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老张头这次要吃官司了。
　　 怨谁，57年那么大教训他没记性。
　　 小老百姓能和官斗。
　　 民告官难，这官告民还有你小日子过？
　　 两个买菜老太有一搭没一搭地闲唠着。
　　 老张，名以爽，外号张直嗓。住县城南苑小区。57年刚参加工作不久，因开会时说了几句直话，被单位“摊派”为“右派。”“右派”帽子刚离脑袋，又逢上文化大革命，真是屋漏偏遇连天雨，苦没少吃。现刚过上十几年顺心日子，又官司临头。
　　 老张头一辈子喜欢舞文弄墨，而且极有发表欲。可惜一辈子文章没有在报上露过脸。倒是当年为写检查，“作品”没少上过“墙报。”小区里有一公示栏，风光过一阵子后一直闲着，现在成了老张头发表作品的“专栏”。老张头每有作品问世，必到打印社打印好，张贴上栏，作者名是大大的一号黑体字。杂感小品兼容，古文白话并茂。久而久之，倒还真有了一批读者群。如一旬半月没有新作品上栏，就有人说：老张头，偷懒啦，怎么没有新大作啊。每当此时，老张头总是乐巅巅的，大张着缺齿豁牙的嘴说：“快了快了。”比拾到块狗头金还高兴。这下坏事了，老张头的一篇古文体《新聊斋》惹祸了。被小区里李局长的夫人以诽谤罪告上了法庭。
　　 开庭那天，旁听席上席无虚座，都是些小区里的熟面孔。这些老头老太甚至有些中年人，倒要看看法官是怎么执法的。一套法定程序过后，老张头呈上从公示栏上揭下来的“罪证”，畏抖抖地递到法官手上。主审法官看着看着，脸由严肃转到温和，继而会心一笑。看毕，又传给其他法官。几分钟后宣布休庭。一刻钟后法官宣判：原告诉被告诽谤罪不成立，所索精神赔偿费3万元不予支持，本庭受理费三千元由原告承担。被告老有所乐，老有所为应受鼓励。“哗"，掌声如雷鸣般经久不歇。据说，李局长国外考察回来后，关起门将夫人骂了个狗血喷头，还掴了两个嘴巴子，到现在脸上还有红印子。
　　 现将老张头“罪证”文章全文抄录如下，以飧读者：“新聊斋钱癖作者张以爽某官，钱癖。室中器具唯箱、柜，无他物。美元、港币、卢布，充箱盈柜。尤喜大额国币。日聚月累，无计其数。每日归，对妻曰：涨否？妻曰：牛。遂意会。
　　 一日，发奇想，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室中款，费无进巨，三世无竭，唯短冥币。谓妻曰：防贬值，以同等面额购冥币，将来阎罗殿前，以证清白。店家意外获利百万。事发抄藉，查钱币若干，冥币若干。
　　 检官大惑，究其源方悟。遂究店家，店家不服，讼，竟胜之。”
　　
　　 ◎ 焚稿
　　
　　 “三篇文章，省报发表，小菜一碟。”接完电话，楼心乡办公室赖主任自说自话，心里乐滋滋的。
　　 原来，市里要对乡镇通讯员队伍进行考核、评级、定编。考核内容之一，是在省报上有三篇五千字以上的文章。
　　 赖主任哼着小曲，打开橱门，从橱里拿出两个大牛皮纸档案袋，里边的报纸每张上都有他的文章。他从中抽出一张省报，二版头条通讯：一头乐于奉献、无私忘我的‘驴’——记楼心乡乡长吕得草。
　　 那是前年他才干通讯员时，根据吕乡长的事迹采写的通讯。文章发表后不久，吕乡长被调到县里某局，做了行政一把手。那知吕乡长盛名之下，迷失方向。在省某重点工程中，受贿索贿，东窗事发。刚被县检察部门“双规”，又后院起火：楼心乡两个村群众联名举报吕乡长贪污扶贫款，将省里给的盖猪场经费捞去一半给情妇盖小洋楼。两病齐发，吕乡长钱没捞着，倒捞了个十年有期徒刑。
　　 “唉，这不争气的驴。”赖主任小声骂了一句，将那张报纸踩在脚下。
　　 他又在另一个档案袋里抽出一张报纸。头版主标题：火热的老区新大地。副标题：当年车轮滚滚支前忙，今朝机声隆隆刨穷根。导语：某某县楼心乡全民动员建反季节蔬菜大棚。
　　 文章从几十年前苏北老区人民涌跃支前参与淮海大决战写起，接到今天摘穷帽，刨穷根全民动员建大棚止。文章有深度，有广度，有力度。高屋建瓴，萧萧洒洒，洋洋大观。
　　 文章发表后，刹时间楼心乡名声大噪，外市外省参观者络绎不绝，甚至有人说联合国粮农署还要来人考察呢。随后，乡一把手一跃成县太爷，赖“通讯”也一跃成赖主任。虽然通讯员性质未变，只要交椅先坐上，穿马甲是迟早的事。
　　 实践”这东西太“铁”了，可不是，它连“真理”都敢“较真”。建大棚前搞论证，一个大棚多少平方，一个平方栽多少苗，一棵苗结多少瓜，一斤瓜卖多少钱。啊，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卖水的看大河——满眼是钱。算得叫人心服口服，标准的真理。可“真理”到这“实践”中咋就蔫了呢？“真理”咋就不真了呢？
　　 现在群众说：要得穷，搞大棚。这不，穷根没刨去，倒扒拉来一身债。哪个村大棚建得多，哪个村算倒霉大。万余元建个大棚，白送人都没人种。这在外地明明是香花，咋到了家里就是毒草了呢。唉，领导常说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这新时期农民现在究竟怎么啦？放着现成的钞票不知道往怀里搂。
　　 现在，断垣残壁，薄膜飘飞，支架弓着背，活象大漠中兀立的骆驼骷髅架。在“皇帝的新装”这出闹剧中，假如没有那天真的小孩一声喊，闹剧不是还在上演么？
　　 想到这里，赖主任心里一寒一寒的，脸上直发烫。唉，这篇也算了，他将原来认为最上脸的得意之作抛在了一边。他又在档案袋里翻出了几篇，看看都经不住推敲。咦,这几年都写了些什么呀。唉，评什么牢什子，叫人揭疼疤呢，赖主任把那两个档案袋拎到外面垃圾池，一把火燎了。映着红红的火光，他心里暗暗发誓：做正派人，写诚实文，哪个再胡编乱造不是人。
　　
　　 ◎老张头罢宴
　　
　　 却说老张头上次因文获讼，惹出一场官司。好在法官秉公执法，对于老张头疾恶如仇，针砭时事，老有所乐，老有所为事给予当庭褒扬。此事在整个南苑小区家喻户晓，老张头一夜间成了小区里的名人。走在路上，时有小学生拉着老张头的手要求签名。喜得老张头整天乐癫乐癫，晕乎乎的。
　　 人怕出名猪怕壮。老张头出名后，城管局，工商局等单位相继聘他为“行风监督员”。这天，又逢25号，是工商局行风监督员例会。老张头晨练后，扒拉了几口饭，火急火忙地朝工商局赶。心里直嘀咕：头一次参加会议，可不能迟到。
　　 上午10时，工商局呼局长夹着个大皮包来到会场。会上呼局长高屋建瓴，大气磅礴，上到某省某部又挖出几个贪官，下到本局反腐倡廉节约每一滴水。还举例某股长下班忘关灯，主动要求行政记大过一次。说到动情处，慷慨激昂，讲到细微处，如抽丝剥笋。听得老张头眼眯成了线，一杯水端在手里光咂嘴,就是想不起来喝。
　　 会间，呼局长看了一下手机，连忙说，中午县王书记约他谈关于反腐倡廉情况，先走一步。临走时特意叮嘱办公室花主任，中午在迎宾楼好好招待这些来自一线的行风监督员，大家听得心里暖暖的。呼局长心里倒是自有小九九：“吃得好说得好，到时不怕你不投我人情票。”
　　 10时30分，花主任带大家来到迎宾楼，不巧已满座。只好又到逍遥阁，哪知逍遥阁老板娘一个劲打招呼：“所有厅全满，连卧厅都加座成餐厅。”花主任只好带着一行人到县城最上档次的“丫丫乌”宾馆。还算巧，正好剩一个包间。
　　 这些来自基层的平头老百姓，到了这富丽堂皇的地方，吓得大气都不敢喘，手不知咋放，腿不知咋迈。真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一一浑身不自在。花主任在前厅时就一再叫大家放松点，可大家就是放松不下来，整个包厢死一样静。
　　 “吆，你手轻一点”。这时隔壁包厢里传来娇滴滴女中音。“我的乖乖，为你一个短信，我会都没开到底。”
　　 “你们那狗屁会我开都比你强。‘唱′甚么廉，你们廉了我们日子咋过？来，一比三，干。谁先干谁最廉。”
　　 从隔壁传来的打情骂俏声将这边包厢的人惊呆了，这不是呼局长声音么？这时花主任刚从前厅来，也发觉情况不妙，连忙大声说：我先唱一曲给大家开开胃。
　　 “咦，说话的好象是你局的小白脸？”
　　 “不会的，我叫他带人去迎宾流了。”呼局长可能酒高了，把楼说成流。
　　 “党啊，党啊，我亲爱的妈妈”。花主任伸长脖子青筋暴暴的吼着。
　　 这时包厢门开了，呼局长怀里搂着个小姐，乜斜着眼，领带结斜在肩上，满嘴喷着酒气。大家一看惊呆了，真是呼局长。呼局长也呆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刚才的一班人会在这里。更呆的是花主任，手拿着麦克风，大张着嘴，象是被武林高手点了穴，活脱脱一座雕塑。
　　 “这饭还吃得下去吗，告辞。”老张头一声吼，大伙儿一起朝外跑。
　　 据说没到一个月，花主任因下班忘关窗户，被呼局长撸去了办公室主任职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