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门槛(散文)
每次回家,尤其是春夏时节,我特喜欢一脚里一脚外地骑坐在老屋的水泥门槛上。暖暖的阳光洒在我的脸上,从渠道徐来的清风好似无数小手轻抚着我,我懒洋洋地看着门口的流水和沟里沟外的走鸡游鸭,那种舒坦自在,我很难找出贴切的词语来描述。家里同辈晚辈见我回家也来得比往日勤快些。哥哥侄儿没大没小地抢挤着门槛,有一句没一句地开着玩笑,那条门槛被我们蹭得跟打了蜡似的。母亲则坐在门旁一把鹅黄色的小竹椅上静静地看着书。
打我记事起,母亲闲来就爱看书。母亲是个裁缝,每天都很晚回家。奶奶早已经安顿一家老小吃完晚饭,我则站在门槛上,借着村口的路灯,眺望着母亲回家的路。母亲回来都会在她的工具盒里放点零食,有时是一个水果,有时是几粒糖,有时是主家给的糕点。晚饭后就像一个恪尽职守的哨兵坚守着门槛,生怕其他人吃了母亲带回的那点宝贝。一看到母亲的身影,我立即跑过去,母亲则忙不迭地把零食给我。跨进门槛,母亲便忙碌起带回来的活计,母亲忙完了,就在昏黄的灯光看书。我有时半夜醒来,母亲依然在看书,白天母亲为一家的生计奔波忙碌,就这段时光是真真切切属于母亲自己的。看看书,打打岔,艰难生活带来的痛苦会削弱不少。后来,母亲年事高了,她的手艺也落伍了,除了偶尔给过世的人做点寿衣,再也没有请人做衣服了。闲居在家,书本是她晚年重要的陪伴。
患老年痴呆症的父亲,袖着手憨憨地看着我,在门槛周踱着,时不时地憨笑几下,有时也会和我挤坐在门槛上,父亲年轻时高大英俊,岁月和病魔把原先伟岸的身躯浓缩了许多,他佝偻着腰,和我坐在一起,还没有我高,看着父亲失神的眼光,扶着父亲瘦弱的臂膀,我不由的回想起父亲壮年时的干练,那一切仿佛就在昨天。父亲有病不会说,我平日里是个话痨,跟父亲挤坐在门槛上,我却不知道说什么,两人就在门槛上默默地坐着。那时父亲已叫不上我的名字,或许他的脑海里还残留着对我的一点模糊印象,不然他不会老摸我肩章上的星星,我不在部队时从不穿军装,母亲说:“你爸头脑好时,特别喜欢看你穿军装的样子,他还没看过你穿中校服装的样子,你就穿着给他看看。”打那以后,我在他面前都穿着军装。我在家时,大哥家喊,小哥家请,一大家子常聚在一起,好不热闹。哥嫂全在农村,他们得来的每分钱都浸泡着汗水,他们平日咋开销我不清楚,但我相信肯定不会像回家时那样铺张。那时,父亲虽然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但我看得出,我回家的日子里,父亲总是很开心的。
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牙齿啃嘴唇的家庭锁事家家都免不了,碍于我回家,星星不点的事,大伙都藏着掖着。母亲总跟我说,你的哥哥都很勤劳,嫂子都非常孝顺。母亲不愿跟他人说些家长里短的事,偶尔跟邻居闲聊总往儿女脸上贴金,生活中的不如意都藏在心里,母亲的隐忍,既是母亲的宽容,也是母亲的智慧。
我谈不上孝顺,长年在外,没尽到什么孝心,心里总觉得亏欠父母很多,自打离家谋生后,我就从来没跟父母顶过嘴。我是个典型的非好即坏的直线思维的主,若谁和父母置气,我会毫不犹豫地站在父母这边。谁若对父母不好,我是眼里不藏,嘴上不饶。其实,哥嫂对父母蛮孝顺的,我在外地,除了逢年过节给父母寄点钱,平日没给父母倒过茶,端过饭,父母有个头疼脑热,都是哥嫂们忙前忙后。可我就像一个打手电夜行的人,只照到它物,看不到自己,每每想着自己对哥嫂的苛求,真是愧疚得慌。
母亲经历过富贵,据说外公家兴盛时有一百多条枪。母亲也经历了很多清贫的日子,抗战时,父母携外公逃难,到杭州时,一家人饿得眼冒金花,双腿发软,是一个好心的尼姑,给了一把萝卜救了一家老小的性命。在过山车般命运的变迁中,母亲把金钱看得很淡。母亲是个裁缝,邻村一小老太请母亲翻新棉袄,殊不知老头把一家的积蓄都藏在棉袄的夹层里,母亲佯装不知,原封不动地把钱又缝回原处,把那家人着实感动不轻。父亲不善表达,有事都郁在心里,年轻时的风光无限,中年后的流离颠沛,生活的风风雨雨早早地剥夺了了他的健康,父亲刚过六十就患上了老年痴呆症。病后的父亲不太爱走动,母亲到镇上买菜,父亲便痴痴地坐在门槛上,等着母亲回来,见不到母亲,他茫然的世界便是一片漆黑。
将近十年,父亲生活不能自理,母亲无怨无悔地照顾着他。虽然父亲痴痴傻傻的,但由于母亲的悉心照顾,父亲到死都穿得干干净净,活得体体面面。
父亲原是个老师,很早就加入党组织,母亲出身乡宦之家,家里有钱有势,婚后,父亲就淡出政治,安于教书,和母亲油盐酱醋地过起了日子。父亲的波折多半缘于母亲。文革挨斗时,只要在台上说出一句后悔娶母亲的话就可免于批斗,父亲无论台上还是台下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后悔的话。父母虽然一生大多的时间都在清贫和磨难中度过。他们居住过很多地方,无论在哪,父母都尽量用自己的臂膀把生活的风雨挡在门槛的外面,在门槛里艰难地经营着自己的温馨。
母亲大户人家出身,小时受过蛮好的教育,穿着打扮跟一般的农村妇女不太一样。在我记忆里,母亲总穿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哪怕衣服上的补丁缝得周周正正的。家里的那条门槛,我从未见她坐过一回。哥哥下地回来,把脏的衣服往门旁一扔,泡杯茶,坐在门槛上歇脚。若有侄女坐门槛,她会摸着孙女头,笑咪咪地说:女孩子家,骑坐门槛不好,女孩子得有女孩子的样。
我十八岁离家,十九岁那年家里告诉我被分家另过了。得知分家,我心里着实难过了好一阵子,可一到放假,我依旧屁颠屁颠往家里跑,和奶奶父母乃在一个屋檐下住,理直气壮地在一个锅里吃,从来没有分了家的感觉。后来自己也成了家,探亲时总会抽出时间到老家转转。一到家,呆在家里哪都不想去。吃饭时,捧着青花白底的大瓷碗,碗里堆满菜,坐在门槛上狼吞虎咽地吃着,吃饭时的那种畅快,在其它地方我从未有过。
我这大半生,不管在西南、西北、东海,还是苏北,父母居住的那座老屋永远是我最思念的地方。月因故乡明,地因父母亲。故乡的田塍,故乡的溪流,故乡的乌桕树,故乡的竹林,尤其老屋的那条门槛,都会时不时地浮现在我的脑海,因为是父母,一切才显得如此的亲切。父母的那座老屋就是我心中最可靠的根据地。困了,倒头便在父母的床尾睡;饿了,便翻箱倒柜地找东西填肚。在外的憋屈可一股脑往父母那倒,没有半点拘束,无需半点设防。对我来说,这个世上最温暖的地方莫过于老屋门槛支撑着的那方窄窄的空间。
现在我每次回家,哥嫂比先前更加热情,可在家住上没几天我就像热锅上的蚂蚁,父母离世后,我才懂得游子这个词的无奈和沉重。父母是维系一大家子最结实的两根绳索,父母去世了,大伙的心也散了不少,兄弟处得来就走近点,处不来就离散点。父母走后,想家的时候,我心头有时就会莫名泛起一种人到渡口船已走的感觉。
哥哥们在村里盖起了高高大大的楼房,先后搬出了那座老屋,往昔热热闹闹的老屋已显得冷冷清清了。前年回家,老屋的大门也上锁了,门槛上蒙着厚厚的尘土,看着那条孤独的门槛,我不由地想起了我以前回家,各人抢坐门槛的情景。在哥哥门槛前那坐高大楼房的遮掩下,这条门槛虽然显得有些落寞,但在我心里,那条普通的门槛却透着一种难以道明的从容和自信,它是门槛前崛起高楼的基石。
今天我喝了点酒,半醉半醒地倚在床上,仿佛就坐在老家那条油光锃亮的门槛上,呼呼的空调声里好似隐隐地夹杂着弱弱的“咕嘟咕嘟”声,那声音像极了母亲在老屋煤炉上为我炖肉的翻滚声。
看到文题让我想起十九世纪屠格涅夫笔下的散文诗“门槛”,虽然离我最早接触这首散文诗已经时隔三十多个年头了,诗中描写的当年俄罗斯人民为争取民族自由英勇奋斗的情景依稀眼前;作品揭露当时沙皇专制制度对革命者的残害也记忆犹新。当我走出大学校门后的今天,我扶着花甲之年的门槛,读着瘦马老师笔下饱含人间亲情的《门槛》,对作者笔下浓浓的亲情感动。读着优美流畅的文字,思绪跟着浪花逆行,仿佛回到童年的岁月,再现流年的时光,钦佩作者的才华,敬佩作者对生活的感悟!
门槛(槛,kan读上声)。门框子下面的横木条。上面的是门楣。因为门槛超出地面的高度,
是过去人们喜欢坐着的地方,而如今住在城里,楼房里面的门已没有了门槛。偶尔回到故园,发现竟然也门槛难觅了。门槛,见证了社会的进步,见证人民生活水平的大幅度提升。由此可见,文章题目多么富有深意,作者选材朴实,布局谋篇独居匠心。表现手法巧妙运用,直叙插叙倒叙灵活自如。“形散神凝”的散文特点牢牢把握,容抒情散文与叙事散文为一体。打破了流水账的俗气,把时间转换与空间转换不留痕迹,不才的我认为是一篇接地气的好文。
我的评论也许受本人水平所限,不能更好地反映出作品的宽度厚度力度,敬请各位老师和作者斧正!
北疆白杨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