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变故，让爱接受了重重考验；一场情与法的艰难抉择，因为至深的亲情，让看似冰冷的法律有了温度。——题记
　　
　　 一
　　 这天，风和日丽，鸟语花香。丰阳县人民法院法官张慧琴坐在办公桌前，心情似乎比往日愉悦了几分。她心里很清楚，自从自己坐上法院家事法官这个位子以来，已经两年多了。在这两年多的日子里，没有一天能像今日这么消闲过，整天不是奔波在当事人家里苦口婆心地说劝、调解，就是在法院里分析案情，或者是宣判。尽管如此的忙碌，但收效还是不大。让她总也想不明白的是，如今的人不管是年轻人还是中年人，不晓得是哪根神经出了毛病，离婚的一起接一起。尤其离婚率比结婚率还要高，而且中年人离婚的比年轻人离婚的还要多，这让她这个法官都感到自己每判一件离婚案，都是做了一次孽。
　　 俗话说：“宁修十座桥，不拆一座庙。”可自己呢？……哎，自当了这个劳什子法官，唾沫星子费了不晓得有多少，但自己却说服不了要离婚的当事人。如今年轻人闹离婚还能叫人勉强接受，可最让人接受不了的是四、五十岁的人闹离婚的事。想两个人历经风风雨雨二、三十年，有儿有女、有老人，本该好好的敬老育小、好好地过日子，可他们偏偏不顾老也不顾小的闹起了离婚，真是叫人想不通。张慧琴想到这里，起身到饮水机上接了杯水，坐回办公桌前的椅子上，摊开报纸，刚准备浏览一下当天的内容时，敲门的声音传入了耳鼓。她应了声“请进。”便抬起头向门口看去。
　　 进门来的是一老一少两个农村人，还没等张慧琴反映过来，那老者已将一纸诉状放在了她的面前：“法官，我要和她打官司，这是我的状子。”
　　 张慧琴把这一男一女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心里觉得，这俩人大概是走错门了。当面前诉状的“离婚”两字像两根针刺般刺入她的双眼时，张慧琴不由地抬头将面前的俩个人重新看了一遍，更觉得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看这男的，年龄最小也有五十多岁；而再看那女的，最大也就是二十四、五岁的年龄，她怎么会嫁给个比自己大三十来岁的人呢？张慧琴的一张脸布满了狐疑之色，心里不由地暗叹：“如今的年轻女人，为了物质的享受，竟然不怕人耻笑，委身嫁给有钱的大款富豪老头的事情很多，但眼前的这个男人，根本就不像是大款富豪，这女子怎么就嫁给了他呢？看来自己还是孤陋寡闻了。”她缓缓地将目光收回到诉状上来，仔细地看了一遍。
　　 原来，这俩人并不是张慧琴她心里想的那样，眼前的老者是已经成为植物人的儿子李浩明的法定代理人，而年轻女子却是他的儿媳妇。他今天来的目的，是要让儿子与儿媳妇王晓玲离婚来的。
　　 法官张慧琴看完离婚诉状书后，抬头将眼前的俩个人看了看，说：“你们先回去，等我们法院调查清楚事情的原委后，再判决。”
　　 俩个当事人走了后，法官张慧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愣怔了半晌。她清楚，在自己办离婚案以来，这桩案子是桩特殊的案子。但是，说心里话，她是最恨一方因某事而成残疾，另一方却提出离婚这种事情的。可眼下这桩案子，虽说男方已经成了植物人，女方却并没有提出要离婚的事，反而是男方的父母代替儿子主动提出要与女方离婚的事情。正因为是这样，自己该怎么来裁决这个案子呢？诉讼背后究竟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呢？
　　
　　 二
　　 第二天，法官张慧琴带着一连串的疑惑，骑上“咯吱咯吱”响的自行车，向植物人李浩明家的村子里行去。
　　 一路上，山山峁峁，沟沟洼洼，绿树成荫。红的、粉的、紫的……各种果树的花儿和山野里的野花相互映衬，处处散发着浓浓的花香。鸟雀们似乎也不甘落后，亮着清脆委婉的嗓子，一忽儿落在树枝上，一忽儿又展开翅膀在山间绕来绕去地穿梭。山圪梁上站立着一个头扎白色羊肚子手巾的中年汉子，他望着对面的山峁，扯着他那粗放的嗓子唱着野里野气的信天游——
　　 三十里明沙二十里的水，
　　 五十里的路上我来呀么来看你。
　　 半个月我跑了那十五回，十五回，
　　 杂把哥哥跑成个罗呀么罗圈圈腿。
　　
　　 石板上栽葱扎呀么扎不下个根
　　 玻璃上亲嘴急呀么急死个人
　　 不打电话见不上个人，见不上个人，
　　 什么人留下个人呀么人想人……
　　 法官张慧琴双脚蹬着自行车脚踏板，一上一下地跟随者歌声的节奏向前行驶。她并没有心思观赏左右如画的山野景致，也没有心情倾听这豪放而又动听的歌声，满脑子里都想着的是这桩特殊的离婚案。自从昨天接到这桩离婚案子，她的脑袋瓜子里不知盘旋了多少遍了，仍叫她想不明白这桩案子里边的曲曲弯弯来。她说盛也要弄清楚这桩离婚案中的许多疑惑，这也是她决定亲自到当事人家跑一趟的真正目的。
　　 上午十点多的时候，法官张慧琴才来到离县城三十多里地的黄家塬村。当她推着自行车进入村中时，看见几个婆姨围坐在一棵像巨伞般的槐树下说笑着什么。张慧琴走近才看清楚几个婆姨是在槐树下的石碾盘上坐着，其中一个中年女人正低头绣着一幅图案。这是一幅已经绣了一半的、神态各异的骏马图。其他几个女人一边做着各自手中的活计，一边叽叽咕咕、嘻嘻哈哈地打趣说笑着，好像根本没有发觉在她们的身边已多出了一个穿着制服的女人。
　　 张慧琴暗自在心里说，还是不到当事人家里去，先从这些女人中了解一下，看是不是如同当事人诉状上所说的那样，是男方要离婚还是女方要离婚的再说。她想，经她办的离婚案件中，不是夫妻感情不和、就是大吵大嚷或者是家庭暴力所致，或者是女方觉得男方没有本事供养不了她的虚荣之心才要求离婚的案件。当然，也有因为第三方的插足，导致一个好好的家庭破裂的案件。但像现在手中的这桩离婚案，在她办案以来还是遇到的头一桩案件，必须要慎重。张慧琴这么想毕，便将自行车支好，故意轻轻咳嗽了声，见几个女人都偏过头来看着自己，就微微笑着问：“大姐，你们村长在家吗？他家怎么走啊？”
　　 “你有盛事？”一个纳鞋底的婆姨用一双狐疑的眼看着面前这个穿制服的问话女人，接着又说，“我们村里人可都是老实本分人，没有你们公安要抓的坏人。”
　　 “看来大姐是误会了，我不是来抓什么坏人的。”张慧琴微笑了下，接着说，“我是来了解一下李浩明家的事儿。”
　　 刚才那个婆姨轻轻“噢”了声，说：“问李浩明家的事情，还用得着找村长啊，我们几个婆姨都晓得。”然后回头看着身边的其他几个婆姨，接着微笑着又问，“你们几个说是不是？”
　　 其他几个婆姨一哇声地应着说：“是哩，一村一院的邻居，谁家不晓得谁家？你过来坐下咱们慢慢啦谈吧。”
　　 张慧琴一听，正中下怀，就过去坐在碾盘上，微笑着说：“那，大姐们，就说说李浩明家的事情。”张慧琴刚说完，其中一个年轻点的婆姨问：“你是他家盛亲戚，要问他家的盛事啊？”
　　 “我和他家没盛亲戚关系。”张慧琴说着看了看几个婆姨，接着说，“其实，是这么一回事。昨天李浩明他爸到县法院来替儿子告状，说他儿子要和媳妇王晓玲离婚。所以，今天我就是为这事来……”没等她说完，几个婆姨都吃惊地瞪着一双双的眼睛看着张慧琴，当她们从张慧琴的脸上看出来这是真的时候，几个婆姨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惊问：“盛？你是说浩明要和媳妇晓玲离婚！？”
　　 张慧琴点了点头，只听一个婆姨叹了声气，说：“浩明他大（爸）大概是老糊涂了，人家晓玲娃都没提说要离婚的事，甘心情愿地伺候浩明，他个老浑蛋咋价就替儿子做主说出要离婚的话来哩？真不晓得他个老蚩松的脑瓜子是被驴踢了，还是脑壳子里出了盛毛病！”
　　 纳鞋底的婆姨刚说完，绣“骏马图”的婆姨就接过话来说：“大概是浩明他大（爸）觉着儿子再不会像以往那样活蹦乱跳的了，怕耽搁了晓玲往后的生活，才自作主张提出让晓玲离婚的吧。唉——要是真离婚了，一个活死人的儿子，一个刚满一岁的孙子，这往后就苦了两个老家伙了。”
　　 “大姐们能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吗？难不成王晓玲她不是个好儿媳妇？”张慧琴双手端着一个婆姨从自己家端来的一缸子水问。
　　 “大妹子你不晓得，晓玲这娃可是我们村方圆几十里地上再也寻不到的好媳妇了。”纳鞋底的婆姨说着把手中的鞋底放在身边的碾盘上，接着打开了话匣子，向张慧琴说了起来——
　　
　　 三
　　 原来，王晓玲和李浩明一样，从学校毕业后，就到省城揽工了。俩人虽然说是同一个乡的人，但相互并不认识，直到王晓玲二十一岁的那年冬季，媒人来家说媒，才认识了比她大三岁的李浩明。俩人见面后，性格温和的王晓玲觉着李浩明是个精明强干而又真诚本分，是个可以依靠一生的人。她心里清楚，如今像李浩明这样的人很少了，自己能够遇到这样的人是前世修来的福分，自己说盛也不能错过这样老实本分的人。
　　 当然，李浩明他心里也清楚，像自己这么一个不宽裕的农民家庭，现在找个媳妇很不容易的，自己能遇到既温和又不嫌弃自己家贫的女子真是祖上积下的德，或者说是烧了高香，自己没有挑挑拣拣的权力，更没有谈嫌人的理由，可以说是满心的情愿和满意。
　　 俩人从第一次见面后，彼此间都产生了很不错的印象。后来，经过俩人多次的接触和了解，更加了解了对方，也就自然而然地把心系在了一起。第二年正月，李浩明和王晓玲在两家众亲友的见证下，走进了婚姻的殿堂。结婚后，王晓玲再也没有到省城去揽工，而是在家里孝敬公婆和帮公公营务着庄稼地。公婆对儿媳妇王晓玲更是视若己出，疼爱有加。李浩明仍在省城揽工挣钱，无论有多辛苦，但他心里是高兴的。对此，村子里的邻里邻居们看在眼里，都觉着这是一家令人羡慕和眼红的家庭，尤其羡慕的是，李家哪辈子人积了大德，让浩明娶到这么明事理又孝顺的好媳妇。
　　 俩人结婚后的那年秋庄稼收完后，闲不住的李浩明他大（爸）带着儿媳妇晓玲正在整修夏季被暴雨冲坏的地时，浩明他大（爸）突然肚子疼得满头的汗珠子直往下淌，不由地两手捂着肚子蹲下身子来。儿媳妇王晓玲立马扔下铁锨，将公公搀扶到拉拉车（架子车）上，拉着疼得直“哼哼”的公公，像小伙子一样没命地跑着赶往县医院。经医院医生们的诊断后，医生说，浩明他大（爸）得的是急性阑尾炎，再迟到十分钟的话，就是神仙也救不活了。
　　 浩明他大（爸）住进医院后，王晓玲就像亲闺女一样地伺候着公公。村子里去医院看望浩明大（爸）的人说，还是打电话把浩明叫回来，可晓玲硬是没有告诉男人浩明一声，直到把公公的病治好之后，才在电话里向浩明说了一下，并对浩明说家里的事有她撑着，让浩明放心。
　　 浩明他大（爸）病愈出院后，儿媳妇王晓玲才松了口气。她每日里除了好吃好喝地做给公婆吃外，一个人就在地里忙活，把夏天暴雨冲坏的地块全给整修好，还把其它地里的庄稼杆等杂草收拾的一干二净。尽管公公觉着自己病好利索了，在家里闲着不是个事，要到地里帮儿媳妇干，但晓玲说盛也不让，硬是叫公公在家里养了一个多月。那一个多月的日子里，晓玲在地里无论多忙多累，可从地里一回到家，也不坐下来歇一下，就动手做饭，或者是扫院子。尤其是给婆婆梳头，那简直是雷打不动的事。每天早上，总要给婆婆把头梳好后，才动手做饭和扫院里院外。说实在的，就是亲生的女子也不会这样天天给妈妈的梳头，别说是儿媳妇了。要晓得，儿媳妇是外人家老婆子生养的！
　　 有一天早上，我到晓玲家去借东西，正好看见晓玲给婆婆的洗头，把我看的不由地眼红，心里说，多孝顺的儿媳妇，要是我的儿媳妇能有晓玲一半的孝顺该多好啊！可——唉，我这辈子是没有这么好的福命了……
　　 人常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正当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了一年，眼看着他们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了，浩明娃却出事了——被车给撞了。那个汽车司机就好像是有意的一样，或者说是前世里和浩明有深仇大恨。浩明娃没命地前边顺着山根跑，汽车在后边追撵，直把浩明娃逼到山根下的水壕里，再也没路了……虽说没把娃当场撞死，可医院里的医生费了好大的劲才保住了浩明的命。命虽是保住了，可因为脑瓜子损伤太重，却不会言语成了哑巴，大小便也不由己，整天只能直挺挺地躺着，就像个死人一样，吃喝都要人喂。尽管说那个该死的汽车司机被公家给抓了，并判赔了浩明家一些钱，可好好的一个人被弄成个“活死人，”赔再多的钱顶个盛？
　　 浩明成了“活死人”后，媳妇晓玲没明没黑地伺候着，就像伺候老人一样，从不叫声苦，也不喊声怨。只是听浩明妈妈说，有时在夜里，她就会听见晓玲低低地哭泣声。那个时候，晓玲肚子里还怀着几个月大的娃，整天挺着个大肚子，里里外外的忙活，还要伺候半死不活躺在炕上的男人，那个苦累，谁见了都会心疼的抹眼泪。
　　 浩明大（爸）和妈，见自己家唯一的儿子、唯一的顶梁柱就这么的半死不活，还得人伺候，心急如焚，从儿子浩明出事后，整天眼睛就没有干过，总是挂着泪珠子。为这，儿媳妇晓玲常常是劝说了公公，又安慰婆婆，好说歹说，才把公婆宽慰地从伤痛中走了出来。可晓玲她自己，虽说白天看起来是个要强的女人，到黑里就会暗自流泪。说心里话，这种事搁在谁身上，都是撑不住的，何况，挺着大肚子的晓玲哩，她心里的那个苦楚不用想都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