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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山河】原生劫 (散文)


作者:以闲为正 布衣,367.5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274发表时间:2020-02-28 12:29:07


   村中央涝池边有三棵高大的枣树,其靠池一边的根部都裸露在外。它们龙盘逶迤,起伏交错,壮如柱粗,细处椽般。现在,它们成了天然的小凳、坐椅。天长日久里,这些根们都被磨掉了皮,变得光滑如雕。这里临池而凉,上有树荫,正是一处聚会修闲的好地方。
   只要天气不坏,那怕是冬日里,这里往往有女人聚坐。跟着母亲,我也常常来这里玩耍,多是玩水。因为要盯着我,让母亲老是分心,一次次将我从池边拉回来。最后母亲干脆想了一个办法,就是用一根长绳拴在我的腰间,绳的另一端或握在她手里,或系在树根上。女人们聚在一处,自然有说不完的女人经,说柴米油盐,说穿衣打扮,说东家长西家短,说挖儿育女的经验,当然免不了议论一番公婆,显摆自家的男人和孩子。三个女人一台戏,这话可是确确的。她们一会儿明显地压低了声音,一会儿又放肆地大笑起来。这中间一点都不影响她们手里的针线活儿,也不影响她们敞衣开怀地给孩子喂奶。
   她们就是我的嫂嫂、婶婶、嫫嫫、奶奶,还有让我老是搞不清称谓的。她们敞衣开怀,白花花地给孩子喂奶,完全是旁若无人,也一点不怕着凉。我从小跟着母亲见惯了这种情景,母亲完全没有留意到,对年幼的我来说,这可是一场灾难。
   其时我七八岁大,还穿着开裆裤,挂着鼻涕儿。在嫂嫂婶婶们的眼里,我们这些孩子就是些乳臭未干的小屁孩,是她们都能生下的,就不算人。所以根本就不用避讳我们,甚至有时候,还要强拉着喂我们奶。
   这一般都是有的女人奶水旺,她自己的孩子一次吃不完,有时候一只奶头就喂饱了孩子,剩下另一只奶头会胀得疼。这时候,她们便按一按,揉一揉,但这终不是办法,还是胀,还是疼。她们那已经吃饱的孩子,再勉强多吃一口都难。最后没办法,只有侧身白白挤掉。
   有一次,一位嫂子胀奶了,正好我在旁边,她便欲拉我吃奶,母亲也要我配合。我可不愿意。我一点不饿。
   主要的是,也不知为什么,自从离奶以后,我就再也不愿走近母亲了。别的女人也不行,只要是成年女性。而于那些与我同龄大小的小女孩,我却毫无嫌避,能与她们无猜无忌地玩耍,甚至会忘了他们是女孩子。因为这样,我最怕母亲在我头上寻虱子。每到这时候,都是母亲将我强拉到她身边,再将我强夹在她的两腿间。现在,母亲将我的头按在她的膝上,开始在我的头上寻虱子。这一刻,我的熬煎也开始了。我紧闭双眼,打硬头皮,强忍着这番苦役。这一刻,我的身上只有头皮和耳朵活着。我的头皮能感觉到,母亲寻到虱子了,能感觉到她用两只拇指指甲用力一挤,同时便听到啪的一声。就在这一挤之间,我感觉到母亲的指甲分明都刺入了我的头皮。很疼,很疼,我想象着在母亲挤按的地方肯定有血渗了出来。我感觉到母亲的手在我的头上移动着,在我的头发间翻寻着,接着就是让很疼很疼的一挤,一挤。我就这样挨着忍着,整个过程也不知进行了多久,直到我麻木了,有时候直到我睡着了。我真想不通,消灭个小虱子致于那么下狠吗?我的头上就有那么多虱子吗?说我之睡着,应该说是我就此认命了,死心了,是我横下心将自己交代出去,任由母亲吧。
   就是寻个虱子嘛,至于我如此反应过激,要死要活吗?我知道,问题并不在这里,我之将母亲推开,刻意与她拉开距离,倒也并非这种痛苦的记忆。在没有经历寻虱子事件前,我已是这样。我甚至不愿母亲那怕摸摸我的头,摸摸我的脸。
   而现在,这位嫂子竟要我吃她的奶,我是肯定不答应。当然,在嫂子那里,这是很寻常的,因为就有我这般大小还没有断奶的孩子。但是,她已经抓住了我的手,一把将我拉向她的胸前。我反抗着,挣扎着,双脚在地上抵,屁股往后拽。但毕竟我人小力微,凭我怎样抗拒,在她的手里都是白搭。我又急赤白脸地又是羞又是臊,倒看得我那嫂子直是笑,也引得母亲和大家都笑起来。有了这戏份儿,于是,我越是不从,她便越要使劲抓住我。我直觉得我的面前热乎乎的,我的鼻嘴都触到她的奶头上了,怕是她的奶水都抹到我的脸上了。我气急了,气恼了,都气哭了,便用头抵触她,用另一只手打她的肚子。她笑得更厉害了,直笑得她的两只奶头乱颤,也笑软了自己,也不顾我了。我才乘机脱了身,其实当是她笑够了,乐够了,便放了我。临了她还不忘笑骂了我一句:“没见个这么没出息的!”
   我当下只恨母亲,恨她答应人家,恨她不救我,还跟着人家笑。
   我的灾难并不因为这个,是因为我看多了看惯了女人们的奶头,直至对它们都麻木了。
   我太熟悉它们了,能对它们清楚地分类,线穗状的,罗卜状的,布袋状的。在我眼里,它们只是能源源生奶的器官,是为孩子们准备的移动的食馕,我由此联想到了那鼓鼓囊囊的具有同样功能的羊奶头、牛奶头。在我眼里,女人们的奶头,女人们的胸脯,可是没有一点神秘,白花花的,颤乎乎的。我不但无感,甚至都眼烦。
   这种经验意味着什么呢?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
   从此,在我渐大中,在我长大后,在很长时间里,我看女人的时候都是不包括胸部的,排除了奶头,更不用说去想象,而欣赏它的美。肯定地说,我在异性审美意识的生成方面是有缺陷的,甚至还可能导致了其他的我所不知道的影响吧。因为这种先天的规定,不是人生巨大的不幸吗?
   在我的成长历史中,这种不幸还不仅如此呢。
   我们村是聚族而居的村子,村人大部同姓,分三分头。其三分头却并不同祖,巧的是我们怎么就同住一个村子了呢?但是排了辈分,这样称呼着,便觉得就是一家人了。村里还另有四家外姓人家,我们也排了辈分。
   在这种村落生活,不教自明,我们从小便知道,同村男女是不能婚配的。从理论上讲,我们三分头既不同祖,就应是能结婚的。姓别婚姻,但是我们毕竟远了嘛。试想一下,如果我们三分头别村而居,那就一点问题都没有。但现实是,我们从小都是哥哥妹妹,姐姐弟弟地叫着,在这种氛围下,还能有什么想法吗?这种事情连起个念头都是荒唐的,想也不能想。那于别姓呢,也从没人尝试。
   小时候,我们同龄大小的孩子不论男女,只管在一起玩耍。我们一起上学,一起干活,甚至摔跤、打架。有些是同辈,有些是姑姑,有些是叔叔。渐长后,我们自然地拉开了距离,有了分寸,这同时,我们也开始以性别眼光来审视彼此。
   作为男孩子,我渐对她们有了某种难言的异样的感觉,在她们身上感觉到了异性的美。尤其对那些漂亮的女孩子,这种感觉便更是明显。这种感觉只能自己一个人悄悄藏在心里,不能说出来,不能去交流。凡人的喜悦都是希望与人交流分享的,我们没有这种权力,我们的欣赏是偷偷地,偷偷地喜悦,又暗暗地烦恼。
   我开始偷偷地欣赏她们,欣赏我的姐姐、妹妹、姑姑、老姑们。我的一个高个姐姐,辫子粗粗长长及臀,神态动作洒脱大方,我喜欢看她走路时飒爽的样子。她脸上清爽而朝气,脸庞流光浮动,总是那么精精神神。她眼神很有力量,这让我们很怕她,就怕这眼光扫在自己身上;另一个姐姐脸似银盘,说话轻轻的,那么的清新空灵,就是个神仙姐姐。在多年里,我怎么都把她跟我们那片贫瘠荒凉黄土漫漫地土地联系不起来。这让我很是困惑,这是一种文化困惑,一种哲学困惑。还有一个我的老姑,她长了朴实的圆脸,脸上足白足红,很是耐看。她活力洋溢,干活很利索,我们男孩子都比不了她。她踏踏实实,很接地气,不厉害,也不洋气,这让我们感觉轻松,都愿意亲近她。最特别的是,在接近她时,总让人很暖和,这让我们安心。她们一个个,都让我注目留心。离开村子多年里,我心里每每都想起她们,时间既久,都还是那么鲜活真实,就像我当年面对着她们,就这样定格在我的心底。
   但是因为幼小里看厌了那些嫂嫂婶婶敞衣开怀喂孩子,影响了我审视异性的眼光。现在,欣赏这些姐姐姑姑时,我只看到她们身端苗条,而不知曲致窈窕。甚至在看到她们身上一些翘突的掠影时,还会觉得很别扭。也许,跟她们那个年代保守的着衣样式也有关系吧。
   我希望跟她们接近,渴望跟她们说话,更期望能跟她们一起干活,在学校里能坐同桌,那怕坐近些。有了好吃的,我就愿意分享给她们;看到她们有困难,我总乐意尽力去帮助。当然,这都要止于别人看不出,她们自己也不察觉。但是我又怕这样,真若如此,我又会不自然,不自在,惊慌失措。人在美面前的自失,就会是这样吧。然后我又会在心里连连自责,在心里骂自己恶心、无耻,不要脸,不是人,从而蒙生出一种下贱感、负罪感。她们是我的姐姐、妹妹、姑姑、老姑呀,我怎么能这样呢!我在心里这样责怪自己,责斥自己,一面反复告诫自己,警示自己,要打住,要改正,以后一定不能再这样。
   现在想想,这也没什么嘛。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不过是多看了她们两眼,又没对她们做了什么。他们如花,我只是默默远观,谁能说欣赏一朵花有罪呢?但在当时,这件事在我少年的心里却是一种折磨,让我熬煎。因为我虽然一再自我批评,自责自怪,却还是管束不了自己,还是不由地欣赏她们,一犯再犯。
   我还是能分清楚,我对她们多看两眼,都是随机性的,并没有特定化,过了也就过了,并没有动于中而发乎情,都是止乎礼而已。更不致于再多想,而幻想到未来上去。
   人于自己的近亲姊妹无感,普世如此。有人写其母亲之美,这是不正常的,只能是想当然的虚饰做作之辞。我之欣赏她们,都是因为走远了。但我们毕竟同家谱,又不甚远,远达不到五百年前,所以欣赏她们都须止乎礼,决不可由欣赏而走向爱恋。如果处在移民村,或者在城市,我们的少年时代便没有这种止乎礼的苦闷熬煎。
   没有恋爱的少年故事是有缺陷的,在恋爱的年龄就应该顺其自然地去经历恋爱,这是正常的人性。但是我们没有这种权力,我们的烦恼是几乎无事的烦恼,是无可奈何的烦恼。相比之下,我们倒羡慕那少年维特的烦恼。
   在我们那种村落里,止乎礼是必须的,生活就是这样的,这便注定了我们的烦恼。这该怪谁呢?谁也怪不上。他们都是我的亲人,我爱他们,他们也爱我。他们都没有害我之心,没有为难过我,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冲突,没有什么事件发生,生活几乎无事。所以,我们无所责怪,怨恨无向。在这里,这种烦恼苦闷是无逃无解的,我们只有无可奈何,只有伤感熬煎。
   我无所责怪,更不会迁怪于我的姐姐、妹妹、姑姑、老姑们。相反,我还要感谢她们。也许,在我偷偷欣赏她们之际,我之所谓止于她们自己不察觉,只怕是我自己掩耳盗铃,自欺欺人。我要感谢她们,即使敏感到了,也并没有责难于我,让我难堪;也没有就此嫌弃我,还是照样与我相处。我更要感谢她们,感谢她们曾经慰藉了我少年的心,感谢她们在客观上给予了我审美的启蒙。
  
   (江山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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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原生劫》描写的就是我的邻居女眷们,她们敞衣开怀,白花花地给孩子喂奶,完全是旁若无人。“我”从小跟着母亲见惯了这种情景,母亲完全没有留意到,对年幼的我来说,这可是一场灾难。这一般都是有的女人奶水旺,她自己的孩子一次吃不完,剩下另一只奶头会胀得疼。就想找个人帮忙把奶水吸出来。有一次,一位嫂子胀奶了,正好“我”在旁边,她便欲拉“我”吃奶,母亲也要“我”配合。“我”可不愿意。一番推拿,“我”急赤白脸地又是羞又是臊,倒看得“我”那嫂子直是笑,也引得母亲和大家都笑起来。“我”的灾难并不因为这个,是因为“我”看多了看惯了女人们的奶头,直至对它们都麻木了。在“我”眼里,女人们的奶头,女人们的胸脯,可是没有一点神秘,白花花的,颤乎乎的。“我”不但无感,甚至都眼烦。 从此,在我渐大中,在我长大后,在很长时间里,我看女人的时候都是不包括胸部的,排除了奶头,更不用说去想象,而欣赏它的美。我在异性审美意识的生成方面是有缺陷的,甚至还可能导致了其他的我所不知道的影响吧。村人大部同姓,分三分头。在这种村落生活,不教自明,我们从小便知道,同村男女是不能婚配的。从理论上讲,我们三分头既不同祖,就应是能结婚的。但现实是,我们从小都是哥哥妹妹,姐姐弟弟地叫着,在这种氛围下,也就什么想法都没有了。渐长后,我们自然地拉开了距离,有了分寸,这同时,我们也开始以性别眼光来审视彼此。作为男孩子,我渐对她们有了某种难言的异样的感觉,在她们身上感觉到了异性的美。尤其对那些漂亮的女孩子,这种感觉便更是明显。这种感觉只能自己一个人悄悄藏在心里,不能说出来,不能去交流。我看到一个高个子姐姐,她脸上清爽而朝气,脸庞流光浮动,总是那么精精神神。另一个姐姐脸似银盘,说话轻轻的,那么的清新空灵,就是个神仙姐姐。在多年里,我怎么都把她跟我们那片贫瘠荒凉黄土漫漫地土地联系不起来。这让我很是困惑,这是一种文化困惑,一种哲学困惑。但是因为幼小里看厌了那些嫂嫂婶婶敞衣开怀喂孩子,影响了我审视异性的眼光。甚至在看到她们身上一些翘突的掠影时,还会觉得很别扭。但在当时,这件事在我少年的心里却是一种折磨,让我熬煎。因为我虽然一再自我批评,自责自怪,却还是管束不了自己,还是不由地欣赏她们,一犯再犯。我更要感谢她们,感谢她们曾经慰藉了我少年的心,感谢她们在客观上给予了我审美的启蒙。将感情寓于叙事之中,赋叙事以哲理,明写往事,暗写往日的思想,诉求入手,从描写视角、描写方式、意象营造这几个角度解读散文,探寻作者内心所要表达的劫。蕴含了深刻的思想深度,对研究当时农村孩子的精神世界有重要意义。语言凝练,条理清晰,大笔如椽,力荐赏读!【编辑:极冰】【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003010007】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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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极冰        2020-02-28 12:35:55
  感谢老师赐稿山河如画!(=_=)
  
   您的文字,总带着思考。引人无限联想。好的散文就是有外延的功能!(=_=)
极冰
2 楼        文友:闲妹        2020-02-28 17:25:15
  作者是童年作者经历吃奶,写出妙趣横生,不错的作品,为作者点赞。
欢迎来到室雅兰香社团,共筑辉煌。
3 楼        文友:古越        2020-03-01 17:34:57
  很真实的心理感受,自然,无邪!
月下独酌
4 楼        文友:相思        2020-03-01 22:06:10
  祝贺老师的佳作获得精品。
成绩属于过去,笔尖书写未来。
5 楼        文友:春雨阳光        2020-03-03 07:39:56
  逐渐远去的村落生活,逐渐远去的乡村民俗,还有孩提的眼光、心理,也有家族文化理念,一一道来,犹如林间溪流唱着的清澈歌谣,呈现着朴实清新感人的生活,亲切难忘。
语文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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