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夕阳从墨蓝色的天幕上收去它最后的一抹余晖，向着一团鸟巢般的云霭中落进。刘胜好从他的蓝色夹芯板大棚炕里走出来，他看一眼苍茫的暮色，对关鸡圈门的老伴说：“孩子的娘，你应该回家啦，趁现在天刚擦黑。”
　　 老伴说：“死老头子，你也回家吧，那个小子进了拘留所，近日回不来了。”
　　 老头子摇摇头，预测说：“也很难说，人们都把那个小寇看凡了，他不止一次进过拘留所，但是一次次当天就回来了，一次次逃出了法网……他铁了心，他要拿我们家开刀，想要吃掉我们家的这块地，在上面建房子卖钱，我绝不会轻易放手给他的，他打错了算盘……”刘胜好的话音刚落，手机就响了起来。他急忙掏出手机，看一眼手机显示屏，派出所陶所长打来的。他断定此时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向自己交代。陶所长在电话里相告刘胜好说：“老刘，你现在就搬回家去住吧，就在一个小时之前，我把小寇已经接送回家了。”
　　 “看情形，他小寇能够凌驾于镇政府之上了？”刘胜好说这话意在探听陶所长的话路。
　　 “我们乡里要保护你家那片耕地的决心没有动摇。”陶所长在电话里再次强调，“我们出于对你们二位老人身安全的考虑，请你们二位老人暂且不要居住在大棚炕里，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有人敢于动弹你们的大棚炕，你可以随时向我们报警！”
　　 夜色越来越浓，刘胜好对陶所长回话说：“陶所长，我坚决执行你的命令，现在就搬出大棚炕！”
　　 陶所长道了一声晚安挂了电话。
　　 呆在一旁听完老伴与陶所长的一席谈话的老嫚子惴惴不安起来：“老头子啊，看起来就连县里也斗不过小寇了？”
　　 “放心吧！老嫚子，阴沟里的泥鳅翻不了船的。有我存在一天，谁都别想霸占我们家十字路旁这块土地。”刘胜好手指距离自己家约有几十米开外的一片高粱秸丛，靠近一步对老嫚子耳语说，“我已经提前把家搬到那里了，不是一样可以保护好我们的大棚炕？”
　　 老嫚子将信将疑，她跟随老头子，走到邻居家的那块高粱地里，果然看见老头子不知什么时候用高粱秸搭好了一个窝。更使老嫚子感到惊讶的是，老头子还把家里的那台电脑也安装在高粱秸秆丛里。刘胜好是村里唯一一名老三届高中毕业生，那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让他荒芜了学业。等到国家恢复高考，他已经拖家带眷，为了培养儿女成才，做到当父亲的责任，他甘愿两条腿插山沟。
　　 苍天不负有心人，数年之后，他的儿子考上了大学，带回来一台旧电脑，他让儿子把电脑装起来。儿子说，父亲大人，这些年过去了，你所学过的那点知识，早就随着糊涂饭下肚了，现在是个文盲。父亲说，我能够学点皮毛也好啊。好在他的汉语拼音在心里扎了根，很快，他就能够在电脑上查阅资料，发送文本，还能够用QQ与别人聊天。
　　 现在，老嫚子包贬她的老头子：“你有精神病？在这荒郊野外，还要玩起电脑来？
　　 老头子呵呵地笑了：“儿子娘啊，你暂且不懂其中奥妙，到时候你一切就会明白的。”
　　 老头子将铺盖卷进了高粱秸秆丛中，对她说：“儿子的娘，你先在这儿休息着，这里比我们的大棚炕还要温暖一些，我出去走走，我待一会儿就回来的。”
　　 这是一个暗阴天的晚上，月亮躲在云团里，天上黑一块，白一块，虽然不是晴朗的月夜，但是近处大地万物还可以模糊辨认。时至秋末冬初，虫子躲在看不见的角落里，唧唧叽叽地很有节奏地叫着，只要人走到哪里，仿佛跟着叫到哪里……
　　
　　 二
　　 入夜，刘胜好从外面进了高粱丛中，他开启了电脑，此时，在电脑屏幕上，清清楚楚地放映着他们家大棚炕的整个地理环境来。老嫚子更加闹不明白老头子的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玩的是什么鬼把戏了。老头子叮咛老嫚子说：“孩子娘，你看这屏幕，只要出现人影，你马上就把我喊醒。”
　　 刘胜好没有脱衣服，随身滚裹在被子里。他难以入眠，即使眯上眼睛，小寇总是站在面前，挥之不去。
　　 前一个时期，有许多个晚上，刘胜好也记不清了，不早不晚，总是在他与老伴躺下睡觉的时候，小寇必准找来敲门。说服动员，要挟刘胜好将四岔路口的那两亩地卖给他。搞房地产开发，刘胜好与他的老伴一直拒绝小寇的无理要求。
　　 最后一个晚上，也就是前天，小寇又来敲门，刘胜好把门放开了，并且礼貌地让座，彼此敬烟之后，刘胜毫不客气地说：“小寇，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就是把腿跑断了，我也不会对你松半句口，请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好自为之吧！”
　　 小寇说：“大叔，即使你再不同意，我也要吃掉你的这块地，其价格随你要……你放聪明一点，免得敬酒不吃吃罚酒。”
　　 “嗬咦？”刘胜好用坚定的目光看着小寇，“莫拿大话吓唬人，我三老命这一辈子走过的路比你走过的桥还多——不信？这人啊，做事要适可而止，过分了，天理不容喔。”
　　 “三老命”是刘胜好的绰号，意在刚正不阿的处世立身之道。刘胜好接着说：“过几年，我会把我们家这块地，出租给一位精通园艺的有事业心的主户……”
　　 老嫚子看见老头子的话越说越动肝火，急忙打断老头子的话路：“老东西，你就同意了吧，看在我们家的孙子与小寇家的儿子是同学的情面上，你就网开一面吧！老头子，想一想，什么是你的？到时间，眼一眯，一口牙都不是你的哦。”
　　 刘胜好一直用村上长者的身份说服来者：”小寇啊，你精精灵灵，就不能对大伙儿干一些有益的事情嘛？你又卖泥土，又搞房产非法交易，把岭上挖了一个又一个大坑，这是作孽呀！”
　　 小寇把他那三个指头伸在刘胜好的面前晃晃，说：“大叔，你看我这手，能够干什么？”
　　 刘胜好说：“一个人，他活在世上，知足者常乐，你虽然有那一点缺陷，我们的村干部给你早早地办理了低保，你还能开车子，这是好事情，每逢到农忙季节，村里许许多多农户，自己家里明明有现成的车子都不用，偏偏要用你的车子拉麦子，拉稻子，盖房子用你的沙子石子，这是众人挑一人，我想你会理解这里的用意。”
　　 “这些是题外的话，”小寇站起来，临走丢下这句话，“实话告诉你老刘大叔，等我把手续办齐了，那时候你只能无条件服从！”
　　 刘胜好也送他一句：“你目无王法，多行不义，不会善始善终的！”他关上门户，对老伴说，“明儿早上，要有一场好戏看！”
　　
　　 三
　　 果然不出所料刘胜好的所料，第二天早上，小寇带着自己的保膘，还有一班随从人员，开着抓土机，阵容整齐地对准刘胜好的大棚炕冲过来了。
　　 刘胜好掏出手机，第一时间报警。紧接着，他迎头向抓土机行走的途径走去，一副下定决心不怕牺牲的姿态。那台抓土机只好在离他不到一米地的地方停下了。
　　 刘胜好双手掐腰，一言不发。
　　 小寇开着黑轿车也同时停下了，他带着墨镜从车子里走出来，指挥开抓土机的朱星星：“一直向先开，压死他！压死他！谁叫他妨碍我们公事？死老头子，告诉你，县里的排房手续我们已经办好了，县里土地管理局马上就来人。我劝你现在让开，兄弟们，上前把老东西拉开！”
　　 他的拜八兄弟一个个虎视眈眈地注视刘胜好，没有一人付诸行动的。
　　 他的老伴走向前来，想要把刘胜好拉开，刘胜好索性向前跨了一大步，一动不动地背依在推土机的铲斗前面。
　　 双方对峙大约十分钟，一辆白色警车风驰电掣般的奔驰而来，快到十字路口时，它的速度减慢，转过十字路，在黑轿车腚后嘎然停下。
　　 陶所长率领五名公安干警，分成五角星形状，将小寇与他的八兄弟，以及推土机，团团围在中间。
　　 小寇首先开言了：“陶所长，你只是带来五个人，这一仗怎么打法？”
　　 陶所长毫不在意小寇的说话动机，他阔步走到推土机一侧，抬起手向驾驶室里的青年招呼一声：“小陶，你出来一下！”
　　 叫做小陶的青年走出了驾驶室。
　　 陶所长问他：“你少年有为，为什么要跟随小寇为虎作伥?”
　　 “哥，”小陶按族氏辈分称呼陶所长，“我是跟随寇老板学习驾驶技术的。”
　　 陶所长说“你的父亲将近六十岁，至今还在国外打工，而你，已经过了三十而立之年，拖家带眷，至今还依赖父亲，改革开放这麽多年了，农村好多青年纷纷奔赴城里打拼，许多人当上了大老板。上一个星期，我们镇里，又有一大批青年奔赴重庆，绵阳，汶川等地震灾区……假如你什么时候要去，与我说一声，那里正亟需机械工，月薪近万元……”陶所长的话还没有说完，小陶紧走几步，来到陶所长的面前，说，“大哥，我听你的。”说完，径自回家去了。
　　 陶所长走近小寇身边，对守卫在小寇身边的小魏说：“你听从小寇使唤，会毁掉自己的前程的，我听你的父亲说，你指望他为你介绍对象，花费了两万多元钱，后来落得个鸡飞蛋打，像你长相这般帅气，又虎虎生气，还怕缺了媳妇？人啊，宁生穷命，别生穷相。就凭你这模样，好好表现，自然阴沟里都朝家里爬媳妇。我的家属她在友爱婚姻介绍所，近年来经过她们的介绍，已经有二百多名青年牵手，并且旅行了结婚手续，一个月前，她还在我面前打听你，有没有对象……”不等陶所长说完，小寇打断陶所长的话语，试图拉拢人心说：“小魏，别听他的假话，他在诓你呀！”
　　 小魏把脸转向小寇说：“哥，我们撤兵吧！”
　　 “好，撤兵！”小寇笑一笑，非常亲近地朝小魏走进一步，趁其不备，猛然抬腿踢了小魏一脚。小魏趔趄一下，后退一步，站稳脚跟之后，再看看其他八兄弟们，一个个已经走向大路。他抓紧穿上刚刚扭掉的鞋子，跑步走向十字路口。
　　 眼下只剩下小寇孤身一人，陶所长指挥两名警员，将小寇带进了警车里，他像似做客一般对坐在他身边的陶所长说：“姓陶的，你把我送进拘留所，明天吃过午饭，还得劳你大驾，再来把我送回家！”
　　 小魏的预言真的应验了，第二天吃过午饭，陶所长接到县公安局通知，亲自开车，去县拘留所，接送小魏回家。
　　 途中，陶所长翘起大拇指，对小寇说：“你呀，神通广大，我非常佩服你！”
　　 小寇洋洋得意道：“你陶所长哪里知道我的底细，我的厉害？一朝知道了，活活吓死你！”
　　 陶所长说：“只要你违法，我还要去抓你，你躲过初一，就怕你躲不过十五！”
　　
　　 四
　　 秋末的深夜，临近村庄上的人家纷纷关门闭户，熄灭了灯盏，大人孩子相继进入梦乡。散落在野地里的一条条草莓炕，在黑夜里反射出姹紫嫣红的光泽。不远方的小镇上空，一颗格外显眼的血红色塔灯，在巍巍白塔顶端的圆锥峰尖上闪耀。
　　 刘胜好正迷迷糊糊，难以入眠之际，感觉左眼皮下的肌肉突突跳动几下……他急忙伸手摸一下眼睛提起精神，只见电脑屏幕上，出现一个浑身穿着黑色衣服，蒙着面孔的人影，那人手中提着一只塑料壶。刘胜好觉得来者不善，伸手惊动一下眯眼假寐的老嫚子，说一声“看护好电脑监控”，自己从高粱丛的空隙间钻出来，冲向大棚炕。迎面闻见一股扑鼻的汽油味随风飘来，他说了一声不好，话音落地，他的大棚炕轰然一声燃烧起来，火光中，蒙面人向北退却着，退却着……冷不防刘胜好从背后扑来，一把拽去了蒙面人头上戴黑纱巾：“啊，是小寇，你这个坏蛋！看你往哪里逃跑！”
　　 小寇一把推翻刘胜好，向来时的路径上奔去。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不等他到达摩托车旁，埋伏在黑暗中的陶所长，带领几名公安干警，从黑暗里围攻出来。
　　 陶所长冲在最前面，首先一把逮住了小寇……此时，一桩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同样躲避在黑暗中的小寇妹妹，放出了手中牵着的大狼狗，说了一声：“阿黄，上！”这畜牲宛如一道闪电，张牙舞爪扑向前去，它张开大口，带着一股凝聚力，一口咬住了陶所长的后腚头。
　　 不等大狼狗再次张口大口，说时迟那时快，副所长举起手枪，扣动了扳机，只听“叭！”的一声枪响，大狼狗呜啊怪叫一声，惨烈倒地而亡。
　　 几名公安干警同时围拢上来，将小寇的胳膊反剪制服。
　　 坐在警车边上的小寇继续抵赖：“你们凭什么抓人？”
　　 副所长说：“你杀人放火，等待着你的是人民对你的审判！”
　　 小寇说：“你血口喷人！那大棚炕是刘胜好自己睡觉困了，掉下的烟头燃烧起来的……巧事就多，我来找老刘磨牙的，这是偷牛逮到拨角子的了!”
　　 刘胜好俨然一笑：“小寇啊，你可看见我安置在电线杆上瓜蔓里的监控了吗？那触目惊心的一幕是最好的证据啊……你一心想要烧死我们老两口，只是阎王爷暂且不高兴收留我们呢。此时，我的老伴她正守卫在电脑旁，看你作孽的结果。”
　　 “我中了你的诡计了！”小寇向押解他的警员说：”用不了几天，你们还得把我接送回来的……我再说一遍……”小寇的诳话还没有说完，一辆警车猛然在路旁停下了。随后下来三名警员。其中，一名警员在黑暗中举手向陶所长敬礼说：“报告陶所长，任务完成，我们从小寇家的另一处家宅里，搜查出自动步枪三支，手枪一把，子弹一箱！”陶所长伸手握住前面这位警员的手说：“马指导员，你们今晚的任务完成的十分出色！”
　　 陶所长拿出手机，正要联系县消防大队，请求开来消防车灭火，刘胜好摆摆手阻止说：“不必了，就那几块夹芯板，让它燃烧吧！有我和老伴在这里守护着，不让火势蔓延到别处去。”
　　 在刘胜好的再三催促下，陶所长带领派出所的公安干警，乘上闪亮着红蓝信号灯的车子，拉响警报器，奔向通往县城的四车道大路。
　　 刘家大棚炕的烟火熄灭了。
　　 一轮明月从云山中爬了出来，夜气向田野里的庄稼洒着露水，反映出银白色的模糊光亮。迎着月光望去，远处的田野一派迷茫，刚刚停歇了一会儿的草虫，又开始演奏出美妙动听的乐曲：短促的，悠扬的，颤抖的，尖利的，低沉的，极远的，极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