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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浪花】马三的村庄(小说)


作者:满山红叶 探花,18564.1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8583发表时间:2020-02-26 21:3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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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庄簸箕一样泊在山垭口,最早醒来的鸡鸣摇晃着巴掌大的村庄,一扇门被推开,咕咚一声夜晚落在了山那边。炊烟争先恐后地升起,灰蒙蒙的地平线上,就响起羊咩,一下一下,丝绸般的柔软,轻轻划过人的肌肤。五六只羊,白云一样婀娜走过土路,羊在前方,牧羊的人却在羊群后面。他裹着一件碎花夹袄,前襟疙疙瘩瘩污渍遍布,敞着怀,一走就搧过一股子土腥味,羊不嫌弃他,那是羊的气息,不知是羊在放养他,还是他放养羊。他们和谐地落入田野的镜头,与齐腰深的谷物行成一幅绝美画卷。羊在某些时候和他保持着少有的默契。那天早晨,不同于往常的是马三被老婆结结实实泼了一瓢井水。尽管是秋天,寒意不深,但井水也是刚从老井挑上来的。在马三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兜头泼来。马三头顶一片冰凉袭来,一腚蹲坐在地上,水珠子自头顶淌进脖颈。马三的上衣洇湿一片,不由打了个哆嗦,爬起来想和老婆干架,见母亲一瘸一拐挪腾过来,戳在门口:"马驹,你俩别闹了,不行我搬到四邪空了的房子住,省的你们心烦。"母亲说完,左右肩膀一高一低,起伏着朝外移动。母亲每移动一步似乎拼尽所有力气。马三的心就像被马蜂蛰了,滋滋地疼。他猛地弹出去拦住母亲,七十三岁的母亲,一枚落叶般依在马三的身上,将母亲搀扶回她自己的屋子。那边烽烟突起,老婆摔碎盘子的声音一波一波切割马三的心。他安慰了母亲几句:“妈,有我这口气,你哪里也不要去。凤的脾气暴躁,过一会就压下来了。”
   母亲的叹息重锤似的在马三的灵魂来回敲打着。这样的镜头并不陌生,凤和母亲弄不到一块,三天一大吵,两日一小吵,狼烟四起,马三按住葫芦,浮起瓢。两个女人,都是他生命中重要角色,伤不起,他处在夹缝的位置。不敢伸头,替母亲辩护几句,凤一生气不让他碰。一宿一宿地划起三八线,炕中央横着一块长条木板,一人一个被窝,有时候还是家里的大花猫坐镇。马三是正常人,一天不搭理可以憋的住,一周一周的地给他冷脊背,受不了。死皮赖脸钻入她被窝,好家伙一顿咬,像狗一样咬得马三压抑着不敢叫出声,唯恐隔着一道墙壁的母亲听到。最后只好妥协,凤抛出一个折中的办法,不兴马三三天两头去他母亲屋,做好吃的码着窗户递进去。马三一开始不答应,架不住凤的凌厉,好在母亲和自己在一个院里,有个闪失第一时间到场。凤的紫茄子脸就放晴了,马三下三赖似的笑嘻嘻把脑壳子拱进凤的大胸内,咂磨风景。男人犯贱!马三觉得他就贱个不行,不挨女人浑身没力气,放羊犁地也无精打采。只要吃了凤的渣渣,哪哪都有精神。没办法,男人离不开女人,女人也照样离不开男人。居家过日子,过得就是男人女人孩子,马三习惯了白昼耕田、放羊,夜里老婆热炕头。儿子小宝都上初三了,来年就中考,从小就在他奶奶那炕睡,小宝和奶奶的感情很深。读中学后,小宝在学校住宿,周六周日回来拿干粮和生活费。孩子大了,有了自己的心事,又处在叛逆期,几乎不着家。一有功夫就去找伙伴上镇子的网吧打游戏。马三不懂游戏是啥鸟?小宝的班主任也没家访,更没电话。
   马三也就听之任之,反正他还在学校。马家三兄弟,大哥二哥都是两丫头片子,就他生个续香火的。为这小宝,两个妯娌妒忌得什么似的,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凤,她们经年累月不说话。好在还看重男人脸面,紧要场合三个女人还算默契,赶酒局坐一张桌子,云淡风轻地说些不痛不痒的话。过后,在街上相遇,各自头一扭就当没看见擦肩而过。同祖宗里的有个大事小情,妯娌们也团结一把,做个样子给大伙看。小宝找伯家的姐玩,凤不让,那两家条件好,马老大马老二都是大工匠,过了年扛着行李就出门打工,冬天回村猫冬。钱一沓一沓交给老婆,两个嫂子金项链,金耳环,金镯子都有,去年春节又买了貂皮大衣。油光水滑的貂毛,穿出去显摆,故意在人多扎堆的地方得瑟,气得凤绕道走,眼不见心不烦。凤气不过,就将气儿撒在马三身上。谁叫自己男人狗熊一个,没手艺,就会种大地,做羊倌,弄得一身臭烘烘的味儿,顶风都能熏四五里地远。
   按理说,马三的母亲,一个人过,汤汤水水,瓶瓶罐罐也不涉及到马三两口子。问题就出在母亲的一张破锣嘴上。马三大清早就出去割草,侍弄土地,回来扒拉一口饭又和羊在田间地头转悠,离了两个女人的视野。
   母亲养了一群小鸡仔,约莫一斤多重。鸡仔小,淘气,不注意就窜进园子叨菜,将白菜糟蹋得狼藉不堪。一只鸡豁豁菜,一群鸡都上阵。等凤摸几圈麻将折进院落,目睹这一幕,自然大发雷霆。她拎起烧火掏灰用的铁铲子,追赶那群小鸡,结果一失手,一只小鸡被拍趴下,站不起来了。战争的导火索被点燃,婆婆和媳妇子,两个人都叉着腰,立在院子里唇枪舌剑。
   骂得乌烟瘴气,很多人隔着墙头看玩意,没有谁拉架。清官难断家务事,有好心人撒腿跑到马三常放羊的山岗吆喝。马三顾不得羊,转身往家冲,拉了老婆,又劝母亲,累得精疲累尽,总算平静下来。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仰脖儿看着明晃晃的日头,几只喜鹊在家里的白杨树上叽叽喳喳,他心燥个不行,弯腰捡起一块石头朝喜鹊扔了过去,惊飞了喜鹊,也惊散了看热闹的人。
   马三不止一次想过离开村庄,像大哥二哥那样在外边做事,赚一兜钱回家,啪,落在炕上,对凤说,拿去买金首饰呗。可母亲自从十年前得了糖尿病,打胰岛素的任务就在他身上,凤无理取闹,一和婆婆唧唧,就不准马三去她母亲那,马三被折腾得要崩溃。母亲只有一个,媳妇可以重娶。关键是穷人经不起挫败,离了婚再找不容易。除非马三财大气粗,即便像两兄长的能耐,也值得推敲。马尾提豆腐提不起来,还寻思休妻毁地?凤来气不许马三碰的时候,他不是没考虑离婚。大不了单身,可小宝咋整?后娘有几个好的?不是自己身上掉的肉,差一截子。婆媳就是老牙不对齿,打、吵,似乎不打不吵能死人!有多少次马三掩上门,跪在凤面前,希望凤别和老人一般见识。人老了,落叶归根。母亲养他小,他有责任养母亲老。凤眼珠子一瞪:“你妈又不是拉你一个,那两个是狼操的?打官司告状,我在理,不输。不信你四两棉花纺一纺村里明白法律的,凤再不济,还隔三差五给老的端点好饭好菜过去,秋收不是你马三一镰刀一马车的把你妈的几亩田地收拾家来?”
   凤说得没错,马三就被凤的话堵住了嘴。大哥二哥率先将草房换成黑黝黝的瓦房,大院套板板正正,青石砌得高墙,朱红色的铁粮仓下拴着看家护院的大狼狗。他们从不来老宅看看母亲,逢年过节时打发孩子拿着烟酒糖茶送来,母亲死要面子活受罪,还给孙女压岁钱。磕头不磕头都一视同仁,最少二十元,有时一百。小宝也享受奶奶的这个待遇,但在凤看来是理所应当,哪个孙女孙子不是马家的骨肉?马老太太分不清吗?她不傻。关键是老大老二带来的礼物,尚不够老太太给孙女们的压岁钱。小时候咿呀学语给压岁钱谁也不挑剔,大了大了,这四个丫头不识时务,上梁不正下梁歪,不孝顺爹娘的人,教育出的孩子能好到哪里去?账算得清清楚楚,烟酒罐头四样,加一起不过百。一个孙女一百,两个就二百。马老太太还要把猪肘子排骨搬出厦子,煎炒烹炸一番,满桌子好菜好酒伺候她们吃得五饱六饱。她们将压岁钱揣着就脚底抹油溜了。怎么计算,小宝也吃亏。名义上,马老太太是分家另过,实则马三暗地里掌管着母亲的吃喝拉撒。说他在背后支持老太太不为过,他不想被凤骂大街,马三是大活人,如何能逃脱凤的盯梢?逼得急了,马三就下黑借口出去溜达,到地里帮母亲干活。女人靠哄,马三就这么憋屈地哄了凤二十多年。婆媳关系也有缓和的时候,凤和婆婆偶尔会站在同一架黄瓜藤下摘顶花黄瓜,凤还不忘谦让一下,把嫩生生的黄瓜让给婆婆,老太太戴着假牙,吃东西也费劲。看到婆媳和睦相处的一幕,马三就感到天空蔚蓝得一尘不染!活着真爽!马三一高兴就张罗几个小菜,觍着脸问凤,给妈盛点?凤也就坡下驴,谁不让你盛了?盛呗。那一顿,马三坐在炕头,守着一窗明晃晃的阳光,呷一口米酒,嚼一口田园小菜,那才是马三最的惬意时光。
   有了醉意,马三就笑眯眯地凑近凤,拱进去吃渣渣。但是母亲近来变得神神叨叨,常常自言自语不知说些什么?不吃不喝还三更半夜跳窗入室,大喊着有人要杀马三。马老太太的眼睛发直,就像狼眼不会转弯。有上了岁数的人说,马老太太是中了魔障,不请风水先生来调理,不定出什么事儿?也有说,马家坟地不好,安置在清水河中游,那地方是低洼处,涡水,邪气愿意在此逗留,弄不好将波及马家后人。凤儿一听说波及小宝,她顾不得计较老太太平素的鸡毛蒜皮事,又是花银子请来风水先生,好一通调理,又是杀鸡宰羊请附近寺庙的和尚开光念佛。
   闹腾了三天三夜后,老太太的病非但没好,还恶劣到握着一把菜刀满院子撵着凤要杀她。幸亏马三劲儿大把老太太拽回房间,从外面插上了门栓。老太太这样了,总得想办法解决,三个儿子,都应该站出来有个说词。叫来两个哥哥,两个嫂子,没等哥哥张嘴,嫂子就叭叭叭连珠炮轰凤和马三,当初马老爷子在世时,说得明白。谁在老宅子住,谁就养活老人。马老爷子两口子除了这爿老宅子,当年还经营一个油坊,后来小宝三岁时,油坊不景气砍了。在他们心里认为老人经营了十几年油坊,能没有点储蓄吗?老大老二分家另立门灶,老人只给了一些粮食和碗筷,一毛钱没摊到,房子是兄弟俩自个盖起来的。而老三住着老人的房子,花着老人的积蓄,有责任赡养老人。那天,大哥二哥没表态,嫂子们对着马三和凤一阵唇枪舌战,最后,他们趾高气扬地摔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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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早晨,马三惯常给母亲扎完胰岛素针,给羊喂了几捆青草。凤一开始在灶前烧火,苞米芯好烧,火苗噗嗤噗嗤呼呼燃烧。锅里沸腾着黄澄澄的小米粥,锅台上摆着几只瓷碗,盛着绿白相兼的青皮萝卜,几根红薯,一沓鸡蛋酱。马三扫了一眼,透过雾气蒙蒙,没有自己的小灶了,死女人掐了他四个荷包蛋的小灶,显然还是未走出昨天大嫂二嫂留下的硝烟弥漫。一晚上,马三主动抱着一床被褥睡在炕梢,大花猫睡在中间。一晚上的月色就那么静静地铺在炕上,凤不说话,马三也不吱声。都有老的时候,老大老二不管,他马三必须管,他们的话也有一定道理。虽然油坊倒了,老爷子横竖也有一点积蓄。但临咽气时,也没交代个子午卯酉,只是握着马三和母亲的手,用尽力气把两只手握在一块儿,头一歪就奔了奈何桥。老屋是老人的财产,当初讲得明白,谁养活老人,谁就拥有老屋的房产权。都漏雨漏星漏月亮的破屋,大嫂二嫂才看不上,也不争不抢。老人在他们眼里就是累赘,身体一天天垮了,像老树一样枯萎了,要钱的地方海了去,破裤缠腿,她们不会傻到把棺材瓤子弄家里伺候。凤就是扯蛋,搬石头砸自己脚,没要来老大老二的一针一线倒赚了一肚子气。往马三头上撒,谁叫马三窝囊!马三是在猫腰揭开羊圈栅栏时,一瓢井水铺天盖地泼了下来。井水所到之处,凉意浓浓,头发湿了,脖子湿了,衣服也湿了一大片。马三站起身,想揣老婆两脚,却见凤一只手拿着葫芦瓢,另一只手里捏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马三当时就懵了,这是拼命的架势,他不能和女人争执,在母亲身上,马三总觉得理亏。凤早就说过,搬出去住,即使搭个窝棚也行,同老人搅和在一起就没好。马三是孝子,没听。老婆闹,鬼哭狼嚎的,也不走。他也可怜老婆,三岁就失去母爱,她母亲病死了,父亲不着调,又续了一房媳妇。有后妈就有后爹,娘家就在马三家一条街,隔着五登房子。凤只读了四年书就下来纺线,挣钱供两个弟弟上学。马三娶凤儿也是一个意外,那年夏天,马三放着家里的几只羊经过垭口下的荷塘,大中午的日头烤得人昏昏欲睡,树荫底狗伸着舌头呼哧呼哧喘气。马三将几只羊归拢在一片草坪上,边脱背心边朝荷塘走去,他想痛痛快快泡一个澡。他快步奔向荷塘,刚要一头扎进荷塘,就发现一双手在荷塘中央向上抓挠着,周围冒着泡泡。不好!有人落水了!马三没有多想,鱼一样哧溜钻入荷塘。他从小在清水河畔长大,早就学会游泳了,把人救上岸,放在草地上。他一看是村里的野鸭子凤,脸腾的就红了,凤只穿着一件红兜肚,兜肚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那两座山丘生龙活虎地撞进他的眼睛。只呛了几口水的凤醒过来了,第一眼就看到马三骑在自己身上,甩手一巴掌,掴在马三脸上:“流氓!看我不告你去!”
   马三一个鸽子翻身,站起来:“哎哎哎,我说野鸭子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不是我救你上岸,恐怕你该喂塘里的老鳖先生了。”
   凤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脸火烧火燎的难受,扭身跑了。
   凤是主动要嫁给马三的,她爹的意思想把凤嫁给邻村的一个木匠,那个木匠死了老婆,留下一拖油瓶——男孩。凤可不想做后妈,凤夹着包袱,天擦黑时去了马三家,吓了他们一跳。马三家的老爷子是明事理的人,黄花大闺女夹包就来了,一分钱彩礼也不要,不是亏待人家嘛?不行,人要脸,树要皮。不风风光光娶凤,丢不起马家人的脸。趁黑,挑着一担黄灿灿的苞米粒,四斤槽子糕,还有一大壶豆油,六十六块钱,八瓶凤城老窖酒,带着马三叩开了凤家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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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凤和母亲弄不到一块,三天一大吵,两日一小吵,马三按住葫芦,浮起瓢。两个女人他都是生命中重要角色,伤不起,她处在夹缝的位置。作者用细腻的文笔将一个爱字诠释了多重意境,凤对马三和这个她们小家的爱,母亲对马三的爱,都是爱的那么自私。她们对马三的爱带给主人公更多的是烦恼。 作品结尾让人回味悠长,母亲一跳,用生命宣告了母爱的伟大。马三瘸了一条腿,那是为了救母亲。凤抱柴火去母亲屋里,孩子知道帮忙干活。 伟大的母爱让爱变得不再自私,有爱,家才会和睦,国才太平,社会才进步。满满的正能量。 作品文字寓意深刻,意境深远。物质虽然贫乏,为了爱我们会努力的改变。文章发人深思,给人启迪。佳作,推荐美文共赏。问候作者辛劳。感谢赐稿浪花。【浪花诗雨编辑:圈圈是句号】【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002270005】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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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望雪        2020-02-27 09:08:36
  马三为了照顾母亲,不忍心外出打工挣钱,靠着几亩薄田,几只瘦羊养家糊口。日子紧巴,妻子的怨言自然多,马三在农事劳累与家事劳心中度日。文中,母亲,妻子,其实都没大错,她们也恰恰反映了农家苦日中,马三对于亲情的看重。看完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作者对文章细节的描写,人物形象的刻画,以及令人沉思的主题,都值得学习。感谢赐稿,敬祝春安。
悠然、坦然、超然、了然、顺其自然。
2 楼        文友:淯水情深        2020-02-29 20:38:40
  漂亮,精彩,十足的烟火味,满满的正能量,给作家老师点赞!
悠悠万事,克己复礼!
3 楼        文友:李湘莉        2020-03-23 21:13:39
  语言富有表现力,立意深刻,精彩的故事情节,贴近生活,乡味儿十足的小说。嚼之有味!拜读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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