庇护生灵,为我们遮风挡雨。
   走出梅园小树林,我有一些不安。我不能接受在这样一所象牙塔里,人文缺失。李达可是他们的老校长,在任13年呕心沥血,目之所及还有许多属于他当年的建树,可他本身却被很多人遗忘了。武汉大学老门楼背面门楣上:“文法理工农医”赫然在目,人文一直都是她最闪光的招牌,校长本应是一所学校人文架构的基石。在我看来武汉大学的老师学生不知道李达,就像北京大学的不知道胡适,清华大学的不知道梅贻琦一样,夷匪所思。
   闻一多先生曾是武汉大学文学院的首任院长,他是一位学者,也是一位斗士。他的塑像,坐落在狮子山顶、文学院楼旁,是为纪念他逝世40周年修建的。他的塑像有些不同,轮廓分明的头像下面是巨大的基座,基座上是由时任国家主席李先念题写的“闻一多”及签名落款。但见愤怒的诗人双眉紧蹙,目光如炬,即使在斑斓的树阴里,忧心如焚的赤子之情,依然清晰可见。闻一多对后辈的影响,缘于他深厚的学问,缘于他嫉恶如仇的品性,更缘于他“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的呐喊。他确实不怕死,最终倒在了“反对内战,争取民主”的血泊中。在武汉大学校园里,他的印迹随处可见。譬如,珞珈山,曾为落驾山、落袈山、罗家山,最终是闻一多先生为它定名,使它有了更多文学的意味,武汉大学一路走来的荜路蓝缕,在诗人浪漫的才情中举重若轻。
   武汉大学紧张的学习生活,让我暂时淡忘了生活中的挫折和不幸。每一天都在感受:武大之美,在自然;武大之盛,在人文。武大留在我记忆中的自然之美、人文之盛数不胜数,每一处都可以洋洋数言。之所以选择这样几座塑像投注我的深情,是想告诫自己:岁月静好,是一种理想,每一处安静温暖,都有过动荡和冷寂,承受和担当是与生俱来的使命。王世杰、李达、闻一多,他们的肉身早已死去,而学术品格、大爱情怀、献身精神却沉淀下来,成为武汉大学人文之盛的重要组成部分。
   除武汉大学外,江城还有一些地方是值得大书特书的,它们曾强劲地触动我的内心,让我在诗意的浪漫中得到了慰藉。如湖北博物馆琳琅的展品,尤其是曾侯乙编钟和越王剑。如东湖的开阔与平静,如汉口租界和江滩霓虹,都丰富了我关于武汉的记忆,使她在我的头脑中变得具体形象起来。
   涉及历史,写战国编钟或是越王剑我都有些力不从心。正当我翻阅书籍、收看讲座准备开笔的时候,新冠肺炎如雷贯耳,武汉开始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这场灾难阻挡了我们春节团聚的脚步,原本武汉的亲人、上饶的亲人都要去广州去过年的。面对汹涌的疫情我们不得不改变计划,中止行程。这样,虽然没有了旅途感染的担忧,却有了亲人们置身疫情中心的牵挂。
   那些天,我发了疯地网罗各种信息,心总是被各种言说搞得七上八下。“人不传人”“可控可防”曾让我稍许安定,但泛滥的疫情触目惊心。钟南山,一位逆行的国士,一位在非典疫情中敢于直言的英雄,他又一次实话实说,自此,“驰援武汉”刻不容缓。在党中央、国务院的统一调度和指挥下,医护队伍、医用防护物资、生活必须品,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进入武汉,火神山、雷神山、方舱医院拔地而起,与时间赛跑,武汉正经历着一场全民战争。
   疫情趋稳,我心神稍定,但还是干不了什么正事。鬼使神差,我竟然又一次读起老舍的作品来。对《四世同堂》《骆驼祥子》里曾经不太在意的句子,突然有了深刻的体悟。老舍笔下虽然只写了普通人的悲欢,其实在灾难面前,不同的圈子,都有一样的悲欢。
   在灾难面前,善与恶都无处遁形。灾难仿佛是一面镜子,照出每个人来不及或无心伪装和修饰最本真的样子。
   这么多天来,作家方方都是一种闪光的存在。她的《武汉日记》里的善和恶,都是最本真的样子,她颇有底气的“我老了,但我的批评从来不会老”,像投枪和匕首,剑锋所指,所向披靡;“口罩并不缺货,缺的只是怎么才能到市民手上”,直击要害,扯开黑幕,揭露丑行;“元月10号到20号,那些频繁开会的人们,各自小心吧。病毒是不会介意谁是平民谁是领导的”,满怀愤恨,却没有丝毫幸灾乐祸;“‘人不传人,可控可防’这八个字,变成了一城血泪,无限辛酸”,又道出了多少人的委屈和悲伤?
   无独有偶,另一位为武汉疫情无心过年的学者易中天。易中天与方方,两人都不是在武汉出生,但又都是在武汉长大的。巧合的是,两人都在1978年这一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不过方方读本科,年长8岁的易中天读研。如今,疫情突发,两位老人,一个在城内,一个在城外。
   城内的方方用作家的良知和温度,提供给读者了解武汉的一个窗口;城外的易中天让我们看到了一个知识分子应有的良心和骨气。《武汉铆住》,一个“铆”,是他与武汉一起发力,坚持到底的决心。
   至性者,乃有真情,于大灾之前悲天悯人,于危难时刻能挺身而出,是方方和易中天文人气节,是他们对中华民族人文精神继承和发扬。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人文积淀总与苦难、血泪、生死相伴生。个人德行、城市品位、社会规范都经历过血与火的洗礼。唯其如此,钟南山院士说,武汉人是英雄。确实,武汉人是英雄。从楚国问鼎中原,到战国七雄;从屈原流放到东坡垦荒;从武昌起义到二七罢工,哪一段历史都有爱恨情仇、血雨腥风。武汉,荆楚大地从来都经受住了考验。
   在灾难面前,英雄的名字一长串:钟南山、李兰娟、张定宇、朱海秀……他们都是中华文化陶冶出来的精英。“向死而生”,是一种担当;“与子同袍,岂曰无衣”,是一种情怀;“山川异域,风月同天”,是人类命运共同体,无可逃避也不会逃避的责任。这样的人文精神和人文涵养,从来都是人类抵御天灾和人祸的强大力量。
   灾难中一次次脱胎换骨的武汉,在这场疫情中也一定会浴火重生!她的体格一定会更加强壮,人文之盛终将超越疫情和灾难,给武汉更多护佑。因此,我相信,武汉,一定别来无恙,下次再见,一定又是健康可爱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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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茫茫九派流中国,沉沉一线穿南北。烟雨莽苍苍,龟蛇锁大江。读完作者的这篇散文《武汉,别来无恙》。我脑海中就想起毛泽东的著名诗篇《菩萨蛮•黄鹤楼》。滚滚长江向东流,龟山、蛇山锁不住大江,然而,2020年春天的一场“新冠病毒”却暂时把我们的武汉“锁住”了。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疫情”,我们有必要再重新认识武汉。鈡南山院士说,武汉是座英雄的城市,一定能战胜“新冠疫情”。武汉是国家历史文化名城、楚文化的重要发祥地,文物记载的历史有3500年。清末汉口开埠和洋务运动开启武汉现代化进程,使其成为近代中国重要的经济中心,被誉为东方芝加哥。武汉是辛亥革命首义之地,近代史上数度成为全国政治、军事、文化中心。作者这篇散文,以在武汉大学培训的亲身经历为引子,从细微处着手,娓娓向我们道来:武汉有沧海横流,不改英雄本色的镇定与稳重。正如作者所说,武汉人是英雄。从楚国问鼎中原,到战国七雄;从屈原流放到东坡垦荒;从武昌起义到二七罢工,哪一段历史都有爱恨情仇、血雨腥风。武汉,荆楚大地从来都经受住了考验。本篇散文,容纳古今,情景交融,情感跌宕,一泻千里,有“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之意境。灾难中一次次脱胎换骨的武汉,在这场疫情中一定会浴火重生!作者信,我们读者也信。佳作。流年倾情荐阅。【编辑:一海明月】【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002260005】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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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一海明月        2020-02-24 18:24:51
  灾难中一次次脱胎换骨的武汉,在这场疫情中也一定会浴火重生!
   问好子青同学!你信,我也信!
2 楼        文友:一海明月        2020-02-24 18:25:39
  题图:网络。感谢原创!
3 楼        文友:梅子青        2020-02-24 20:14:50
  谢谢老同学美评!负面情绪积聚了很久,倾吐出来会有说不出来的畅快!
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
4 楼        文友:月亮那个胖        2020-02-27 15:51:00
  武汉,一定会别来无恙。
回复4 楼        文友:梅子青        2020-02-28 10:59:45
  感谢新文友!我们一起为武汉加油!
5 楼        文友:山地731828829        2020-02-27 19:35:13
  子青,情真意切的文字。
回复5 楼        文友:梅子青        2020-02-28 10:59:01
  山地哥,很久没写了,一直憋着,是有感而发。谢谢一路鼓劲指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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