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多么希望我写的每一个字都像蝴蝶兰的花，翩翩飞进读者的心中；我多么希冀我的文章就像一池绿茵，让读者躺在上面，沐浴着暖阳。我不想找一堆形容词来诠释什么是“花草心”，就用这些想法来表达我的心，歌曲唱道“月亮代表我的心”，我说，花草代表我的心。记得散文大师林清玄说过，“一个作家在写字时，他画的每一道线都有他人格的介入”。这是柔软心，也是“花草心”，我喜欢去解读“花草心”。
　　 面对花草，就像捧读一本诗集，跳跃出感人的诗句，也会使我不断追索求问，以期参透花草意。
　　 我不曾信佛入佛，但闲茶时也谈佛，皮毛而已，于是问，佛在莲花座中，为何不在牡丹瓣儿里，为何不在玫瑰朵间，也不在梅枝枝头？太多的假设，朋友被我套住，展开想象，杜撰出貌似合理的理由。
　　 佛陀坐莲花显得庄严沉静，清净自在，安详无比，处污不染，去烦除欲。也是，水洗一朵自在花。牡丹是富贵的姿色，六根都清净了，富贵于我乃浮云流光，“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刘禹锡《赏牡丹》），一个“情”字，为佛家所忌，既然是“国色天香”，那就留给人间吧。佛容万物，玫瑰多刺，且艳冶夺目，若入情，则不堪垂泪，“无力春烟里，多愁暮雨中”，入佛求得清净，弄“春烟”，“愁暮雨”，自添烦恼，佛才不取。佛是柔软的，梅之风骨，弄雪为肌肤，遇寒而怒放，这岂是佛家向往？
　　 其实，在我心中，佛不在于端坐什么花瓣之上，关键是心念善慈，无欲无求，花草，不过是佛借来的道具而已。倘若当初佛就站在梅枝枝头，那一定是要为世间人壮风骨的，佛道的本来意念也就随之改变了。所以，花草心，在佛家那里，就是心念无染，行为端正，并非坐于何处。其实，这花草心柔软心，不从外得，但可从外在得到启发。学禅学佛的人，都应该先从花草上求得禅意佛心，如果不能，那所谓的“禅”和“佛”，都只能是一种哲学，与存在主义无异。佛禅的花草心，不是勿动恶念，是用智慧的泥巴包容一切。
　　 反而，在遇到为恶之人之事时，义愤变成宽容，但他的心是被刀割一下的。记得一个禅师在一个皎洁的月夜里遇到一个小偷到他的住处盗窃，无所获，禅师赠与一件衣服御寒，看着小偷的背影，感慨地说，可怜的人啊，但愿我能送一轮明月给他。
　　 禅师的花草心，正如看见一袭风，折了花枝，他要扶起，惋惜，伤痛，忧虑，不安，纠结于心，而表达出来，看似就是一句笑话。人格的馨香与人性的堕落，这种碰撞，痛楚属于谁？无疑，这是在禅师柔软心上轻划了一刀。
　　 禅师送一轮明月，与有情人送一朵玫瑰花，是不一样的。花草心，这般细微，善于阅读，就会读出花草的蕴意来。所以，有人就送一朵，一心一意；有人送999朵，接花的人读得懂，换来的是泣不成声的感动。看看吧，花草心，多么厉害，催人泪下啊。一束花草，相连两颗心。
　　 有人反驳我，为何草木无心无情，也能够随顺自然而生长、开花、结果，有心人却不能无忧无虑地过日子？我想起庄子的话，“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你非草木，怎知草木就无心呢？如果说草木无心，怎可达到这样的境界：春荣秋凋，忧虑自在轮回。一个人的学问多少，归结为一，以心与草木至诚相见，才是真学问。平常说，要有一颗凡心，我想就是要有草木之心吧。很多时候，我们往往不能理解草木，草木却有千般心意。
　　
　　 二
　　 昙花若无心，怎地就只在夜里开放？《诗经》句云：“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我了解昙花并非始自“昙花一现”这个成语，而是古人对其情趣的诗意描写。昙花只选择在夜里八九点开，戌时开子时败。起舞于夜，惨败于夜，生命短暂，却钟情于夜，似流星，若烟花，就像一根抛物线，明明刚才还划过眼前成为一道彩虹，瞬间就熄灭？我想，昙花是有着个性的，她傲然于平凡灵魂之上，不屑于见光。高傲如美人，神秘若洛神，难道不是用心一开，用情一绽？昙花之心，应该有着高洁的灵魂，只为月色而浸染，只在暗处才动心。很多人在年少时就命折，无法解释这样的现象，是否昙花专为这样的人做着注脚？我反复读萧红，不能理解她短暂而璀璨的一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记住她的风华，想到昙花，似乎昙花只为她而开，诠释得如此生动而妖冶。她只有31岁，在生命本应灼放之时而凋零，在现代文学史上烙上一块疤痂，淌一滩红血，莫非她是想学着昙花凋零？开时娇艳，谢落时也美艳，才华若窖藏的老酒，醇厚芬芳，为文学史留下璀璨一笔，文字支撑着她昙花一现的生命，我总是在暗夜里看见昙花开就想起为谁而开？花草有心，原来是赏花草的人有读懂花草的心意。
　　 花草专情，人有风骨。花草之心，只为诠释人物的精神而存在，而跳跃。“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古人早就发现了花草之性情，直言生命之趣反而无味，寄托而生意境。
　　
　　 三
　　 有时，愿望和期待，直白出来就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充满诗意地表达也就有了风骨，因为风骨本身就是诗意的塑造。我想，文学史上的“建安风骨”，若不是文学表现，可能就是沙场悲歌。莫言“风骨”是故弄玄虚。去年我在我们市立医院的心内科病房做心脏手术，让我进一步读深了花草所散发的意趣。
　　 护士站的前台上摆放了一盆葱翠的绿萝，从上垂下，就像在白色的画布上嵌了绿色的玛瑙，给白色的空间带来一袭生动，袅娜的身段，给呆板的柜台平添了几分优雅。我的手术结束以后，为打消难耐的寂寞，我常常发呆在绿萝前，护士们从身边飘过，我浑然不觉，沉静在那一刻的恬谧里，心情犹若那株绿萝，世界轻盈起来，生命的本色原来就是如此淡然，一种颜色，竟然可以胜过五彩。医生说，以后心脏经不住大起大落，我找到了榜样，能够活出一番风景，还被护士们抬举在仰面可见的位置。
　　 喜欢和我聊天的护士林倩，问我：“读出什么境界了？”
　　 “文静。”
　　 林倩收敛了笑：“还有呢？”
　　 “守望幸福！”我想起绿萝的花语，严格地说，绿萝不是花，是一株草，她以不变的绿色，垂目在室内的某个拐角。
　　 林倩颔首。我和她都读出绿萝的绿色诗意了。她说，幸福就是要每个人的心脏都能够正常跳动。她说话时的样子温柔得就像一只羊，她的模样也在诠释着幸福。突然，我发现在绿萝中间用塑料吸管擎着一只彩蝶。我的眼前，就像一片茂密的森林上空停着一朵金色的云，随手弄出这般意境，我感谢地给了林倩护士一个微笑。蝴蝶是春的使者，这里的彩蝶不恋花蕊，钟情于绿意。我想到了那些穿行于各个病房的护士，按响呼叫的铃声，那枚天使蝴蝶就翩翩而来，她们在唤醒病患者的春天的土地上，为春天增加着动感，在暂时没有了色彩的眸子里起舞，金鸡鸣晨，彩蝶唤春。这样的诗意，被布置的绿萝盆景写意着。我盯住了林倩背后的两条短辫子看，她行走在走廊，辫子宛若蝴蝶的翅膀，她比蝴蝶还美，是踏着舞步走进病房的。我把这个美妙的想法告诉她，她说，我们护士长也总拿这盆绿萝和蝴蝶说事。
　　 葱绿的绿萝，翩然的蝴蝶，原来诠释着天使的心，让生命之树长青，使生命的梦永远美好。我看着那个盆景，无法分辨“平凡”与“伟大”的区别，无法分辨蝶变与惊心的词义有何不同。
　　 我和她闲谈人生经历，她说，你的人生对我并不重要，我要的是，在你住院的日子里，我给你的印象可以温暖你的人生。残酷与温柔，都有，她美得很酷，笑得很柔。
　　 我特别看好“颜值”这个词，若是一枚蝴蝶，无论何时，颜值都是最高的，素颜胜化妆。是林倩等护士诠释了花草的深意，还是花草诉说着她们的平凡故事？
　　 蝴蝶是轻踏花蕊的可爱动物，怎会在一株草上落脚。我马上否定了我的想法。浪漫的真实是超越生活的真实的，就像艺术总是高于生活。多少患者端详过这个盆景，有谁怀疑过她的真实！就像再怎么痛苦，看见如蝶的护士飞来的时候，谁不是从脸上释放出微笑来欢迎啊！我们的生命在最无助的时候，需要的更是浪漫与美好，胜过良药良医。
　　 心脏病科的患者，常有死神光临打扰。我们做护士的，不能像医生那样救死，无论最后的结局如何，护士就应该是一枚蝴蝶，用“蝶梦”去唤醒他们，与死神挑战。即使病患者的心脏停止了，但他们在弥留之际，眸子里留下的却是蝴蝶的影子，让他们带着美好去挑战死神吧。林倩告诉我，这是她们护士长几乎每次开会都要讲的话，会议在就那株绿萝下召开。哦，说教往往乏力，榜样的力量就在身边，一群用浪漫精神工作的人，让我生出十分的敬意。在死亡线上，我们需要一把柳叶刀，更需要一枚蝴蝶，所谓“庄生晓梦”的寓言，原来有了如此深刻而生动的诠释。林倩告诉我，前几天她还在医院组织的“虔敬医道”的演讲比赛中获得一等奖，题目就是《做一枚蝴蝶》。
　　 足够了，足够美的啊，萤火虫在黑夜发光并非为了保持光，蝴蝶飘飞，并非为了占据花蕊枝头，是将美带给喜欢她的花木。
　　 我想起在网上看到的一个镜头。中东的叙利亚战乱数年，炮火吓怕了孩子，一个父亲发明了新式武器，教孩子用微笑对抗炸弹。
　　 多么相似的一幕！一枚蝴蝶可以挑战死神，一脸微笑可以抵御炸弹。我们在无奈的时候，我们还有内心的强大。
　　 花草本无心，能够寄意花草，花草便多了灵性；灵性并非口若悬河，而是有着爱心才可以使花草生意。我们习惯用华美的语句来诠释职业精神，而能够以花草心来表达了对职业的虔敬，更让我点赞。我手机里还存着林倩的电话和微信，名字不是她的真名，一个是“蝴蝶”，一个是“绿萝”。我记住那朵“蝴蝶花”，那株“绿萝草”。
　　
　　 四
　　 懂得花草，用心于花草，就可以做出一份不一样的事业。
　　 我认识一位花老板，她三十多岁，是在日本打工数年以后回来的，手里有几个钱，都投资在花店上。她开店的时候，我问她有把握赚钱吗？她说，我相信我有花草心，可以赢得“花客”。这是多么玄妙的回答，我不懂得她的花草心。
　　 弄花弄草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她说，花草是一种有深度的文化。她说，“冥花”，不能是花圈，那里不能有团圆说，不能插双数的花，可以是一朵、两朵、三朵，多的九朵、十一朵都可以，就是不能四朵、六朵、八朵……我心中起疑，成双成对是我们的传统，圆满的概念总是让我们如意。她说，她特别请教了日本的老师，也问过欧洲的花匠，说，单数的插花，那叫“生花”，就是希望的花，在冥间如何求得圆满？有一枝花相伴，就不是孤魂野鬼，双数的插花，太圆满了，就是“死花”，因为太满了，就没有了缺憾，就失去了美。她有自己的“花观”：就是情人节的送花，也是不期完满。缺憾有时比圆满更美，真的是不可思议。我想到佛经所论，为何菩萨总要留一丝情在世俗，且一直在情感的苦难煎熬里游化，事事干净而圆满，并非是菩萨的境界，留下牵连，未必就是错误，花草心，平素心，人人应该保持。送花这是送给安慰和赞美，而不是祝愿，可能这是外来文化与本土文化的差异，送出玫瑰也要999朵，是长长久久的意思，而在日本，可没有这样奢侈的，她说倒是三个阿拉伯数字排起来很好看。在很在乎文化与情趣的今天，人们有财力有心情弄“花事”，朋友的花店做的是“文化花草”，别开生面，且她利用微信群等方式，吸引了一大批年轻人，做到城区两小时送花到任何地点，她的花店给我们这个城市带来了不一样的花草氛围。
　　 其实，她说能够做到量身订制花草，才赢得了市场。她给结婚的人送上百合花，那些关于百合花的美诗美文，做成精致的碟儿，打开的时候，一段深情的朗诵，将花事和婚事推向巅峰。
　　 她懂得花草心，懂得人情人性的冷暖，所以，她活得如花，灿烂；若草，朴素。
　　 我想起四十几年前我求学的一件事。那日，教写作的魏老师把我叫到他的桌边，一杯清茶，香气氤氲，他说，文字就要像这茶叶在杯中，尽情地释放馨香，写文章要有一颗花草心，不以华丽炫目，一叶茶草，可以煮出芳香，一篇文字，也应该在心中用情烹煮，放在纸上也要盈香流彩。
　　 其实，做人何尝不是如此。活成一株草，春风吹又生；活成一朵花，遇东风而夜放。花草心，总在春风化雨里。
　　 散文家丁立梅曾经写过这样诗意的句子：风会记得一朵花的香。我想，花儿若无心打扮，哪来馨香给与风。我还想，雨露会记得一株草的绿，草若无心擎露珠，哪来一道风景！
　　 花草自有心，要懂得花草，需学会读心术。
　　
　　 2020年3月1日原创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