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头，这俩是你儿子还是孙子啊？”每次晨练，刘诚民大爷看见捡破烂的孤老头陈财旺就会递上一支烟，顺便和他开个玩笑。而此时老陈头呢，得意地看着身旁拉车的大黄与二黑两条狗，豁牙漏风地说：“都能算，都能算。这是第二代了，先前那两条还听话呢。”说到此，老陈头瘪着嘴，忽然有点伤感了。
　　 陈财旺，祖籍河南。当年建水库征地拆迁，移民到小集镇上。老婆早故，儿子由他一手拉扯大，为给儿子娶个媳妇，借遍亲友，欠的七债八债，才勉强将儿媳娶进门。陈财旺已年过六旬，终年劳辛，体衰多病。前些年因儿子准备一千元卖掉家里一支玉箫，他说是祖传之物，乃传家之宝，死活不让出手，为此父子结下梁子。从此，儿子媳妇对他整天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老陈一气之下，到老伴坟上烧了几张黄表纸，算是告别，带着玉箫外出乞讨。
　　 那些年，这个海滨县城，车站码头，老陈一支玉箫，尽人皆知。特别是月上柳梢头，霓红灯下，箫音绵长娓婉，如诉如泣。那些散步行人，热恋情侣对他出手大方。而白天环境噪杂，本不适应箫的低沉舒缓之音，老陈便以晚上吹箫为主业。
　　 随着年岁增长，老陈渐感心慌气短，真应了那句话，八十岁当吹鼓手，中气不圆了。山不转水转，此后老陈便另择生计。这收废品一不要技术，二不要多大本钱，从此便以收废品为生。
　　 老陈做人本份，木讷，但也会灵光闪现。收废品时看到向阳社区公厕旁有一间闲房，本是放打扫工具的，他就找到社区负责人，承诺厕所由他免费打扫，以换栖身之所。社区负责人一想，闲房空也空着，省个清洁工，何乐不为。此后，老陈头将杂物间收拾一番，倒也乐得水电齐全。虽说小点，但他只一人加两条狗，却也不算仄逼。逢年过节，社区也未将他忘掉，发个红包，送些糖果花生之类。有时夏天到了送顶蚊帐，冬天来了送床棉被，诚然将他当成社区一员孤寡老人来安排。
　　 老陈头收废品别有一景，两条驾辕的狗儿大黄二黑，八条腿拉着三轮车，载着老陈走街串巷。重车时狗拉人推，十条腿一齐使劲。由于他买卖公平，人缘又好，大婶老爹的特地叮嘱家人，有废品专门留给他。两条狗也通人性，到了住户门前，大黄汪汪汪几声，意思象在询问，有废品吗？交易完成，二黑汪汪两声，好像在说谢谢。卖家买家哈哈一笑，其乐融融。
　　 有时，老陈头和别人下象棋，两条狗一左一右像两个侍者，那才叫一个观棋不语的真君子呢。大热天，两条狗时不时还叼条毛巾给老陈头抹抹脸。每当此时，老陈头总是拍拍大黄二黑脑袋，心里那叫个舒坦。
　　 人生老去是生命的常态。虽说老陈头桑木扁担有绵劲，但毕竟年岁不饶人，这几年精气神是一年不如一年。社区委研究，决定帮他联系家人。专门派人去他老家，经多方辗转，终于联系到他儿子。哪知这儿子一听老子还在人世消息，立马声明，老头已外出二十多年，青春都贡献给你们社区了，现在老了，你们把人往这边推，没门。社区负责人将情况转告老人，并顺告他孙子陈小旺已十八岁了。老人左手摩着大黄的头，右手捏着二黑的耳朵，默默听着。
　　 从此，老陈头一下子衰老了许多。这天，陈财旺将老朋友刘诚民拉到小屋。两位老人一边抿着小酒，一边剝着花生仁唠家常。“老弟，欢喜这狗吗……好的，以后随你挑哪一条。”“酒高啦，它们是你的命根子、儿孙、老来伴儿，还舍得送我？”老陈头呷了口酒，发出一声“嘿嘿”。
　　 隔日，老陈又请老刘下棋喝酒：“老弟，明上午你陪我去社区，找王主任，有件事要交待。”“你不要瞎想啊。瞧你这面色，身板，我还得陪你下几年棋呢。”老刘宽慰说。第二天，王主任热情接待了他俩。
　　 老陈说：“王主任，承蒙社区这二十多年来，对我一个外地孤老头不嫌不弃，想当年老孙书记对我关心体贴，不想好人不长寿，他已作古。我想到公证处给我作个公证，请您和老刘作个见证。”主任说：“陈爹爹，您放心，您在我们社区二十多年，您儿子不养老，我们区委研究了，下月即送您进福利院。另外我们将按照法律程序，起诉您那不孝儿子。”“唉，驴脚掉进磨眼，别提(蹄)了。都怪我教子无方，从小看他没娘，舍不得，是我一直宠成这样的。”他想了想，郑重地说，
　　 “我，陈财旺，首先感谢向阳社区，给了我一个幸福的晚年。今天当着公证员立下遗嘱。一，预留三十万元资金，存向阳社区。作为大黄二黑领养费。如有结余，归向阳社区所有。我死后，与我相依为命的大黄二黑，(已拍照留样)。每月领养费一千元，月底或年末领养者带着到本社区领取。(其中二黑已送本向阳社区刘诚民领养)。二，家传玉萧一支，由我孙子陈小祥成年后本人继承，现交社区代管。三，捐六十五万元给向阳社区福利院，以报答社区多年来对我的关爱。四，本人在社区所属墓地已买好墓穴，后事预留五万元，烦请社区从简代办。如有结余，由社区自行处理。文字外，另留录音存档。立遗嘱人，陈财旺。”
　　 陈财旺将一张银行支票交与公证员。经财务人员核实，支票数额一百万元整无讹。
　　 半月后，这天一早，老刘晨练刚出来，二黑呜咽着已守在门塘，咬着他裤管朝小屋拉。老刘知道大事不好，进去一看，老陈头已溘然长逝。大黄伏在老陈头身边，低声呜咽。
　　 “陈家强么？你父亲昨晚已逝世。”王主任电话接通，刚说一句话，电话那头劈口大骂“丧门星，你好事不报尽报晦气。他死不死与我有什么关系。你们共产党难道连一个死人都打理不起吗？”
　　 丧事结束，陈家强两口子才像没事人来拿玉箫王主任将这两口子喊到办公室，将陈财旺遗嘱宣读了一遍。他们先是发傻，随即跳大神一样蹦起来大吵大闹。直到民警赶到，两口子像涨气皮球扎了图钉，吱地瘪了。
　　 玉箫未拿到，最后两口子哀求王主任，将大黄交给他们回去代养，说好歹这也是老父亲留给他们的念想。自从陈家强两口子从远方领回一条大黄狗，邻居们常听到两口子奇怪的哀求声：“好亲老子嗳，活祖宗嗳，为了我们的代养费，你就吃一口吧，哪怕一小口……”人们偷偷从门缝处朝里张望，只见陈家强两口子一人熊抱住大黄狗，一人在朝狗嘴里拼命塞狗粮。村里人传开了，二十年前这两活宝撵走了亲老子，二十后又接回来一个活祖宗。啧啧，这世道到底咋回事？
　　 这大黄自从来到新家，就一直拒绝进食，整日鸣咽低吟。陈家强两口子，已抱着它跑了几次卫生室，打葡萄糖水，输能量。折腾了半个月，大黄一命呜乎，追随老陈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