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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父亲与麻雀


作者:顾昊岳 秀才,2757.0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552发表时间:2010-01-29 13:36:41

“坐下吃,够不着坐个板凳!”在酣梦中,他还不能安静,他还是把那些热情而又多余的话说给他的那些虚无的客人听。
   这是他的老毛病,只要头一挨上枕头,一分钟就能进入梦乡,两分钟就能说出胡话。他从来也不会休息,睡梦中还要把他白天说过的话重复一遍,甚至把七十多年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说过的话再不时地选择一二精彩的重复一遍。
   “奥——奥——,该死的,我都把你们给剁了!”他梦中又痛恨起一直不曾忘却的,那些母亲总也不想再养而又总饲养的总愿意进屋子里的鸡。那些鸡总是探险家似的慢动作进来,然后又被一个暴跳如雷的老头怪叫着吓得作鸟兽散。那些鸡曾经给母亲带来了多少痛苦啊!
   “驾——驾——,他妈的,牛头鳖棒的!”他又赶起了不知道什么年月开始从来就没有赶顺心的牛车。
   心情有时候会好一点吧,那时他也会说一两句感人的梦话:“给白菜浇点水吧,要旱死了,别忘了给猪窝垫草啊!”那口气,那情景,谁都可以断定,他是梦到了自己躺在医院里的病床上,病倒了不省人事的地步。但是他还是用梦话来表现他的要强好胜和不甘寂寞。
   可是第二天太阳刚露头,他就起床了,又是一副兢兢业业、老当益壮的样子。没有人能劝阻他,没有人能挡住他。活干得顺心,没事了,吃饱了,他就打破暂时的宁静:“下院的那个怎么了,怎么没有动静?”他说的是他最讨厌的那个儿媳妇——我的二嫂。他谁都要管,操不了的心。“看你是不是没事找事,闲的啊?”母亲听了气愤地说。
   他是我的父亲,一个爱说话又不会说话的人。每天早上,睁开两眼,话就如同打开的收音机,滔滔不绝的说起来。十天有七天早晨跟母亲吵架。因为他一说话就爱挑拣别人,在一家之中,最多时挑拣母亲了。指责多是日常生活的鸡毛蒜皮。不是这不好,就是那不对。再就是这东西没了,那东西又放错了地方。尽管他要求严格,可是说服力极低。他一说话,母亲就顶撞他几句。两个人谁也不折服谁,结果永远吵到底。
   今天清早真是例外,很长时间没有动静。后来他从外面回来了,一进门就神秘的说:“上面来人了,查看了现场——”他把乡治安人员来村里调查后街两家邻居打架的事情当成了天底下最大的新闻。母亲听了,埋怨道:“大清早饭也不吃,跑那儿去凑趣,我当你跑哪儿去了呢。多嘴多舌,又去嘞嘞什么去了?”“哪是?我没去那里。我是到后院老宏学家去的,听他说的。我去他家要点马尾。他家有牲口。我要马尾套家雀。昨天又套着了一个。该死的家雀,总在房檐那里掏洞。”
   说起他套家雀,令人捧腹。有几个家雀在房檐那里掏了几个洞,大约是准备在那里生儿育女。他见了气得没法。就用石头和泥给堵上。可是不几天又被掏开了。于是就想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办法。他在洞边用细麻绳下了很多套。大概有半年了,那些麻绳做的套被家雀们啄得乱七八糟。可是偏偏有一只麻雀该死,不知怎么的自投罗网,被套住了脖子吊在空中直扑腾。爹头一个看见了,大概他天天都在查看吧。他又骂又乐,手舞足蹈,像一个报了大仇的老翁,又像是一个得了便宜的小孩。“好,这回看你往哪儿跑?嘻,到底把你套着了!”那时我才对父亲的圈套发生了兴趣。我跳上窗台,把那家雀连同套子一同拽下来。一看,那套子真是太简单不过了。我想父亲一个胸无城府的人也不会弄出什么高级的圈套。只不过是一根细绳子,一头打个活结,一头固定在房檐上。大概是套子吓得太多的缘故吧。否则一百年也不会套着一个麻雀。这真是比守株待兔强不了多少的把戏。
   昨天,离上次套着麻雀大概有一个来月吧,居然又套着一个。这一次我们没有亲眼看见,因为我们都出门了。麻雀却来解闷了。父亲决不会说谎的,听说那麻雀给小侄儿玩了。估计父亲又能对那麻雀一阵大骂,一阵嘲笑。这一只家雀的献身,坚定了父亲设网的信心,因此今天又特意去要了两股好似小姑娘的辫子一样的马尾。这回麻绳改马尾了,麻雀们可要遭殃了。
   父亲拿着马尾再坐炕上编起来,嘴里仍不停的说:“我去要马尾,宏学媳妇不爱给,还跟我装糊涂。后来宏学给我剪了两大股。”“你也是的,剪那么多干什么?都剪下来了,那牲口将来还怎么赶蚊蝇啊?”“就剪两小股,咳呀,我的天啊,看你那个兔色样!”
   母亲看他又没头没脑的说开了,就说:“你在家,我去我妈家看看。”爹最怕人都走了,那样没人跟他吵了。就说:“走?那鸡我不管,饭我自己做,谁饿谁啊?”停了一会儿又说:“这时候,大十四的,往那去干什么啊!他俩还走(指我和弟弟)?哎,要不你把小四子也带去。”他又提十回有十回不能被采纳的建议了。
   “去什么去!我后天就回来了。”爹就喜欢争论:“你乐意回来怎的,永远不回来能怎的?”母亲走了,他安静了一会儿,没有话说了,就坐在炕上靠近窗台编起马尾来。他俩眼不时地往外看,不一会儿,他看到前院里他的五哥来了。他赶紧下炕直接奔门去了,边走话又来了:“门插没插?”他还没走出外屋,五大爷已经走进了厨房。五大爷说他家来客人了,问我们家有没有豆芽。一个“有”字就能回答的问题,爹偏要说:“哦,来客人了?谁来了?豆芽?哦,有豆芽!那天他们买的,买了几斤豆芽?吃了不少,还剩那些,放在什么盆里了?”五大爷已不耐烦了,冷静地问:“有蒜毫么?”语气像是特务接头,生怕别人听见。可是爹又大声的嚷嚷开了:“蒜毫?哦,蒜毫可没有了,就买了不点,都吃了。哦,蒜毫没有了。有木耳,你弄点?”几乎在“你弄点”的同时,五大爷不耐烦的说:“木耳我那有,等一会儿我来弄点豆芽。说完,人就转身走了。爹好像一个没有买出东西的小贩,跟着他的哥哥一直送到差不多到了他们家。他边走边说着一些说不清的什么话,大约人家也很冷淡,也没邀请他进屋见见那尊贵的客人,他就灰溜溜的自己回来了,仍上炕编他的圈套。
   都说不吃饭送人二里地,讲的是人的虚情假意,而爹吃了饭还能送你二十里地。不论是什么样的客人,只要在我们家的炕上一坐,不太习惯盘腿而坐,还没吃上两口,爹就会说出前面开头那句梦里的实话:“坐下吃,够不着做个板凳!”或者就叫人给客人拿个枕头塞到屁股底下。平时吃饭的时候,也是父亲话最多的时候。因为吃饭时是一家人能够聚会的时刻。爹这时会在饭桌上把他的见闻和观点全端出来,而他所谈的东西又是那么粗俗。以至于谁都不愿意跟他同桌吃饭。他会滔滔不绝地讲起猪和猪圈,甚至厕所,而且权威到津津乐道。“这几天猪上火了,净拉干粑粑蛋!厕所都满了,今天得掏大粪了,大粪勺子让谁家给借走了?”诸如此类,让你吃饭如同遭罪。母亲每当这时也是总在重复那句怨恨的话:“饭稀,堵不住你的嘴啊?怎么就没那个脸!”
   爹实在没什么话说了,就指着菜盘子教训我们:“菜菜的,就是下饭的,就饭吃,要不怎么叫菜呢?”如果看我们不爱吃了就说:“都洋性了,不知道什么好吃了。饿你们三天,树皮你都能吃!”
   爹编好了套,他又郑庄其事地去邻居家借了一个梯子,架在房檐上,然后把那些套子一个个不知怎么拴在了房檐下。这一番活动自然又伴随着滔滔不绝的说话,他骂人,骂事,骂那些该死的鸟雀。
   父亲就是这样,一天到晚喋喋不休。在这些满腹牢骚中,有劳累,有忧患,有怨恨,也有一丝喜悦。他不停地操劳,从来也不会享受。总是不停地做他认为很有价值的事情。谁都不理解他,他也不理解任何人。他的喜悦很少,可他的喜悦的比值却很大。只要有一次劳动顺心了,往昔的一切烦恼都会忘的一干二净。
   麻雀不断的落进父亲的圈套。我就亲眼看见一只麻雀被套住了脚。看到那只麻雀吊在空中,可怜的眨动着圆圆的小眼睛,我真的很同情这弱小的动物。可是,父亲的快乐毕竟太少了,甚至赶不上麻雀的快乐多,于是我只能变得置若罔闻起来。
   听二哥说,后来隔几天就能套住一只,差不多套住了二十来只麻雀呢。我心里想,这些麻雀怎么就认准了这个地方呢?但看到忙碌的父亲,我忽然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任何生物,包括人,都有其固执的本性,古怪的脾气!而且,对于造物主来说,父亲与那些麻雀又有什么不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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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读着,微笑着,然后,就是心疼,为文中的父亲,为那些落入圈套的麻雀,然后,觉得心疼也不准确,就是这样,有关父母亲的文字,总是会带来复杂的心情。这是一篇很精彩的文字,父亲唠唠叨叨的话让人感觉很亲切,这就是家啊,在家里才能够听到父亲的唠叨,唠叨的那些琐碎的,甚至鸡毛蒜皮的事,甚至根本称不上是事的“搅和”,才是日子啊。父亲和麻雀,我在阳光中读完,心中也盛了满满的暖。祝福父亲!【编辑:梅暗香】【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003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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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梅暗香        2010-01-29 13:38:28
  读着,微笑着,然后,就是心疼,为文中的父亲,为那些落入圈套的麻雀,然后,觉得心疼也不准确,就是这样,有关父母亲的文字,总是会带来复杂的心情。这是一篇很精彩的文字,父亲唠唠叨叨的话让人感觉很亲切,这就是家啊,在家里才能够听到父亲的唠叨,唠叨的那些琐碎的,甚至鸡毛蒜皮的事,甚至根本称不上是事的“搅和”,才是日子啊。父亲和麻雀,我在阳光中读完,心中也盛了满满的暖。祝福父亲!
  
   谢谢作者的美文。:)
爱哭爱笑,爱静爱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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