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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菊韵】王胜发(小说)


作者:断桥 白丁,0.0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311发表时间:2020-03-12 21:16:26

“吱,吱吱。”大丫的右腿明显地高出五公分,心瞬间有了疑惑,没看到菜疙瘩、萝卜头啥的,鞋底怎么有那种被脚挤碎的感觉。她快速地把身体重心移到左腿,右脚抬起来的刹那,她家剩的唯一的小白兔,在她转头回看的那刻,已经痛苦地弹起二尺多高,重重地摔在地上,又弹起一尺多高重重摔下,接着又弹起。小白兔就这样一次比一次弹起来的低,摔下去的重。大丫数着是五次之后,小白兔躺在地上,没有挣扎一下,就直挺挺地死了。
   这个过程也许只有一分钟,大丫和屋子里三十多只,灰的、深灰的、灰黑的和黑色的小兔崽们,睁着惊恐的眼睛像雕塑似的一动不动。尤其是小白兔一次又一次的弹起摔下,他们的目光和心脏也跟着弹起又摔下,小白兔的疼在屋子里肆意。
   大丫的心揪着,慢慢地蹲下来,看小白兔雪白的绒毛,被破门缝里钻进的风摇摆着,两只美丽的眼睛紧闭,四爪直直地伸展,口鼻处有少许鲜血流出来。小兔崽子们,大多数看最漂亮、最优雅的小白兔瞬间毙命后,发呆一阵又毫无相干地,没心没肺地用鼻子嗅着地找吃的去了,有的慢慢朝小白兔蹭过来,嗅着小白兔的爪子和身体,和大丫一起陷入沉痛。
   这些小兔崽是大丫家六个母兔和一个公种兔最新的一批孩子,一个月左右年龄。大丫爸王胜发怕青年兔欺负它们,先养在屋子里,等圈里的那一批出栏,再换到外面。这些小兔崽还属于兔之初、性本善的阶段,它们还不懂死亡意味着什么,也没有幸灾乐祸的心。不像院子里、兔圈里那些大兔子,为争口吃的打到你死我活,一群灰黑参杂的青年兔们活力四射,奔跑跳跃。它们就像皇宫里的皇子们,虽然是一个父亲,却不是一母所生,互相之间就像争夺太子位一样,为了一个萝卜头或者一块白菜帮子大打出手。黑兔咬住灰兔的屁股蛋子不松口,灰兔疼得吱吱乱叫,回头咬不到黑兔便使劲挣脱,挣脱后屁股蛋子血淋淋的一个大血窟窿,黑兔嘴里一撮灰毛来不及啐出就又追赶。那边又两只深灰的兔子纠缠在一起,一只咬住另一只的半边脸,使劲一拽,半个脸皮撕下来,眼睛狰狞地在血肉模糊的脸上突着,受伤的无力报复迅速躲藏到角落,战胜的撒欢奔跑。整个院子和两边厢房乱哄哄的,难有安宁之日。
   公种兔和母兔们各自住在自己的单间笼子里,上下两排贴着墙根,每天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们骨肉相残却无能为力。自己的命运都操纵在王胜发的手里,孩子们的命运它们有心无力,只好听之任之。
   这些母兔完成了哺乳期后,不等身体稍作调养,王胜发从笼子里提溜着公兔的耳朵把它掏出笼子,塞进母兔的笼子里。夫妻小别难免及时亲热,等它们把传宗接代的活儿干完,王胜发立马提溜出公兔关进它自己的单间。母兔们循环反复地,一个月孕期,十八天哺乳期,身体消瘦,肚皮下的毛为产子垫床,自己揪得露出肚皮。
   王胜发黑瘦、邋遢,一双鼓着的暗淡大眼睛,有时像探照灯贼亮几秒后,马上恢复暗淡。他掌管着这几十只兔子的命运,自己的命却成了泥疙瘩,被三河村一浪接着一浪的嘲笑,淹没得窒息,他觉得他像一个潜伏者,在别人的审视中小心翼翼地活着,自己越想磊落一些,动作越蹩脚。
   前些天,王胜发用大铁驴,驮了十几个超过五斤的兔子去镇子里的收购站交,收购员知道王胜发妈妈外号叫大白兔子,因为长得白,腿脚快,年轻寡妇为了养活王胜发三兄弟,钻光棍被窝,村子里的人就给起了这个外号。因而王胜发从小就有小白兔和小兔崽子的外号,外号像一件紧身衣,把他捆绑得难受。收购员逗王胜发:“你家咋不来交大白兔子。”王胜发当场就急青筋暴跳:“放你娘的屁。”收购员双眼瞪圆,怒指着他:“你再骂一句试试。”这个手指就像扎向气球的锥子,王胜发瞬间蔫巴,双手双脚尴尬地不停变换站姿。交完兔子出来,他奔了农贸市场,买了两只小白兔放进车筐,嘴里低声嘟囔:“谁怕谁啊,养就养。”
  
   王胜发背着一捆干草进院,解开绳子扔给了院子里的兔子,又和了碾碎的豆秧和麦麸,喂给准备出栏的育肥兔和笼子里的种兔。拍拍手上的麸皮,准备给幼兔们添食,一进屋看到直挺挺的小白兔,和吓得眉眼变形的大丫,他脸上的青筋迅速粗壮,喉结上下滑动几次,眼里冒出怒气,大丫双脚不敢挪动,身子和脑袋尽量离爸爸远一点,歪向里面。
   王胜发看大丫惊恐万状的可怜样儿,扬起来的巴掌停在半空,青筋慢慢还原,溢出眼底的泪水又渗了回去。他弯腰捡起小白兔摔门出去,大丫隔着门玻璃,看王胜发把小白兔扔到兔粪堆后,又捡了起来:“怂货,活着有那么难吗?”他撕开小白兔的嘴,再拽住房檐下垂着的铁钩,非常麻利地穿透小白兔的牙床。接着,从小白兔的嘴巴开始往下剥皮,以前剥死了的大兔子皮,王胜发都借助镰刀,剥一点用镰刀剔一圈。巴掌大的小白兔,王胜发没用镰刀,撕开兔嘴就像脱掉套袖一样,向下使劲一抻,整张兔皮完整得不缺一手一足。
   王胜发一手拎着兔皮,一手摘下光了屁股的小白兔,甩在了兔粪上。又翻正兔皮,用手抓了两把麦糠,从兔皮嘴里灌进去,干瘪的兔皮浑圆起来,就像小白兔的骨头和肉还在,拽过屋檐下的铁钩,把兔皮挂了上去晾晒。迅速做完这一切,就像刚刚折断了捏住他命运的手,王胜发虚脱一样,一屁股摔在地上,院里的兔子们竖起耳朵,和大丫一样瞪着惊恐的眼睛。
   白兔皮白晃晃的,像大丫妈死时门楣上的挂丧纸,瘦得没多少年轮。王胜发家里的兔子,还是他老婆大芬提议开始养的,开始王胜发不同意,再看看手里的钱不够买猪仔、羊仔,只好顺从大芬。别看大芬腿瘸,心灵手巧,说话办事拿得起放得下。大芬看上王胜发老实肯干,不嫌王胜发妈妈名声不好,王胜发娶个瘸子,心里疙疙瘩瘩,觉得自己被命运又踩深一脚,大芬不在意王胜发的内心挣扎,鼓励着王胜发,即使自己被踩到泥土里,这身血肉,也要做充足的养料,让我们的种子发芽、长高,触摸蓝天。
  
   大丫生下的第二天,大芬得了产后风,在王胜发的怀里死去,半睁不闭的眼里,装满大丫饥饿的哭声,王胜发刚提起发家致富的精神头,又被命运缠了个死扣,好在还有大丫,想想大丫的未来,他心里还有奔头。
   每逢春节前,在外打工的人们,牛哄哄地提着大包小包回来,他们跺着脚上的皮鞋,揪几下脖子上的领带,大声小嗓地讲城里的见识。王胜发多想抱住他们粘满沙子水泥的大黑腿,让他们带他到城里高楼上,为城市添砖加瓦后,老板扔给他像砖头厚的一叠钞票。可他舍不了大丫,不敢交给老妈带,怕大丫跟奶奶学疯了,为了大丫他一直匍匐在三合村,众多的青春梦想,在心里热滚滚地开了又凉了。
   大丫不敢触怒王胜发,她看已日落西山,王胜发一直在院子里发呆,慢慢地朝王胜发走过来,喏喏地说:“爸,我饿了。”王胜发赌气般拍拍屁股站起来,抱柴禾做饭。吃完饭,父女俩早早躺下。
   王胜发烙饼一样翻来覆去,他绞尽脑汁地想改变命运的办法,不能老少几代人都为了填饱肚子活着。“夜晚想了千条路,早起还得磨豆腐。”王胜发想了一宿,也没想出一条快速改变命运的路,早起继续去扫兔窝、打草和食喂兔子。
   可心甘情愿熬着的王胜发,屋漏偏逢连夜雨,接连几晚都有黄鼠狼光顾,王胜发的兔子每夜都会被咬死几只。他蹲堵几宿,熬红了眼睛也没逮住黄鼠狼,兔子们死伤过半,最后连十多斤的大公种兔都被咬得血淋淋地死在笼子里。王胜发彻底怒了,他仰天大喊:“老天爷呀,你还让人活吗?”“老天爷呀”这是王胜发的口头禅,一不高兴就喊上几句。
   邻居们听到了,即同情又无奈,他常把老天爷挂在嘴上,人们背地里给他起了个老天爷的外号。王胜发从小听别人叫自己的母亲大白兔子,叫自己小白兔或小兔崽子,心里倍是屈辱。今天从地里回来,有人当面叫他老天爷,自己这个听起来高大上的“老天爷”外号,里面包含的是另一种耻笑。他再不像小时候和喊他外号的人们打架,满肚子的怒气、怨气拱得他像一头困兽在院子里打转。大丫和残存的几只兔子,惊恐地躲他远远的,生怕他抡起来摔出老远。王胜发恨老天爷,为什么对他如此刻薄,屡次三番地捶打,他越转越有气,一头撞向自家的土坯墙,血瞬间流满了脸,王胜发像漏气的气球,瘫软在地。
   大丫“哇”的一声哭着跑出去,院子里的兔子警惕地竖起耳朵,瞪大眼睛,四爪做预奔状看着王胜发的动静。
   大丫拉着她奶奶大白兔回来了,大白兔一边数落着王胜发,一边打水、拧毛巾给王胜发擦拭脸上的血迹。刚擦干净,血又流下来,大白兔子去灶塘抓一大把草木灰呼在王胜发伤口上,血是止住了,王胜发的脸也成了花脸包公。
   王胜发从记事起就拒绝和冷漠母亲,这时,他看到母亲眼角的皱纹和额头的白发,窝藏在心底的亲情蠢蠢欲动,他想安慰下大母亲。就在他们娘俩要互诉衷肠时,前院李建功家又吵吵起来了。大白兔子一向爱看热闹,她把王胜发扶进屋,告诉大丫看着,就撒腿去了前院。
   前院吵吵起来没完没了,大声小嗓的好像多人参战,吵得王胜发心烦意乱,他赌气坐起来侧耳听听,又是哥仨为李大娘吵吵。李大娘男人在生产队里喂牲口,被牲口踢了后脑死了。李大娘没找生产队长哭闹,刚强志气地把三个儿子拉扯大,老大老二娶媳妇时,日子艰难,给他们每人盖了两间房,门对门住着,老三娶媳妇时破土屋翻盖了三间。老三结完婚,哥仨分家立字据时,写明老三的三间房里有李大娘一间,等李大娘百年后才归老三。李大娘身体好时,和老三在一个屋檐下,自然给老三家做饭、看孩子、干力所能及的事。
   最近两年,李大娘瘫痪在床,吃饭、喝水、拉屎拉尿都喊老三媳妇,老大老二媳妇觉得老三家多分一间房,李大娘也为老三家效劳了,老三媳妇侍候婆婆应该的。老三媳妇可不这么想,李大娘一喊她,她一边侍候就怼李大娘,你娶来三房儿媳妇呢,她俩供着拿我当丫环使啊。
   今天,老三媳妇下班,一进屋,满屋子里臭气熏人,她知道又是李大娘拉裤子里了,她又气又烦,大冬天的把门窗全部打开,自己蹲在院子里生气。李大娘躺在湿被窝里,冻的瑟瑟发抖,一边恨自己的身体不中用,一边委屈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不孝,数数落落地哭起来。这一哭,邻里邻居的都过来看看,老大老二媳妇听见热闹也过来看看,看到李大娘的屎被窝,不第一时间给李大娘擦洗,反倒和老三媳妇计较,老三媳妇一跳三高地骂,你们爷们不是老太太生养的,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呀,还有脸说我不管,老大媳妇老二媳妇更是不让,三人对骂越吵越厉害。
   王胜发本想闭目冷静一会儿,被他们吵得气顶脑门,他趿拉着鞋冲到前院大声“呸”一口,李大娘一人把你们三个养大,你们三家侍候不起一个老太太,真不知害臊还有脸吵吵。王胜发一声吓,院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那张沾满草木灰的黑脸上,谁也想不到一向窝囊的王胜发会有这么大火气。几秒钟的宁静后,所有人哄堂大笑。
   老三媳妇走过来,手指着王胜发的脸:“瞧瞧你个德行,自己还人不人鬼不鬼的,还来这里说人五人六的话。”王胜发头往前探:“我这德行咋啦,不许说公道话呀?”“你算老几啊,还来管别人家闲时。”老三媳妇说着就嫌弃地拨拉王胜发。
   看热闹的人都和老三媳妇一个表情,在他们心里解决这样的纠纷,得是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和村干部,王胜发的自不量力他们当笑话看,王胜发看看人们的满脸嫌弃,怒从心头起:“我是老天爷,我就管了。”所有看热闹的人笑得更厉害了。
   老三媳妇指指里屋李大娘:“你管,凭什么管,有本事弄你家去,你打个佛龛供起来。”王胜发瞅瞅众人,众人更是以挑衅的目光瞅着他。他用手从上到下拨拉一下脸,草木灰黑了一脸:“我管就我管,就当她的亲人全死了。”说完,王胜发进屋,连着屎被褥抱着李大娘就走,大白兔子一看急了,她推搡着王胜发,让把李大娘放回去,嘴里嘟囔着老三媳妇:“你巴不得快把婆婆甩出去吧,养也轮不到我儿子养啊。”
   老三媳妇回顶:“他不是老天爷嘛,说大话就做大事。”邻里邻居们都不给王胜发台阶,看着他抱走李大娘,议论着以后他怎么求着老三媳妇才能送回来,说着说着就“这个老天爷呀”哈哈大笑起来。
   大白兔子一路追到王胜发家,和王胜发吵了起来:“你傻啊,不知道所有人拿你找乐呀,你赶紧把李大娘送回去。”王胜发和大白兔子赌气:“就是让他们找乐玩。”“你就犟吧,我看你怎么收场。”说完,大白兔子摔着门走了。
   王胜发把李大娘放在炕头,就要给李大娘擦洗,李大娘哪好意思让他擦洗,一直用手阻挡着:“我知道你是好孩子,我这累赘也不该你管啊,把我送回去吧。”王胜发心里其实也后悔了,可他若送回去,在村子里就是更大的笑话。他坐在炕边呆愣很久,也没等来李大娘儿子儿媳们要回李大娘,没有台阶可下,李大娘总不能让屎尿一直沤着。
   他“咣当”跪在炕边:“娘,认我做儿子吧,儿子给娘擦洗应该的,让人们看看我王胜发虽然日子没过好,但是,我还是条好汉,是个说得出做得到,是顶天立地的男人。”李大娘被王胜发这一跪感动地哭了:“好孩子,大家是笑话你,但没人说你人坏呀。别和乡里乡亲的计较,村里人不就是自己找乐呵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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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养兔为纟的王胜发,一个人拉扯着女儿大丫过日子。这些从一开头就揭示了他命运的多桀。自幼丧父,背负看众人耻笑长大,让他年幼的心灵更多了自卑。可他依然有颗正直善良之心。妻子去世,他含辛茹苦一边养兔一边照顾年幼的女儿大丫。可当他看到可怜的李大娘无人照顾时,他挺身而出,他的无私无畏让所有人敬重,曾经怯懦软弱的他,用自己行动诠释了一个男人的担当与责任,乡邻们改变了对他的法。王胜发用他淳朴的语言教育着每个人,对于每个人他总是无私的付出,只希望能给他一个认可,做人守本份,不坑害别人,普通的话里透露着憨厚与善良,无力反抗的他踢飞了投票箱,看似鲁莽的举动,实际上是他对命运的抗争,他不希望让不公平的人被选上,用自己的的行动来抵制,这是最无奈的呐喊,一个真实而又普通的人。作者让我们看到了一位乡村里小人物的一生。推荐欣赏【编辑:枫魂帝星】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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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黄金山        2020-03-13 09:07:02
  我来看看,写得好
活到老学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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