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帆最近有点烦。烦家庭烦同学烦自已。
　　 每到年终临近，单位里人事都有变动。而此时老婆像季节性发病，整天不停地在耳边恬噪。这天晚上到家，刚端起饭碗，耳朵边一阵风刮过来。“早上跳舞，听花花说，你同学王二妮家那傻不拉叽的都提拔了，做了工班组长。哼，你看你，就知道吃。大学毕业二十年了，还是个副股级。你呀，级别工资该高的不高，可不该高的血糖血压你跂跂地高。我跟你算倒了八辈子大霉。”他胡乱的扒拉了碗里的饭，把碗一搁，躺沙发上闭目养神。其实这环境，这氛围，养神是不可能了。就当养耳吧，耳朵的功能不就是听么。
　　 李帆，年过不惑。大学毕业后就到现在这单位上班。想当年也是风风光光，谈婚论嫁时，身后常不乏几个小美眉。众里寻他千百度，慧眼识金看中了这一个。李帆在脑子里回放着，当年这张樱桃小口，说的话都是带着甜甜的樱桃味，现在变化咋就这么大呢！真是应了那句女大十八变的话。
　　 想想也是，但自已单位一共这么大。十年前正股长退休，副股长转正，他十年办事员熬成副股级。这也一级不拉呀，我咋就是光知道吃呢！这家里是他第一烦。
　　 二烦是这几年，不知从哪开始，兴起同学聚会。从大学聚到中学，又聚到小学。昨天在班上还听说，王股她们在四处寻找幼儿园时的同学，也要来次幼园聚会。就是大多名字记不得了，不然早聚了。同学毕业后聚聚也无可厚非。他烦的是有的人明明就在本城市里，可他偏要带着驾驰员开车过来。合影时还要驾驰员站他身后，象保镖一样。有的女同学将项链戴在秋袄外面，怕别人看不见，委屈了她那二两重的大项链似的。再象张家旺，他去年刚提了个正股级。明明知道他还是副股级，却每次见面都假装热情地问:“老兄，裤头改汗衫，提升吧？”这不是损人吗？你别说裤头改汗衫，你就是当扎头巾，你是你我是我，我不稀罕。这聚会不去怕人说不合群，去吧又是受洋罪，这不叫李帆心烦才怪。
　　 老婆望男人有出息也是人之常情。可李帆有股子书生气，洁身自好，有那么一点点清高，当然还有那么一点点迂；再加上性格内向，语言表达功能稍欠一格子。知夫莫如妇。每每房间床第上，老婆一怨恨，就揶揄他，你人前不发言，人后不发言，偏偏前列腺会发炎。这话声音不大，但最刺耳。他在单位里，不卑不亢做人，不刁不奸做事。他总认为，做好工作本份事，撞脆晨昏报时钟。注意，是撞脆，还不止撞响。他常思忖，要对得起每月几千块钱薪酬，这良心才安。至于这提拔晋升么，那是组织和领导的事，个人总不能拿小刀顶着领导后背要提拔吧？
　　 去年某天，在老婆的一再撮掇加诱逼下，乘领导生病住院，买了牛奶桂圆西洋参去送礼。那天，他每朝医院走一步，鞋底上象加一层铅，就重一分。在县院门前，他犹豫不决，像个怕见人的小偷，将帽沿压了又压。低头环视中，他看见原来同村刘肖肖的娘，正一斜一拐的买烧饼。一问，才知老同学刘肖肖又犯病了。这个刘肖肖，就是个病秧子，药罐子。老婆五年前不辞而别，要不是合作医保，骨头早上黄锈了。唉！初中几十个同学中，就他最困难。看着手里的大包小包，他想，领导家还能缺这些。与其锦上添花，还不如雪中送炭。便说：“婶，你引路，我去看肖肖的。”
　　 “唉呀！这许多年，帆子，我们欠你的太多了。”
　　 “走吧！谁叫我和他从小就是割头不换的兄弟。”
　　 看过了刘肖肖，送出去了手里的东西，李帆好象憋了半天尿，刚从厕所出来，浑身一轻松。纠结翻腾了半天的心里，豁然舒坦开朗。到家后老婆问：“送了？”
　　 “送了。”
　　 “这一千元东西二千元现金，还不知能不能撑开你们猪头眼。”
　　 李帆一听，才知老婆在包里暗藏了现金。嘴里喃喃说：“也好，雪中送炭。”
　　 “哼，还雪中送炭呢！你们那猪头家柴炭可能要租地方放了。”
　　 李帆心里明白，这是烧火棍头闹分家，想两岔了。他想，反正送那个送这个都是送，而送这个是自已心甘情愿的事，倒显得开心愉快顺畅。
　　 这个礼送的才叫值，这才是真送理！李帆心里暗暗地直想笑。
　　
　　 ◎新课题
　　
　　 周城退休前是某名牌大学教授，主攻政治经济学。在省内是这方面学科的权威，享受国务院专家特别津贴。
　　 这天早餐后，他一改和老伴散步逛菜场习惯，饭后就独自上楼了。老伴在楼下等不及，上楼看他到底忙的啥？只见他在书房书厨里找寻着什么，书桌上摊着稿纸。“喂，忙啥呢！退休了还要备课，还是写论文。”
　　 “你一人去忙吧！我要好好的静一静，想一想。”
　　 原来，早上吃饭时，独生女儿将一只装钱的信封递给她母亲。“妈，这月的吃喝拉撒。”
　　 “好勒！”老伴刚伸出去的手又缩回，在围裙上擦了擦才去接信封。眼睛笑眯成一条缝，嘴里不停地说，“你看看，这闺女哪里找，每月1号按时按点。”周城瞥了老伴一眼，总感到老伴儿那灿烂的笑容里有一丝谄媚，有一丝卑歉。
　　 一年前，女儿出嫁时，老伴对他说，我们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女婿又这么可人。我们挣的将来全是她的，不如现在将工资卡给她，放在我们身边不安全。周城当时一听而过，也没当回事。反正工资卡在老伴那，他也用不着这卡上的钱。虽说这学校清水衙门，教师是苦行僧。大钱无处收，或者也不敢收，但零头碎脑“边角料”，作为日常零用还是绰绰有余。
　　 退休了，这些小名小堂小意思没有了，用钱纯靠卡的功能了，老俩口一下子不习惯了。早上看到老伴那神情，周城心里有点隐隐不自在，抑或有丝悲哀。
　　 说起女儿周丽娟，老俩口那叫一个开心。这闺女打小孝顺懂事，温柔勤学。书香人家的孩子，有教养，大学毕业后留校当老师。女婿汶川人，那年大地震后成孤儿，由政府培养到大学毕业，现和她是同校同行。结婚了属出嫁不出门。
　　 按人平收入，这个家庭应早己超出小康范畴。说进入中康也不为过。周城几年前就听老伴说过，他卡上每月有二万出的固定收入。老伴虽说少点，也已是一月不止一个万元户。女儿女婿自不必说。听老伴唸叨过，女儿还不乐意保存他们的卡呢！
　　 周城找出一本精装的政治经济学简明教程。这是自已写的书，里面哪章哪节他都记的一清二楚。开宗明义，经济是基础，政治是经济的集中表现，文化是政治和经济的反映。周城想，政府每月雷打不动，按时将退休金打上卡，我们没有一丝的感恩戴德，而将它看成是理所当然。而女儿只将我们卡上的一部分转了一下手，老伴儿就有那么点受宠若惊之感。女儿无施舍意，母亲有感恩心。本来也无可厚非，但总让人有那么点别扭。
　　 经济基础这无形的手无所不能，无所不包。它甚至能改变人的性格。我们所作所为，都是在它这个舞台基础上，充当着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角色。
　　 一张小小的卡，左右着人的一颦一笑，一喜一悲。何况这卡还是属于自已的法定物。真是俗话说的好，爹有娘有，儿有女有老伴有，全不如自已有。所以，周城想，将来是将来，现在是现在，虽说放在哪都是放，但现在，还是应该在自己的手上放。
　　 想到此，周城在稿纸上郑重的写下文章的题目：论家庭的经济基础与家庭成员的地位。
　　
　　 ◎心病
　　
　　 又到签字签单日，走廊里，那些找李洋局长签字的大小老板们，急的象戏开演了还未找到座位一样，各个门乱窜，四处打听。原来，李局长贵体欠安，住院了。
　　 有人拿着材料，直接去医院。只见李局长头上凉着白毛巾，眼睛似睜非睁的眯虚着。“官不理病人，你们这些老板，想发财发昏了头，竟找到医院，生个病都不得安稳。”。李局长声音不大，但很严厉。
　　 “局长，我这材料上月就弄好了，您只要写同意加签名，一共四个字带一个句号”。李局长闭起眼，像有些战斗片中描述的，中枪的人，嘴唇似动非动，头一歪，死过去一样。这时李夫人皱着眉黑着脸说，“好老板，我家老李这病没治了，求你饶饶他吧！”来人只好“嘿嘿”苦笑两声告辞。一转身，心里恨恨地骂道，没治就对了，早死早好呢！
　　 也有老江湖，左手拎着名酒，右手提着果篮。腋下夹着香烟，只字不提签字事。“局长，听说您病了，来看看您。”
　　 “唉！来就来，带东西就走味了。”
　　 “哪里哪里，红脸呢，小意思。”
　　 “最近工程怎样啊？”
　　 “托您福，还顺利，就是资金有点夹生饭。”
　　 “怎么，财务上未拨款？”
　　 “您未签字，谁长俩脑袋也不敢动啊！”
　　 “噢，也是。你看我这病的，把这茬忘了。”
　　 “不急，您先养病。”
　　 “材料带来了么？”
　　 “您贵体欠安，怕影响您。”来人话未说完，材料己递过去了。
　　 “唉，领导就是服务么，谁叫我大小也是个领导。”李局长支起身，从枕头下摸出笔，同意加姓名，一笼统五个符号，三秒种的事。
　　 “谢谢，谢谢，您慢慢病着，不不不，您早日康复。”来人一溜烟走了。
　　 海滨县要撤县升市，城市设施建设如火如荼。以前这城建局五年三任领导，前赴后继，从公仆转到公安辖下的铁窗里去吃皇粮了。党中央惩治瘸败不手软，老虎苍蝇一起打。在当前政治气候下，有些动歪脑子的领导也收敛了许多。
　　 新上任的李洋局长，在到职开场白中表态，如发现本人收受一块钱，就跟着前三位局长去搭伙吃食堂。局里财务股韩股长是有心人，她在局里是老人了。她记得五年前严局长开场白是受钱一万元就主动自首，三年前倪局长开场白是一千元，去年夏局长是一百元。五年不到，万千百都去进去了。今天这李某人决心大，一元定终身。看来咱局这畦韭菜能长得旺了。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李局长来后几个月，局里工作有声有色。一晃一年了，李局长也确实说到做到，收过几次红包，但都交给纪委了。原来打算看笑话的人渐渐地沉静了。
　　 李局长来局上任一年零三天的时候，召集局班子开了一个会，总结了一年的工作，提出新的一年思路。其中重点是加快改革步伐，更好为城建建没搭台唱戏，优化服务。其中一条，大的审批手续定在每月末的前三天。理由是局主要负责同志不能整天沉冗在具体事务上。别的事与相关领导有关，大家还讨论讨论，说说看法。这审批事反正是你一人的事，各家羊各家栓，各人事各人做，大家也无可非厚。
　　 开始一段时间，大家也未发现什么变化。时间长了，有心人韩股长注意到，每到月下旬，李局长都有几天病，据说是心脏上有点小别扭。人么，吃五谷哪有不生灾的。但是，这生病哪这么有规律。又不是季节变换刮信风，夏天西南风，冬天西北风。再说，这生病事又不象女人家来大姨妈，月月有规律。尽管有规律，但也有例外不规律的。他咋就不例外呢？
　　 噢，套用某老电影上一句台词：原来是水中桥。韩股长到底是老财务出身，心细，思维缜密。想到这，这个再有几月即退休的老股长摇摇头，苦笑了一下。心里揶揄道，你可不要在我前先退哟。
　　 “天皇皇，地皇皇，碰上海滨城建心发慌。两袖清风不贪财，每月下旬病一场。”知是哪个促侠鬼，一封举报信送到上级纪委。起头来首打油诗做引子。
　　 上级纪委暗地到医院调查，果然情况属实。八个月来基本上形成规律。询问主治医生，主治医生说，病人大毛病没有，只是每次入院检查心律有点不齐。他家属迫切要求住院，我们本着对病人负责精神，例行治疗。
　　 纪委找李洋谈话，他振振有词，心口拍得咚咚响。你们尽管调查，我说过我如收受一元钱，我和局前三位老领导去打伙搭灶。
　　 韩股长退休那天，李洋被免去局长职务。任免公文上只是四个字：身体原因。
　　 这个老韩那老韩，乌鸦嘴，一句成谶，一炮打中。
　　
　　 (江山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