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哐嘡哐嘡……”在床上辗转了半个多小时，沉闷的回音一直盘旋在梁华的脑海中。明明很困，却睡不着，脑袋像吸了水的海绵，一直在膨胀，他用拳头敲着脑袋，还是哐嘡哐嘡的声音。他索性伸手去摸床头的台灯开关，凌晨一点左右，大多数人已经睡下，台灯比刚才亮了许多。他坐起身，把两个枕头码在床头，往后挪了挪身体，背脊刚好倚在枕头上，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习惯性的拿起床头折叠桌上的烟和打火机，一支，两只，三支。浓浓的烟味弥漫在整个房间，他自己也被呛得连咳几声，他从床旁边的椅子上摸到了外套，披上衣服后迅速钻出被窝，一出被窝就感到刺骨的寒气，他赶紧把外套拉严实，套上毛线拖鞋去开窗。
　　 窗帘被拉开，窗子全部打开。南方的天气犹如孩子的脸，阴晴不定，立冬刚过，寒气一股股的袭来。昨天还艳阳高照，一大早起来却犹如掉进了寒冬，好在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天气，天气预报显示，至少要阴一周左右，也可能后天气温就回升了，为了避免晚上着凉，也免去了把角落蛇皮口袋里的毛毯拿出来又塞回去，他打算通十多分的风，把窗子关严实再睡。他紧紧裹着外套，两只手交叉抱在胸前，快速的钻进被窝，被子也裹得严严实实的，他拿起手机翻看了朋友圈，他自己不发圈，却总喜欢看别人的动态，打开后没有更新的动态，他又点开订阅的公众号，有些已经十多条未读信息，胡乱翻看了几条觉得无趣，他又打开淘宝浏览，购物车里一堆东西，只是囊中羞涩，他选定了一款电视机，随时关注降价、领券等一系列优惠活动，每次都没看到自己想要的优惠活动。
　　 一晃半个小时过去了，他放下手机，以最快的速度冲出被窝，哐哐哐几声，窗子关严实，窗帘也已经合上。刚钻进被窝，他又掀开，同样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卫生间，一开卫生间门就闻到一股尿骚味。以前叶小贝看到后都要说他一通，每次他都很小心的，生怕把尿液溅得到处都是，渐渐的就养成了习惯，睡觉前上厕所，他懒得开灯，把尿撒偏了，尿完后他用洗衣服的盆接满水，哗的一盆朝蹲坑冲去，放下盆后快速的钻进被窝，所有工作结束，用时不到三分钟。他把枕头重新放好，睡下后，睡意仍然全无，他在心里骂梁洪辉那个孙子养的，一个村委会的，初中高中一个学校，亏得自己把他当老乡，当朋友，什么都和他说，他小子竟然从背后捅自己一刀，让自己在单位头都抬不起来。自己失眠事小，明天怎么面对同事才是头等大事，话是自己说的，被孙子梁洪辉添油加醋传到单位，一向踏实工作，做事低调的自己在别人眼中大打折扣。
　　 已经凌晨两点多了，新的一天早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他还在想着明天怎么跟老杜解释，有没有必要解释。
　　 老杜是局里办公室主任，父母都是北方人，母亲跟着父亲来到南方，所以老杜的个子在局里算是高的，向局长汇报工作的时候，她都尽量把腰弯得很低，除了正式场合，平日里上班都是一身运动装，即使这样，也比很多男同事高半个头。大学毕业后，很幸运的考到县财政局，刚去上班的第一天，老杜非得替自己接风，要求办公室里的同事都必须全部到位，说是全部，连上老杜和自己，也就四个人，另外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三十多，在办公室待了三年，女的四十出头，在单位工作了十多年了，男的看着反而老气横秋，女的却青春靓丽，和实际年龄一点不符合。
　　 老杜带着一行人到常去的土菜馆子吃饭，随便点了几个招牌菜。在等着上菜的间隙，老杜正式向我介绍另外两个同事，男的叫张国超，女的叫吴秀燕。梁华早已经知道他们的名字。早晨刚到办公室，老杜接了电话就匆匆出去了，她把自己的座位安排好，告诉吴秀燕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叫我，即便如此，他们两人在办公室忙前忙后，忙出忙进，没有一个人叫自己搭把手，自己坐在办公桌前，不知道该干什么好，就盼着老杜赶紧回来，结果盼到下班都没见到老杜的身影。
　　 梁华听到她叫他小张，他叫她吴姐。他整理办公桌上的物品，看到值日的名单，知道老杜叫杜雪桦，他叫张国超，她叫吴秀燕，还有一个叫苏晗的，大概是这人调走了，他才有机会进到财政局，比起那些考到偏远山区教书的同学，他算是幸运的了，但这幸运后面付出多少汗水只有他自己知道。
　　 点好的菜已经上桌，老杜让服务员拿了四罐王老吉，服务员送来后，老杜一人递了一罐，老杜说，等会我还有事，大家都不喝酒了，吃完饭该干嘛干嘛，以后大家有的是时间聚，今天晚上主要是给小梁接风，大家以后一起，齐心协力把工作做好。打开拉环后，老杜站起来笑着说，话就不多说了，咱们碰一个，祝大家工作顺利，身体健康。其他两个人也跟着站起来，梁华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最后站起来，赶紧举起王老吉和他们碰了碰。喝完一口后，四个人一起坐下，老杜招呼他们吃菜，老杜天上地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为了避免冷场，张哥和吴姐也有一搭没一搭地迎合着，梁华不知道怎么插嘴，他们问一句答一句，没问他的时候就跟着陪笑。
　　 饭吃到一半，老杜电话响起，她拿起电话往外走，回来的时候告诉我们，账已经结了，她有事先走了，嘱咐小张和小吴照顾好自己。老杜前脚刚走，吴秀燕快速地把碗里剩下的饭吃完，很客气的说，小张，小梁，我还得回去辅导小孩写作业，我先走了，你们慢慢吃。老杜、吴姐一走，梁华感觉凝固的空气瞬间熔化了，剩下张国超和自己，两个不相熟的大男人似乎也没什么可聊的。梁华并不善于交际，和领导讲话的时候甚至心跳加速，但他脑海里仍在搜寻适合聊天的话题。他正在苦恼时，张国超说，小梁，我有事也先走了，你慢慢吃，上班的时候有什么不懂的就问，老杜和吴姐都很好相处的。梁华站起来和张国超作别，送走了张国超，面对着这一桌没怎么动过的菜，梁华觉得简直就是暴殄天物，自己一个人是吃不完，他问服务员要了三个餐盒打包带走。
　　 回到出租屋，梁华把打包的饭菜放到门口砖砌的灶台上，白色的老式瓷砖有些开裂，有几块已经松动，放电磁炉的地方积了一层厚厚的油污。他费了好大劲清洗，但还是留下一些印迹。他租住的房子离上班地方较近，步行十五分钟就能到，那是以前单位宿舍，门口锈迹斑斑的铁栏杆，缺角的红砖，木质的门窗，以及有些发黑的大理石浇灌的地板透露出岁月的痕迹。一个四十平米左右的通间，床、茶几、沙发、书桌已经配备齐全，梁华选择租住在这里，除了离单位近，更重要的的是价格便宜，房子是旧了些，安全也有些堪忧，但东西朝向采光好，况且自己也没什么贵重物品。
　　 找好房子后，父母都来看过，他们坚持让自己重新找个好点的，但终究拗不过自己。房东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丈夫去世后，自己一个人居住了十多年，近来老人身体不好，搬去和儿子一起住。梁华见到过房东老太太，据他儿子说，非得看看租房子的小伙子，如果是五大三粗不讲卫生的，她还不乐意租，怕糟蹋了自己的房子。看到梁华后，老太太明显放心很多了。因为居住时间太久，东西搬走后地面留下一个个黑色的印迹，母亲和梁华整整收拾了两天。收拾好房间后，梁华和母亲去对面的超市买了新的被褥、床上用品，以及日常生活用品，置办这些就花了一千多元，钱是母亲提前给梁华的，看着母亲辛辛苦苦存下的钱被自己这样一张张花出去，梁华的内心满是羞愧与酸涩。他发誓，以后一定要让父母过上好日子。
　　 床铺好，洗过的窗帘也已经挂起，窗前的书桌上也铺上了浅蓝色的桌布，他本来是不想要这桌布，但母亲坚持要买，书桌确实很老旧了，有了这桌布看着更顺眼些，桌上已经放好了台灯，复习考试的书本也整齐的摆在书桌上，黑色铁质笔筒里也放着自己的用过的笔，这些东西作为自己奋斗的见证者，梁华是不愿意丢弃的。环视了一圈屋子，梁华内心是愉悦的，他想，叶小贝肯定会喜欢。愉悦只是一瞬间，他和叶小贝已经分手了，彻彻底底分开了。
　　 梁华大学期间，申请了学院的勤工俭学岗位，和另外一个男生一起，主要负责学院的多媒体，课前打开，课后锁好，只要多媒体不出问题，工作还是很容易。工作一段时间，梁华已经能解决一些小问题，大的问题只能报维修部门。除了在学校勤工俭学，周末他也会去做一些兼职。梁华和叶小贝是大二那年认识的，那天梁华做完兼职，急急忙忙的往学校赶，下午他有课，而且也轮到他开多媒体，按照预留的时间，完全可以早早的到学校，喘口气再去开多媒体也完全来得及。不凑巧的是，公交车半路出现问题，司机把他们放在路边，告诉他们，可以走到前面的公交车站台转车，或着等下一趟车。梁华为了赶时间，匆忙的下车，一不小心推到了站在门口的叶小贝，幸好他一把拉住她，这才没摔倒。梁华一个劲地道歉，耳朵里塞着耳机的叶小贝完全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觉得自己差点摔倒，但又被扶起，她取下耳机，看到梁华一面笑一面说对不起，她笑着说，没事。
　　 在校园里遇到时，他们总是报以微笑，每次遇到梁华，他都是一个人，和叶小贝同行的闺蜜问她，你们认识吗，每次见到都笑得那么开心，叶小贝和闺蜜说了他们相遇的过程。其实，叶小贝第一次在校园里遇到梁华，并没有认出他来，后来又遇到几次，她才记起来。
　　 叶小贝和梁华是同一届，叶小贝高中文化课成绩不是很突出，高二的时候跟着学美术，最后考起师大的美术学院。高中的时候不允许谈恋爱，虽然也有背着老师谈的，但叶小贝和心中的白马王子商量好了，等高考结束咱们再谈。高考毕业那天，他向她表白了，他们录取到不同的大学。大一的第一个暑假，叶小贝发现男友竟然背着自己和另一个女生说些肉麻的话，她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男朋友早就被别人惦记了。说话亲昵的程度，早超越了一般的异性朋友，毕竟一个巴掌拍不响，结局可想而知。
　　 两人在一起，是叶小贝追的梁华。最初，是叶小贝先要的联系方式，他们互加了微信好友，在平时的接触中，叶小贝觉得梁华为人实诚，主动向梁华表白。梁华在第一时间看到了叶小贝发来的表白，他看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回复，索性不去管它。一个多小时后，叶小贝又发来一句，看把你吓的，和你开玩笑的，哈哈。梁华这才回复叶小贝，不好意思，刚才忙着没看见。叶小贝活泼、漂亮、家庭条件优越，而自己得忙着学习、兼职，没时间更没金钱去谈恋爱。他记得开学前，父母是怎样把一张张皱巴巴的钱摊在床上，然后一遍又一遍地数着，他要自己挣生活费，他没钱谈恋爱。即使后来和叶小贝在一起，他也没对她说过这些。
　　 叶小贝是个善良的姑娘，梁华空闲的时候，她并没有要求逛商场、吃大餐，大多数的时候他们牵着手沿着校外新铺的公路一直走，有时是清晨，有时是黄昏，他们一路都在说笑，有时一路都是沉默。
　　 大四的时候，梁华开始为毕业做准备，除了上课、写毕业论文，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图书馆，叶小贝也跟着梁华一起泡图书馆。教室、图书馆、宿舍，日复一日，一年很快就过去了，照毕业照、论文答辩、毕业典礼、聚餐、离校，青春就那么散场了。
　　 想到这里时，梁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他拿起手机看，已经凌晨三点多了，再不睡觉明天根本就没精力工作，待遇好、离城区近，同学们都羡慕的好工作，其实他已经身心疲惫，尤其是经历了这次谣传风波，他更加觉得人言可畏。
　　 那天去市财政局帮张国超送文件，遇到了同一个村委会的梁洪辉，回老家的时候听村里人说起，整个村委会，他们一起读书的三四十人，就梁洪辉、林秋、梁华他人三人有出息，都端上了铁饭碗，尤其是梁洪辉，更是在大城市工作，再加上市里当领导的舅舅，以后肯定飞黄腾达。高中毕业后他们已经七八年没见了，老乡见面格外亲切，说什么梁洪辉都要请梁华吃饭，离下班还有半个小时，梁华拗不过梁洪辉，只能去梁洪辉的办公室等着他下班。
　　 市里的办公环境和县上的就是不一样，办公室里传真机、打印机、功夫茶具、电脑桌、办公椅，怎么看都比他们办公室的舒服。梁华坐在皮质沙发上，梁洪辉客气的给他递烟、帮他倒水，告诉他自己手里的事还没做完，让他自己先坐会。梁华翻看着微信朋友圈，他看到林秋的动态，是他们完小举行冬运会，林秋站在一群身背号码布的小学生中间。梁华看到林秋时，内心颤动了一下，以前那个羞涩的姑娘如今变得落落大方，天有些阴沉，林秋穿一件米色开衫毛衣，里面穿一件白色体恤，下身是一条黑色纱裙，体恤挽进纱裙里，脚下穿一双小白鞋，可以看出她化淡过妆，看起来很自然。很早就加过林秋的微信，只是从未聊过天，如果不是这条动态，他几乎要忘记她了。
　　 终于熬到了下班的点，梁洪辉结束手里的工作时已经五点四十多，办公室只剩他们两个人，梁洪辉一个劲的道歉，真是不好意思，让你等了那么久。梁华客气的说，没有，我们忙的时候也经常加班，都习惯了。梁洪辉问梁华，你想吃什么，大家难得见一面，一定要把你招呼好。梁华说，不用那么客气，随便吃点就行了。梁洪辉带着梁华去学苑路那里的周记酸菜猪脚火锅店，店面不大，大大小小总共八张桌子，从梁洪辉上班的地方打车过去，因为堵车，十分钟的车程花了将近半小时，去的时候店里挤满了人，店外的过道上也坐着一些排队等候的人。因为他们只有两个人，墙角刚好有张两人座的桌子，他们点了一公斤火腿猪脚，梁洪辉要了两杯松子酒，梁华平时不喝酒的，梁洪辉左一句右一句的，兄弟整点，是不是不给哥面子。梁华这才拿起梁洪辉面前的松子酒，他有些后悔来吃这顿饭。在等候上菜的时候，梁洪辉的手机一直有消息，随时翻看，他笑着说，每天那么多事，经常加班，还有各种勾心斗角，上班真他妈累啊，工资还那么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