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是我幼时的玩伴。
　　 过年的时候，老李休假从南方城市回来探亲。过了几日便约我出来聚餐，席上我们要了几瓶啤酒，借着酒意我问老李：“你最怕什么？”老李毫不犹豫地丢出一句：“借钱。”这让我有点不知所措，一瞬间空气变得凝结了，刚才的酒声笑语一下子噶然停止，气氛一阵沉闷。的确，老李说的借钱不是借给别人钱，而是自己向别人借钱，借钱成了老李一生最放不下的事。我的思维仿佛又回到了过去。
　　 老李的老家就在我家的对门，中间只隔了一条不到五米的水泥路，只要老屋的大门开着相互就能看见对方家里的院子发生的一切。吃饭时，端着碗出了大门，蹴在门口就能面对面的吃。上学时，不是我去砸他家大门，就是他来敲我家大门，一块去学校。但凡对方家里有了稀奇的玩意或者特别的吃食都会共享。如果到了饭点，我妈发现我还没回来吃饭，准会去老李家找我，十有八九都能找见。然而到了大学，由于我们不在同一个城市所以就不常见面了，但信息还是时常沟通的，直到十年前老李携家带口的去了南方，我们就基本一年也见不了一两回。
　　 过年的时候，老李每年回来都要给去世的母亲上坟。现在老李的老屋基本没有什么亲人了，只有一个老父亲还住在以前的家里，五年前老李回来把老屋翻修了一遍。老李叫父亲去他工作的城市生活，但父亲说是习惯了农村的宁静与散欢，受不了大城市的喧闹和拘束，不愿意去。村里人也都帮着劝说，可这个老头倔得很，死活都不去，还说：“老李家的根在这里，都走了谁来守住老李家的根。”老李也没有了办法，虽然人在南方工作，但从此心里多了一份牵挂。
　　 旧时，老李的家境并不好。父母都是老实巴结的农民，也没有什么一技之能。平时只能靠着务农，给别人打零工维持生计。就连老李上大学的钱一部分也是用的银行贷款。
　　 老李父亲的腿不好，年轻时给生产队农场干活时受过伤。平时到县城里打零工都是骑自行车，但上了年龄就有点吃不消。在老李上大三的时候，把家里养的一头牛卖了，换回了一辆小型代步摩托车。端午的时候，载着老伴去游亲戚，回来的路上就出了车祸，老李的父亲因此便失去了劳动力，还好，母亲并没有大碍，以后家里的重担就结结实实的落在了母亲一个人的肩上。
　　 老李的母亲是村子里十分要强的女人，而且家里家外也是村子里出了名的历练人。常日里，虽然生活很拮据，但总能想办法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从没让一家人的生活陷入过困境。也没有向村子里的人开口求助，就连家里的生产工具都是老两口一点一滴靠自己置办的，从不借东借西。老李父亲车祸住院的日子里，母亲一个人默默地在医院里伺候了一个月，谁都没有告诉。等快出院时亲戚才听说了，要来探望都被母亲拒绝了。后来听老李提起：“母亲告诉他‘大家都很忙，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更不愿意欠人情，咱还不起’。”老李他妈要强了一辈子，最终也没有逃过命运的安排。
　　 过了一年，父亲的病情恢复的差不多了，生活基本能自理。老李也已经大四了。五月份的时候，汶川发生了特大地震。我的家乡也受到了影响，成了轻微的受灾区。全国人民都忙着抗震救灾。老李家却发生了一件令老李悲痛欲绝的事情——老李的母亲突然患了脑溢血，去世了。老李是在学校的图书馆看书时，接到了母亲离世的电话。父亲刚刚出院，病情还不稳定，几乎花光了家里的积蓄。一年来仅靠母亲没日没夜的劳作维持生计，其中的艰辛难以想象，每每想到此处，令老李无数次的心酸泪下，甚至有了退学的念头，母亲却总是严厉的训斥他要好好上学。眼看大学毕业了，母亲却永远的离开了老李。母亲的离开对这个家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老李得到这个消息坐在图书馆的凳子上头都快炸裂了，感觉周围天旋地动。胸口涌出一股血腥味，差点昏死过去，老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图书馆大门的，头脑晕的厉害，最后在室友的搀扶下才回到了宿舍。老李顾不上收拾，就踏上了回家的火车，老李不相信这个噩耗是真的，最终还是没能见上母亲最后一面，这成了老李的一块心病，老李深深体会到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的痛楚。后来听老李说，母亲离开的那几个月，他都会在半夜里哭醒，他不愿意相信母亲已经永远的离开了。
　　 那个时候，我正好也在老家办事。就参加了老李母亲的丧事。由于正值盛夏，天热气闷，老李家的情况也比较特殊，一切就从简了。老李在母亲的灵前整整哭了三天三夜。当我见到老李时，只见他一身孝白，消瘦而又沮丧的脸庞上，嵌着两颗红桃似的泪眼，整个人几乎虚脱了。作为老李做好的玩伴，我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平生第一次感到无助。接下来的几天里，老李便四处借钱为母亲筹措葬礼。俗话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老李家的情况近些年也是十分的具体：先是老李上大学花费了不少钱，接着是老父亲又遇到了车祸，现在母亲又不幸离世，家里早已赤贫如洗。平时基本没有多少亲戚朋友，更别说借钱了。
　　 老李稍稍收起了悲伤的心情，来到了亲戚家里说明了来意，却遭遇了各种借口推辞。甚至有人说：“干脆让老李退学算了，早早去打工，还能挣些钱补贴家用，现在家里主要的经济支柱都不在了，这个家都难散成这个样子了，借了钱将来谁还哩？”当然这些话是老李后来才知道的。老李是个嫉恶如仇的人，脾气和他爹一样倔，便和这个亲戚不再联系了。后来听老李说：“他从心里并不埋怨人家，毕竟那种情况下，人家也帮了咱不少的忙，借不借钱，我是可以理解的，人要时常心存感恩之心。”我被老李迅速成长起来的成熟感惊呆了。
　　 人常说：“人生只有经历了人世间的百味世态才能真正地快速成长。”和老李相比，我自叹不如，是呀：“人生在世，要知道感恩，时常心存感恩之心。”在家对父母知道感恩，在外对朋友同事一切帮助过的人都要知道感恩。在万般无奈的时候，老李便怀着忐忑的心情去了几个本家的叔伯家里借钱。很拮据的叔伯们不仅借给了老李钱，后来还忙前忙后，尽心尽力的帮着老李让母亲入土为安。这让老李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老李当时拿着叔伯们每人三五百凑够的钱心里沉甸甸的回了家。
　　 老李的第二次借钱是两年前的一个傍晚，当时我正在公园里陪妻子遛娃，忽然接到了老李的电话，电话里传来老李低沉的声音：“伙计，最近手头方便吗？想跟你借些钱。”老李停顿了一下又说：“如果不方便就算了？”
　　 我问：“是不是遇到啥事了？”老李说是谈了个女朋友准备结婚，对方家里要伍万元彩礼，他现在还差一部分钱。
　　 我说：“你不要着急，我来想想办法，多了没有一两万我可以给你凑凑。”回到家里我便把家里准备买车的钱给老李转了两万。
　　 老李当即来了电话，一个劲的说：“谢谢，还说过事时，要我一定去，要当面谢谢你。”我也愉快地答应了。
　　 其实，老李自从母亲去世后，一直也没有正式职业，次年五月份才考上了南方大城市的一家事业单位，算是稳定了下来。基本上也没有什么积蓄，平时的收入除了要还近些年家里的欠债，每月还得给老父亲一些生活费，生活也是紧巴巴的。现在结婚，的确不容易呀！结婚的时候还差一些钱，老李就在镇上的银行里贷了款，婚事也是十分的简单。
　　 如今已经过了十年了。老李在大城市里买了房，购了车。老李每年都会回家过年，除了看望父亲和给母亲上坟还会在大年初一提着礼品挨家挨户的去给几个年老的叔伯拜年。
　　 正月里往后的日子里，老李便会约上我们几个发小聚餐喝酒。从来也不让我们掏钱，知道老李的脾气，谁也不和他争。每次酒到深处，老李总会旧事重提，眼里不免闪过一丝伤感，这个时候大家就开始劝酒，转移话题，谁也不愿意接话茬。
　　 对于老李的几个“死党”朋友来说，只有老李一个去了南方发展，其他人均留在了本地。隔三差五的总会发个信息或者视频一下，大多也没有什么正事，就是一些问候的话语。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再也看不到那个四处借钱，被生活折磨的疲惫不堪的老李了，每个人都有了自己该有的天地。
　　 然而，对于老李来说这辈子最不想做的事情可能便是借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