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园】汤豆花(散文)
冬日的早晨,天还没有亮,整个村子都在黑色的夜幕下沉睡,银螺似的繁星在寒夜的幕空里瑟瑟颤抖。突然传来一声:“汤——豆——花,”高昂的叫声,撕裂了农村宁静的夜空。不知道是什么道理,家乡的汤豆花只有进入了冬季才会变得活跃,有的卖。是因为寒冬卖不了菜?我看也不见得,除非早上冻得紧,积雪很厚,人出不了门,卖菜的也来不了,否则还是会有人买菜的。这大概是雍城人的一种饮食习惯。
汤豆花是多数雍城人早上的念想。卖汤豆花的人只要进入冬季便会天天来。来的时候,整个村子只传来了第一声鸡叫,天还是黑的,寂静的有些瘆人。卖汤豆花的一来,这种寂静就打破了。北方的冬季,黑夜特别的长,白昼一天比一天短,到了冬至又是另一种天时。所以大部分人还在熟睡。先一天的晚上如果家里安顿了明日的早饭是汤豆花,那就得赶早,不然你端了锅盆出去,买汤豆花的车车都赶到了下一个村子了。因为汤豆花是多数人家冬日的早饭,刚听到喊声农村人就会早早的站在家门口等卖汤豆花的人过来,卖过了这个村子还有下一个村子的人等着,不会因为你出来的迟而等候你,不然错过了时辰,有些人家要赶时间去干活,自家就会做了早饭。汤豆花早上卖不完,留到中午就不好买了,甚至就要折本钱了。
卖汤豆花的人是我们邻村的一个四五十岁的的中年男人——老张。瘦瘦的中等个子,一件掉了色的军用防寒服,在我记事起就套在身上。老旧的花花布做的棉裤,膝盖附近被烟烫出了洞。脚上一双军绿色的大头皮暖鞋显得格外的笨重,走路时,让人老远就能听见鞋底与地面的撞击声。老张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为人老实本分,为了生计舍得出力,平时在附近找一些建筑工地上的活干干补贴家用,过了国庆节,安顿好了地里的活就开始撩早卖汤豆花的事情了。
老张做汤豆花的历史已经很久了而且是个高手,这在四邻八乡是出了名的。我是吃着他的汤豆花长大的。冬日只要听到卖汤豆花的喊声就知道是老张要来了,几乎家家就会打开了大门提着锅瓢静静地等候了。仿佛汤豆花非得是老张的才好吃。老张的豆花软硬适中,入口滑嫩,口感绝佳。白汤也比别家的浓郁,喝一口舌尖上蓄满了豆香味能令人回味半晌。
一到冬季,老张每天下午就忙乎的不得了了。把量来的黄豆进行筛捡干净,用清水泡上。等黄豆泡软了,到了第二天凌晨再用打浆机打成豆浆,加水过滤,过滤下来的的汁水就是我们平常喝的豆浆。加热后的豆浆盛入桶里,接下来就是点浆。点浆实际上就是按一定的比例在豆浆里加入一种酸,我们这里称为“石膏。”其学名为硫酸钙。搅拌均匀,加盖静置,豆花便做好了。剩余的豆浆我们叫它“白汤。”
小时候,躺在被窝里就能听见老张哄厚明亮的叫卖声,这种熟悉的大嗓门是多年历练出来的,充满了生活的沧桑。架子车是老张做买卖的工具,载着装豆花的小桶和装白汤的大桶,大桶边挂了一把铁瓢用来舀白汤。
几声鸡鸣之后,寒意正浓,老张的叫卖声在村子的上空如利剑一般划过。黑幕下原本寂静的村子里传来了断断续续的狗吠声。紧接着几乎人家的院灯就亮了,家里的女人把大门开了一条缝探出头来望了望,又关上了,过了一小会又把门打开一条更大的缝,手里多了一个盆子,四周瞅了瞅就把盆中的东西泼到了大门外的空地里。等卖汤豆花的喊声进村了,十有八九的人家知道该准备锅盆了,厨房里隔着院墙都能听到锅碗瓢盆的“交响曲。”半支烟的功夫,老张的架子车已经行驶在了村口微弱的路灯下了,一阵嘻嘻索索的脚步声后,立即就围了不少的人。打开桶盖热气腾腾的白汤,浓郁的香味化作一缕白烟顺流而上,驱散了这冬日的严寒。我在睡梦中听见母亲拉开大门的咯吱声,知道今早又要吃汤豆花了。
母亲端了架在蜂窝煤炉子上的大铝锅舀了白汤,又用一个大洋瓷碗盛了豆花。白汤的多少可根据家里人口的多少来打,你只需要掏一份钱。豆花却是按份收钱。这是吃汤豆花的规定也是传承了几千年的饮食文化。
汤豆花端回了家,家里的其他人还没有起来。女人们烧好了白汤,把烙好的锅盔放凉,切成了薄片,等家里人都起来了,把切好的锅盔放入碗底,将豆花用铁勺放进白汤里暖一暖,盛入碗里,放上佐料,浇上白汤。吃时再来上几勺用大料淬制过的油泼辣子,一碗辣香味十足的汤豆花便做好了。滑嫩的豆花顺着食道划入胃里立即一股烫心的暖流传遍全身,嘬一口白汤香辣味沁人肺腑。那股子热乎劲一下子让人全身都暖和起来了。至此,雍城人的一天便从一碗汤豆花开始了。
上了高中,由于是寄宿制的学校。我就很少吃到母亲调制的汤豆花了。但我对汤豆花的情怀依然未曾减少。到了周日的时候,去学校之前,母亲从早上就开始忙碌,给我烙锅盔,这是我上学时要带的食物。学校门口的街道,早上会有几家卖豆花泡馍的摊子,我带着母亲烙给我的锅盔几乎每天早上都会去吃,那几年我吃了很多豆花泡馍。它像极了汤豆花但没有了寒天夜幕下提着锅碗瓢盆的趣味,更没有了母亲亲手调制的味道,只是一碗用来饱腹的食物。上了大学以后,吃汤豆花的机会越发的少了。这是个南方的城市,多数人并不认识汤豆花,最多见到的就是豆腐脑,但与家乡的汤豆花差之甚远,我并不想吃。每次要是有人问我汤豆花是什么?我就会兴奋地描述一遍,但真正的滋味,这可不好回答。毕竟南方的饮食习惯和北方还是有差异的。
现在我很想吃一碗家乡的汤豆花,很怀念冬日的早晨提着锅碗瓢盆出去买汤豆花的情景。
汤豆花将与雍城人的生活长期共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