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师退休已经十年了，它没啥别的爱好，每天除了吃喝拉撒睡，就是下棋、读书、看报，也没别的事可做。他还很有些“大男子主义”，和老伴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生活起居一直都由老伴照应着，家务活从不伸手，连一顿像样的饭也没做过。他对人说，男主外，女主内，这些事本就是女人们干的活！他也不上麻将馆、棋牌室之类的老年娱乐场所，觉得那没意思！
　　 他一生教书育人，可谓是两袖清风，“桃李满天下”，况又清高孤傲，举止谈吐颇有些文人气度。老人家从来没管过钱，工资卡一直都在老伴手里掌握着，他也不大过问钱的去向。有同事嘲笑他当不了家，他却笑称：“钱这玩意，够用就成，多了累赘，还徒生烦恼，没必要！”
　　 一个星期前，老伴忽然生了病，不得不住进了医院。因儿子一家生活在外地，考虑到孙子又面临高考，因此，顾老师便不打算把这事告诉儿子。
　　 老伴在病榻上对顾老师苦笑着说：“我这一病，家里不知道要邋遢成啥样了？”老伴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是对他料理家务的能力很不放心。
　　 为了不让老伴操心费神，顾老师轻描淡写地笑着说：“老伴，你就放心吧，保证咱家里头还和原来一样！”他这话说得有些草率，老伴听了，轻蔑地从鼻眼里发出了“哼”的一声！又顾自摇了摇头。
　　 第二天早上，老伴的病就已经有了起色，顾老师的心里也宽慰了许多。阳光刚爬上窗台，他就兴冲冲地来到医院隔壁的早点铺子里，给老伴买了煮鸡蛋，豆奶和一大碗稀饭。等老伴吃罢早饭，他就坐在病榻前关切地问老伴：“中午想吃点啥？我回去给你做。”
　　 老伴又忍不住挖苦他说：“你会做？我看还是算了吧，就在医院的餐厅买点吧……”
　　 “咋了？不会……还不能学啊？！医院餐厅那质量能行吗？！”
　　 老伴又讥讽着说：“唷！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好了？”语气显得既鄙夷，又激动。
　　 顾老师看了看周围，又俯身贴着她的耳朵小声说：“你都照顾我一辈子了，我还不能照顾你这一回啊……”
　　 老伴眼圈有些红。想了想，才说：“那你……去买些湖虾吧！”
　　 “唉！那行，我这就去！做好了就送来。”说着，就要出病房。
　　 老伴忍不住忙从病榻上支撑着半坐了起来，伸手示意他等等，并叮嘱他说：“你就做那种盐水虾就行！少放点盐，水烧开了几分钟就熟了，别放油。盛到保温杯里……保温杯在碗橱最上面那个柜子里，记得再拿个塑料袋子装好了……不然烫手的。记得用干毛巾包起来……毛巾在衣橱最下面那个抽屉里……你直接从菜市场那边绕回去……”
　　 顾老师听得有些不耐烦，假装有些生气，朝老伴摆了摆手，说：“哎呀！行了行了……你烦不烦！”说完，便离开了。
　　 顾老师骑了电瓶车，慢悠悠的往西门菜市场而来。
　　 菜市场里人头攒动，闹哄哄的人流摩肩接踵。顾老师挤进人群，顺着人流来到水产区。
　　 水产区的十几个铺位上，卖的都是当地盛产的湖鲜。那水池里的放养着待售的湖鱼、湖虾，甲鱼、螃蟹，鳝鱼、牛蛙，可谓是应有尽有，令人目不暇接。不但只只鲜活，个个肥硕，而且明码标价。
　　 这种地方，顾老师也不常来，立即就被这壮观的场面给吸引了，便兴致勃勃地挨个仔细查勘起来。
　　 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打断了他：“您是顾老师吧？”
　　 顾老师忙抬了头，有些惊讶地看着站在对面铺位上的这个中年汉子，诧异地问道：“你是……”
　　 “哎呀！真是顾老师！您不认识我了……”中年汉子一边用一条脏兮兮的抹布擦着手，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我叫罗家伟，96年上高三那年，我就在您班上！您还去过我家做过家访呢……您不记得了？”
　　 这下轮到顾老师难堪了。他在脑袋里搜寻了好一会儿，实在也想不起一个叫罗家伟的学生，忙掩饰了回答道：“哦……我想起来了，记得你，罗家伟！唉？你怎么……”
　　 罗家伟用那条破抹布不断地擦着手，说：“那年，没听您的话，没能考上大学，就跟我爸爸干了这个。这都干了十几年了。”
　　 顾老师努力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想起来这个罗家伟。忙又关切地问道：“怎么样？这生意咋样……发财了吧？”
　　 “还行吧！”
　　 “这不是也挺好的嚒！”他始终没忘记自己教师的身份，忍不住又鼓励了一回。
　　 罗家伟笑了笑，突然问道：“我在这十几年了，都没见过您……怎么，您就住这附近？”
　　 “哦，不，我不住这儿，是路过，顺便买些菜回去。”
　　 罗家伟听了，对自己的铺位挥了挥手，态度爽朗地说：“我这儿，你要您看中的，您说，我马上给您弄！”
　　 顾老师指了指湖虾，问道：“这个……怎么个卖法？”
　　 罗家伟笑着说：“一看您就不常来！您说，要多少？”
　　 “要不了多少，管一顿就够！”
　　 罗家伟立即用一个红色的塑料筲箕，往虾池里捞了大半筲箕的湖虾，十分麻利地倒进一个黑色的厚塑料袋子里，又在手里稍微掂了掂份量，也不过秤，随手就送到顾老师的面前。
　　 顾老师看着黑塑料袋，听见里头的湖虾还在“哗啦啦”地扑腾着响，便笑问道：“这是干嘛？”
　　 “顾老师！您拿着，今天算我请你的！”
　　 “那可不行，该多少钱我就给多少钱！你过一下秤……”
　　 “唉啊！顾老师，我知道您工资高，不缺咱这几个小钱……可我是您的学生啊！学生孝顺老师一回难道不行吗？！”
　　 “不行不行！哪能白白占你的便宜！你做生意也不容易，没这个道理嚒！你给我过过秤！”
　　 罗家伟显得有些为难地说：“顾老师，这可是我的一片心意！您这样……可是没把我当您的学生看了……”
　　 顾老师还是笑着拒绝他说：“正因为这样，我就更不能占你的便宜了！你这样，那是没把我当你的老师！”
　　 罗家伟悻悻地摇了摇头，才无奈地朝顾老师竖起大拇指，并点赞叹说：“行！顾老师，您还和当年一样，两袖清风、一尘不染！”说着，把塑料袋放到电子秤上，按了几个数字，十分爽利地说：“二斤八两！”
　　 顾老师掏出皮夹，看着他问道：“多少钱？”
　　 罗家伟拎起塑料袋，嘴里“叽里咕噜”地算账：“二八一百六，八八六十四……总共二百二……您就付一百八吧！”
　　 顾老师心里一惊，没料到湖虾居然能这么贵。想了想，说：“用不着，就给你二百二！”说完，先掏出两张百元的钞票给了罗家伟。罗家伟收了钱，走到身后的一个小木柜子里去给顾老师找钱。
　　 顾老师趁这个机会，从皮夹里又拿出一张二十元面值的钞票放到电子秤上，拎了装虾的塑料袋，转身就离开了。走了不远，便听到身后传来罗家伟让他回头收钱的喊声。
　　 出了菜市场，他脑子里便又开始搜寻这个叫罗家伟的学生。
　　 “罗家伟……罗家伟……”
　　
　　 中午十一点半后，顾老师回到了医院的病房。
　　 老伴吃着还在冒着热气的盐水虾，问他：“还不错！这虾多少钱？”
　　 “二斤八两，二百二。”
　　 老伴惊得下巴都掉了下来！“啥？这么贵？”
　　 顾老师轻描淡写着把自己在菜市场巧遇学生和买虾的经历说了一遍。最后说：“人家要收我一百八，我没让，照原价给了二百二。”
　　 老伴气得用指头在他脑门上狠狠地戳了一下，骂道：“你个老糊涂蛋！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顾老师不信：“你也太瞧不起人了吧？那可是我的学生！学生咱会糊弄自己的老师啊！”
　　 老伴叹了一口气，说：“这湖虾，最贵的时候也没买过这么高的价，一般也就三、四十块。”
　　 “不会吧？”
　　 “你也不去菜市场，哪知道啊？”
　　 “可……可……这个罗家伟，他干嘛这么……”
　　 老伴忿然地说：“就你这脾气……活该！等我出了院，非去找他不可！”
　　 顾老师沉默了，脑子里却一阵翻腾。
　　 这时，却忽然想起96年那年高考前一个多月的事。
　　 那年，罗家伟上高三，原本成绩挺不错的，上大学挺有希望的，没想到在学校偷偷谈起了恋爱，当着全班学生的面，被他狠狠地批评了一通，后来，自己为了这事还去做了一次家访。
　　 难道，这个罗家伟就为了那年的事……
　　 想到这，他不由得摇了摇头，苦笑着对老伴说：“算啦算啦！这点钱也不算什么，没必要为这点事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划算，就当是我抽烟抽了吧。”
　　 老伴听了，心里还是觉得不得劲儿，本想再挖苦顾老师一回，听他的话里已有了些歉意，也只笑了笑，算是抛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