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我骑车去探望让摩托车撞伤的学生小丁。这村子我来过几次，学生蔡冰也是这个村的。在丁家，丁母亲说，蔡冰嫁人了，婚礼都没办。
　　 蔡冰初中毕业后我见过两次，怎么就嫁人了呢？从小丁家里出来，我想是不是应该去蔡冰家里看看。
　　 推车走过一个小石桥，看见桥下的水面上有许多开着小白花的菱荇与泥水中的浮萍混在一起，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走过几栋平房，来到蔡冰家房前，蔡冰的母亲在院子里，看见我急忙迎出来，急切地说：“我方才出去倒垃圾，看见你去了小丁家，那孩子没事吧，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正想和你唠唠蔡冰呢！”
　　 进了屋里，墙上两幅大结婚照一下子映入眼帘。一副是蔡冰单人的照的，她那小眼睛还真画得跟明星似的；另一幅里蔡冰跟一个大男孩儿微笑着，一副幸福甜蜜的样子。
　　 我夸蔡冰照得漂亮，并说结婚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没告诉我们一声，大家也好来凑个热闹啊！
　　 蔡冰妈一边洗西红柿一边说：“刘老师啊，你还不知道啊，冰儿这个死丫头，为了结婚，跟我打了多少仗啊！我跟她爸都不同意这桩婚事，她婆家是外省穷山沟里的，什么也没给啊，都是我打兑的呀！这丫头死倔，你是知道的。你不知道这中间有多少事，都快要把我气死了！这丫头中了魔了，棒打不散，关也关不住，寻死觅活的，丢死人了。刘老师，有些话我就不能跟你说了，结婚是匆忙决定的，谁也没告诉啊。我儿子你也教过，多孝顺啊，谁像这个丫头让人操这么多心！”说着，伤心的眼泪不由得流出了眼眶。之后又听她说了点蔡冰的近况，我就告辞了。
　　 我边往外走，边说：“蔡冰都结婚了，以后就不要再提过去的事了，见面也不要骂她了，嫁出去了，她有了自己的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蔡冰妈说：“是啊，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就是仇啊！蔡冰都对不起你老师的教育啊，她就是不争气啊，你说咋整呢！”
　　 蔡冰妈边走边又说了一些蔡冰的情况，说蔡冰跟对象一起到省城打工去了，她对象的一个亲戚在那边包了一个什么工程，蔡冰只管烧火做饭，一个月六百元工资。
　　 蔡冰妈一直把我送到了路边，见邻居走过，她就对人家大声说：“蔡冰的老师，来看蔡冰的，多好的老师，可是蔡冰就是不给老师争气啊！”
　　 我骑车上了大路，路两边是两排高大的白杨。初秋，凉风把树叶吹得沙沙响，一些黄叶开始掉落了。我感慨万端，思维就像那自行车的轮子一样机械又麻木地滚动着……
　　 蔡冰是我第一次当班主任时的学生，她大胆、叛逆、敢说敢做。她个子不高，却连男生都不敢招惹她。那年国庆节班会上，她那一段不知道出自哪出戏里的京剧，让那些唱流行歌曲的同学们瞠目结舌，特别是她那像被人掐了似的嗓门竟一本正经地唱得大家笑出了眼泪。在同学们前仰后合的欢笑声中，蔡冰颇为得意地回到了座位上，她十分满意地微笑着对旁边一个女生说：“看，老师的牙多齐整！”
　　 但后来，蔡冰的表现欲望与同学们的白眼逐渐成了正比。学习成绩又一般般，她又逐渐自卑起来，她甚至变得自暴自弃，有时作业还找一些学习一般的男生代做。有一天早自习，我到教室时，看见几个学生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谈论她们之间的恩怨情仇。见此情景，我很生气，就说：“你们大清早的，不上自习，聚在一起唠什么？”众人谁也没吱声，都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拿出书开始看起来。唯有蔡冰接话说：“啥也没唠！”我说：“啥也没唠那聚在一起干什么呢？都不想学习了吗？想咋的？”没想到蔡冰却突然生气：“咋的不咋的！”那一次，我很不理智，把蔡冰叫到办公室一顿训斥，但蔡冰一副大义凛然的神态与语气，更让我六神无主，七窍生烟。最终只好把她母亲请来收场，我总算挽回一点面子。
　　 由此，我与蔡冰的关系僵持了好一阵子。蔡冰成天一副造反派的派头。她一到值日时就找个借口先走了，与她同组的同学怨声载道。特别是跟蔡冰一个村的于小婉，经常遭到蔡冰的挤兑。蔡冰经常对别的同学说，鱼在小碗里装着，早晚得干死。或者说鱼在小碗里，早晚被猫吃了，恰好班里有一个最淘气的男生外号就叫猫仔。蔡冰平时对同学称呼于小婉那当官的父亲为于大脑袋胖头鱼。于小婉放学时曾发现自己的自行车轮胎被人放气了，怀疑就是蔡冰所为。
　　 后来，学校举行演讲比赛，每班出三名同学，我们班蔡冰竟然报名参加，那些日子，我为她改稿子，指导她演讲，并在班里试讲。蔡冰热情很高，似乎总算找到了用武之地。参赛那天，她那勇敢激昂的表现很有特色，获得了二等奖，为我们班拿到团体冠军立下了战功。
　　 此后，蔡冰对演讲朗诵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到了十月，她又参加了庆国庆朗诵比赛，但由于这一次是借校外一个单位的礼堂舞台举行的，由于音响效果不好，而蔡冰却全然投入激情澎湃的放生大喊之中，麦克风把她的声音放大到震耳欲聋的程度，台下的观众用双手捂住双耳，而蔡冰两眼望着空气，视而不见，仍疯狂地朗诵着……，结果这一次以失败告终。过后，她对同学们的议论根本不当回事，仍我行我素。
　　 秋风又起的时候，有一天，蔡冰竟然逃课了。我与她家里联系，竟然没在家里。正当大家焦急得不知上哪儿去找的时候，第三天，听说蔡冰回家了，原来她竟然伙同低年级两个男生一起去省城看郑智化的演出去了。蔡冰回来后也没有来学校上课，我就去她家了解情况，其实，她们连演唱会的门都没能进去，没有票，就在门外等着，被一个维持秩序的老警察发现了，问她们是哪里来的，收留他们并联系家里接了回来。可是，蔡冰这样一个幼稚的举动，却被居心叵测的人编排出很多离家出走的版本，给我们班级声誉造成了很坏的影响。
　　 那以后，蔡冰的学习就更差了，无论是成绩还是学习态度。她很偏科，理科几乎学不进去了，但对读诗写诗却充满了激情。她常把自己写的诗歌拿给我欣赏。我怕她走火入魔，就说写诗太个性化了，很难普及，你不如写写散文，或者小说。可她竟说，我就愿意直来直去，不愿意弄虚作假。我是蔡冰，蔡冰就是我，我不在乎别人看我的眼光！
　　 初三时，学生谈恋爱之风如雨后的狗尿苔滋生于校园中每棵大树底下。大部分活跃分子似乎都有了意中人，而唯独蔡冰频频失恋，最终成了孤家寡人。蔡冰那时就对同学说，等着吧，别看你们现在成天成双入对、卿卿我我的，我倒要看看最早结婚的是谁！
　　 初中毕业后，蔡冰去市里一个纺织厂参加了工作，期间，她还给我寄过两回信，在一封信中，她倾诉烦恼，说与车间的同事们处得不太好，说她检查纺纱质量，成天得罪人，挣得又少，不想干了。这与她的性格很不相符，她以前不是挺爱管事的吗？我回信劝她要与人和谐相处，慢慢适应就好了。
　　 不久，我在一次外出回来的客车上，遇见了蔡冰。她很兴奋，询问我们班张三李四同学的近况，我说不是读书就是工作了，都很少见面的。再细看蔡冰，也着实变化不少，简直快认不出是她了。她原来那小单眼皮不知道啥时候割成了双眼皮，大约还安装了假睫毛，抹了口红之类的，反正是精心化了妆，头发也弄得很时髦。她手里还拎着一个精致的小包。穿的更是扎眼，小皮裙，短打扮，浑身金属塑料片直闪光。而且还戴着项链耳坠和腰带。她似乎很高兴自己的光辉形象被我欣赏到了，大声小气没话找话地说个不停，惹得乘客们直往我们这边看。
　　 那以后大约过了半年，蔡冰又来过一封信，说她认识了一个外地在这边打工的青年，并说他俩就是一般朋友，可是街坊邻里都说她的坏话，告诉她父母说她与那人搞对象。她说，就是搞对象怎么了，我谁也不怕，就在大街上与他唠嗑，害她们谁的眼了？
　　 我看了她的信，很为她担心，因为，我知道蔡冰其实很自卑，好算有人送来秋波，赞美她几句，她就不一定知道北在哪里了。从上次我看到她的另类打扮，就知道她可能陷入了极度的虚荣之中了。于是我就赶紧写了封回信，跟她说，邻居们是为她好，怕那个小伙子不可靠，你可要警惕，千万别上了坏人的当。婚姻大事，要多听听父母的意见，他们走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切不可一意孤行。
　　 没想到，最终，蔡冰还真嫁给了那个青年，就是她家墙上挂的照片里那个看着挺阳光的小伙子。蔡冰被爱情冲昏头脑，竟连工作也辞了，与那小伙子一起到省城打工去了。
　　 转眼一年过去了，无巧不成书，又在一个落叶纷飞的季节，我从老家回来，在客车上又遇到了蔡冰。她这一回打扮很朴素，人也真实了很多。她毫不避讳地对我诉说自己的遭遇，说她离婚了，是从外地回来看孩子的，孩子由他母亲带着。我不知道跟她说什么好，而蔡冰似乎没有怎么在意婚姻的失败，仿佛那短暂的婚姻是别人的一场梦而已。她只是气愤地诉说自己离婚的原因，原来那个小伙子结婚不久就变了心，为了他亲戚的生意，竟让蔡冰去陪一个包工头。蔡冰一怒之下独自回到了母亲的家里，她那个曾经的白马王子一下子变成了可恨的魔鬼，可她却还偏要为魔鬼生下一个孩子。
　　 车上，蔡冰竟然旁若无人地说，为了报复那个魔鬼，她要把孩子送人，永远不让那畜生见到自己的孩子。
　　 我听了，心里一阵儿发紧，我想说，蔡冰啊，蔡冰，你能不能不再折腾了，可说出口的竟是“天凉了，秋天了，多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