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冬天天冷得早，天井里淌水沟结了一层薄冰，就连放在屋里的水缸上都浮了一层冰花。中午，老张头裹着一件已经褪了色的破旧棉袄瑟瑟地倚在大门口的门框上望着院墙旁边的三个树坑发呆，花白的胡子上还沾着饭渣，心里暗自伤心道：自己这是养的啥儿子嗐，作孽丧良心的东西呦……
　　 隔壁田木匠筒着两只手走过去，看见老张头用油晃晃的袖子擦拭眼角，便上前问道：“老张哥，石头他们这几个熊崽子连个树枝子也没给留啊？好歹留点给烧炉子啊！真是屙了脏的东西……”
　　 老张头擤了一把鼻涕甩了甩，期期艾艾道：“他三叔，我，你说——我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啊！”
　　 田木匠看了看树坑，一脸忧伤地说：“连树墩子也刨去卖了，听说那玩意儿还能雕刻个木凳子啥的，嗐，真是的，真是的，——对了，老张哥，院里的那一棵可不能让石头他们给刨了！”
　　 “只要身子骨能动，我得好好看着，怎么也得留着——等哪天你好给我打棺材板。”老张头咳嗽了两声。
　　 “哎，这叫啥话呢，再怎么说那几个崽子也得‘送终’啊！”……
　　 这一天，北风刮得紧了，淌水沟里冰层也越来越厚。迫近年关，老天爷又飘了一天的鹅毛大雪。田木匠担心老张头，知道他那个透风的老屋冷，便拎了一筐木柴去看他。
　　 一进屋，像是进了冰窖子，还没外头出太阳的时候暖和。田木匠心里不由地一纠，看见蜷缩在木床上的老张头正昏睡着，伸手摸了摸被窝，里面凉凉的；又赶紧摸了摸老张头的额头，有些烫，肯定是发烧了。喊了几声“老张哥”，老张头艰难地抬了眼皮，气息微弱地说道：“他三叔你来了。”
　　 田木匠心里暗骂一句：这些丧良心的龟儿子呦！给他掖了掖被子，便急着出去叫大夫去了。
　　 村里的大夫给挂了几天吊瓶，老张头才渐渐地又能下床了。田木匠暗自着急，心里想：自己三天两头去照看一下也不是长久之计。寻思了两天，终于想出了一个“歪主意”。老张头听了田木匠的“歪主意”后，长吁短叹了一番也只好点点头同意了。
　　 真还别说主意一出，倒真管用。三个儿子和媳妇都争先恐后地又是端茶倒水，又是炖鸡煮鱼的；屋子里也给烧上煤炭了……没出俩月，老张头脸色也红润了起来，身子骨也渐渐有了力气。
　　 可是，老张头的内心却隐隐地伤感。
　　 一日，天气晴朗，三个儿子齐聚老张头的破屋里。沉默了一会，老大石头装作有些难为情似地问道：“爹，那个，有个事，我们想问您一下——”
　　 老张头快速的咳嗽声打断了大儿子的话。
　　 “爹，爹，您喝点水，”老二忙端来一杯水，说道：“爹，我就直说吧，就是我们听说咱家有个老朝传下来的老古董，您放哪里了——”
　　 老二话还没说完，只听得“啪啦”一声，老张头甩手把杯子给打翻摔在了地上。
　　 老张头冷笑了两声：“嗬嗬，好啊，我真是养了三个好儿子呀！——我还没死哪！”
　　 一看一向委屈隐忍的老头子一下子发了这么大的火，仨儿子倒是吓了一跳。
　　 “爹，爹，瞧您说的，您老别生气！”仨儿子劝道。
　　 就在这时，老大媳妇风风火火地窜了进来，气恼地嚷道：“别都蒙在鼓里了，我全知道了，哼！”
　　 仨兄弟都一头雾水，急切地问道：“什么蒙在鼓里了？快说啊？”
　　 老大媳妇指着坐在马扎子上的老张头说：“咱家根本没有什么祖传的啥古董玩意儿，我刚听村西头的胖婶说漏嘴说出来的，是田木匠那个老不死的给出的主意！咱家根本没有什么老朝里传下来的什么古董！”
　　 老张头一听儿媳妇这么说便开始激烈地咳嗽起来，脖子上的青筋也都似乎要爆裂。
　　 石头兄弟三个都愣怔了一下，迅即转喜为悲，气哼哼地甩手出了老屋。老二媳妇更是心疼她这两个月来杀的鸡、煮的鱼。临了，看见一锅鸡汤，便顺手给端了回去。
　　 渐渐地春暖花开了，大门口的柳树都开始吐嫩芽了。可是老张头却被气得一病不起。恍恍惚惚梦见了老伴向他招手，似乎还包了热气腾腾的饺子给他，又似乎梦见他老爹站在床前跟他说了一个秘密，就是在他家院子里那个长了几十年的老榆树下面有一坛子金条……
　　 老张头清醒的时候回忆回忆梦里他老爹说的，那么真切。便跟田木匠说：“他三叔，不管有没有，反正我是要杀那树好做棺材板的，要不你就找几个人刨了吧！”
　　 田木匠年轻时就听说老张头家的宅子以前是个大地主家的一个庄园，说不定还真有一坛子金条呢！就在一天夜里，田木匠叫来了村里几个实诚的壮汉，刨了两个多小时，还真在树坑里挖出了一坛子金条……
　　 又过了一个节气，老张头眼看着就不行了，已经奄奄一息了。他躺在那个破旧的木床上，眼角流出了两滴浑浊的老泪，有气无力地跟田木匠交代道：“他三叔啊，我这辈子不知做了啥孽，养了三个畜生，哎，我也要走了——还得拜托兄弟个事，把，把那坛子金条捐给县里的养老院吧……”
　　 老张头在一个春风和煦、阳光明媚的午后闭上了眼睛。
　　 一个月后，老张头的大儿子石头听说了那一坛子金条已经被田木匠给捐了养老院，当时愣怔在哪里，“啊？什么？！——”憋了半天一口鲜血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