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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菊韵】顺山倒,倒出一片天(散文)


作者:孤独小男孩 举人,3851.4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749发表时间:2020-03-15 19:00:22


  
   朝族人开山,从白天持续到夜晚,平静的山野多了几分喧闹。拉来一头白条猪,牵来一条狗。到了山场,要了狗命。来吃饭的人接踵而至。
   朝族人有吃狗肉的习俗,汉族人却没有吃狗肉的传统,这些年却吃得比朝族人还甚呢。如果请人吃饭,你说是吃猪肉,人家不一定来。如果你说的是吃狗肉,那眼珠子立马瞪得跟灯泡似的。当然,去请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普通人就不必请,给个眼神就屁颠屁颠地来了。今夜聚来这么多人,吵吵巴火的,还让不让人睡觉?看看表都快半夜十一点了,明天还干活呢。我们几个被这声音搅得闹心巴拉的,在被窝里翻来覆去的,像一条条蠕动着的大蛆。
   朝族人的工棚,离我们的工棚也就有六七十米远。他们在下山坡,我们在上山坡,声音传过来倒是没什么,那香喷喷的肉味随着风儿飘来,把我们的工棚灌了个满满当当。平时就清汤寡水的我们,肠胃里没有多少油水,这肉香就如同一根棍子,伸进肠胃里搅得酸水直冒泡,那嘴里的口水像汹涌的波涛,一波接着一波奔涌而出。正当我们长夜难眠的时候,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接着便有人敲门。“咣咣”很重也很急促。
   下面的工棚已经消停了,欢乐终于画上了圆满的句号,什么事情都是有时有晌,没有无休无止。这时候有人来敲门,弄不好就和下面那欢乐的人群有关。只是这么重的敲门,不是在敲,而是在砸,有明显的暴力倾向。门不结实,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大概是被捶的受不了,在向我们发出求救信号。
   这是谁呀?我的一位同伴发问,声音有些颤抖。我们都有些紧张,这半夜来敲门,会不会是我们中间有谁惹事了,这人借着酒劲儿来进行报复呢?敲门人说话了,是来找宿的,我们这才放下心。
   工棚里有个空闲铺位,油锯手小张今天下午回家去了,取些锯件什么的。他是这么一说,我们心领神会。小伙子刚结婚不久,回去跟媳妇热乎热乎,也属正常,毕竟好久没回去了。如果他今天不回去,我们就不会开这个门。都干了一天的活儿,跟谁挤一个被窝都难受,休息不好,明天没精神可不是闹着玩的。大家集体“哼”了一声,算是都同意了。这么晚来找宿,肯定是不得已,黑灯瞎火往哪里去?总不能让他在雪坑里蹲一宿吧。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这个道理谁都懂。三人同行,小的受罪,去开门这种事情,都是工棚里岁数最小的去跑腿,这是规矩,不用去督促。我们的小老弟一边爬起来,一边不情愿地嘟囔着:都几点了?找宿不早点儿,还这么横!
   门开了,便听见跌跌撞撞的脚步声,来到屋地中央站定,突然大声宣布:三道湾的哥们儿,我李永贵在外漂泊多年,今天回家了。李永贵?一个即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我们忙从被窝里支棱起来,借助蜡烛的微弱光亮,争相去辨认这位李永贵,究竟是海外赤子,还是到处流浪的流浪者?这时,我们只能彼此贴近,用近似于贴面舞的形式来相互辨认。
   曾经的那点印象还有多少,在面部上存留着呢?岁月无痕,一切可以抹去的都会抹去,实在抹不去的,是因为刻在心灵间,无法抹去。我们工棚里一共有五个人居住,除了小张走了,其余四位都在。那三位岁数都小一些,就数我岁数大。他们对这个李永贵的记忆会差一些,都没有我熟悉。他这么自信满满地进来,大概是已经把我们打听妥当了,有知情人都会这样介绍的,那个工棚里的人可都是你的老乡啊。前面的那三位他都不认识,每张脸都仔细辨认一番,就如同在辨认藏宝图上的行进路线。这样陌生的面孔让他绞尽脑汁,也没说出个张三李四来,让这位衣锦还乡之人多少有些尴尬。直到来到我的面前,经过仔细辨认,一下子把我从他的记忆深处翻腾出来。你是蒋什么来?老蒋!
   他高兴地一拍我的肩膀,差点没把我拍趴下,不过,这一拍也让我清醒许多,把我拍回了那段曾经的时光。我们是曾经的同桌同学啊!他还是那个傻到淌大鼻涕的李永贵吗?我记得我俩特别的要好,他家的兄弟姊妹一大帮,生活非常困难,经常为填饱肚子发愁。有一天早上来上学,他痛苦地对我说,肚子好难受啊!我问他怎么了?他说早饭还没吃呢,是饿的。我什么话也没说,下课了就跑回家,背着家人给他叠了两张煎饼。我还清楚地记得他狼吞虎咽的样子,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往没人的地方走。两个腮帮子溜鼓,像有两个球在不停地滚动着。后来,他家搬走了,他也因此没了音信。没想到,许多年以后,却在这里,以这种方式见面,让人怎能不心生感慨呢?
   我问他为何到此?他也不习外,一边脱衣服,就一边上了炕。他是给那伙朝族人采伐的,是一名油锯手。据他所说,这碗饭已经端了快二十年,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手。他还说下面工棚的老板非常有钱,是从韩国挣大钱回来的,他一比划,画出一个半圆,大概是一座金山的意思吧。我们听了,都不由地感叹,都有几百万了,还到这里扯这个犊子干啥?有一位干脆就说,我他妈有十万就不干了,天天在家仰颏晒蛋。我们哈哈一声都乐了。
   他把被褥捂好,试着想脱去内衣,来个一级睡眠。这时炉子已经熄灭,工棚里的温度已经很低了,刚刚放下的被褥还是冰凉的呢。只见他动作飞快,闪电般脱去内衣,“忽隆”一声拱进被窝,裹紧被,一动不动地捂了好长时间,觉得热气有些返烧了,才把头探出来,长长出了一口气。天哪!这一屋子酒气,是经过他的肚子的酝酿,才喷发出来的,特别难闻,让人觉得很讨厌。
   他迫不及待地说起今天的宴席。他盛赞朝族人都是吃茬子,汉族人跟他们没法比,连人家的指甲盖儿都比不上。他这么形容,让我们心里很不爽。他又说,我这么埋汰汉族人,其实也是在埋汰我自己呢。他刚说完,我们的小老弟就接上话把儿,我以为你不是汉族人呢!又有人接上,以为你是汉奸呢!哈哈,工棚里紧绷着的气氛一下子被笑破,这个觉不用去睡了。
   他忽地从被窝里坐起,可是感觉到冷,又刷地躺了回去。我没说我不是汉族人哪?我是说汉族人在吃喝这方面抠抠索索的,就是比不上人家大方。他这番议论让人很反感,我起身一口吹熄蜡烛。他有些不满意,想多唠一会儿。我冷冷地说,咋地?还耽误你说了?他好像听出点儿味道了,觉得不好,就闭上了嘴。
   第二天,油锯手小张上来的时候,我的那位老同学已经走了。当他打开放在行李后面的工具兜时,发觉少了一道油锯链子,就忙问我们。那是一道新链子,还没有用过,少了这道链子会耽误事情的。我们讲了昨晚来找宿的事,准是他干的,这人咋这样?人家好心留你,也不能这么干哪!怎么好意思下得去手呢?我当时就要去找他质问,却被小张拦住。算了吧,为了这么一道链子,把你们的同学关系弄僵了,多不好啊!
   小张这小子真不错,给人背了许多年油锯,今年出徒了,第一次单干,可是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他学徒的那些年,就特别的勤快,这次山场采伐和我们吃住在一起,就什么活儿都抢着干。别看他已经是师傅级别了,却从来不摆谱。那天他看见干柴火不多了,就自己去树林子里扛回来一堆,等我们回来,他都已经处理成柈子了。我很不赞成他这么干,有活儿大家一起干,何必一个人受累呢?山场里的油锯手,十个有九个是大爷,一身的臭毛病还挑三拣四的,平时连油瓶子倒了都不会去扶的。小张真的是个特例,就不知道他会不会始终如一。山场是个大染缸,一个清清白白的人,几年就会被染黑的。能一直都保持内心的纯净,是殊为不易的。
   这次丢了油锯链子,我们是有责任的,虽然我们不是家贼,可却因为我们才引来外鬼。我一直都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总想着哪天碰到那个家伙,就是要不回来链子,我也想抹他一脸大鼻涕,埋汰埋汰他。这天,我在山场里,没有听到他的油锯声,就下山来到他所在的朝族人工棚。门口有一位朝族老大爷正在劈柴火,我去打听,他听懂了我的话,拄着斧子,叹口气,用不大流利的汉语跟我交流起来。
   哎古,他人的不是,狗的一样啊!这边又喝多了,里面睡,什么都干不了。老爷子通红的眼睛,很是气愤。我忙进工棚去看,可不是吗,他蜷在炕上呼呼大睡,就跟个死狗一样。我退回来,跟老大爷说,你们有这么好的饭菜伺候着,能不喝多吗?
   什么呀?干活少喝吧!我们说,他不听,说没事。他这么干不行啊!山上木头没有了,我们干不了。他一边比划一边说,气得咳了两声就喘不上气来。他哈下腰,慢慢蹲下身,这口气才慢慢缓上来。我赶紧告辞,不敢再和他聊了,他的气性大,万一一口气上不来,弄出个好歹来,可咋整?
   我回工棚的时候,小张还没有回来呢。我把饭菜做好,一直等他到天抹嗒黑,才见他回来。他的生产任务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用不着这样贪大黑。他说他今天又承包了一个林班,下面朝族工棚的老板找到他。他们的任务抢不出来,老板都急眼了,已经把我的老同学给炒了。听到这个消息,我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悲伤。高兴的是小张真的成熟了,能独挑大梁了。悲伤的是,我那位老同学,有快二十年的采伐经验的老手,竟然会被老板炒了。他这样灰溜溜地走了,让他的这次回乡之旅有些难堪。其实,到哪里都是一个样,干不好活儿,仅仅靠两片嘴皮子是不管用的。靠真本事去吃饭,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喜欢。
   我有些吃惊的是,他一个人又承包了这么多的活儿,连个拎油壶的人都没有,可怎么行?他说,我正想跟你们说这件事呢。你们的活儿也不多了,就跟着我一起干,咱们还是在一起,不拆帮,大家在一起挣钱。你们帮我拎油壶,踩雪,打枝造材的活儿,我也都包下来,今年冬天咱们可有的干啦!他邀请我们,看他热情洋溢的样子,我很受鼓舞。一个小年轻的采伐工,经过历练,很快就成长为独当一面的高手,真是后生可畏啊!
   第二天,我们正在干活,就见李永贵来到林班里。他来到我身边,有些丧气地说,老同学,你有点不对劲哪,你怎么帮他不帮我呢?我笑了,反问他,我怎么去帮你?
   他叹口气,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完全没有了那份意气风发的神态。他的眼皮子有些浮肿,这是让酒给泡的。这么个喝法,工作喝没了是正常的,他身上还有什么东西,还能经得住这么喝?
   这时候,小张正在采伐一棵大白松。这棵大白松要两个人才能搂得过来,可真够粗壮的,并且高耸入云。这样粗壮的大树,在小张的熟练技术面前,就如同一根小麻杆。他轻松自如地转动着油锯,并且在不断地向上观察着树的动向,不时地调整自己的位置和油锯的位置。大树发出“吱吱呀呀”的叫楂声,在向山下倾倒的瞬间,他亮出清亮的嗓音,无限豪迈地喊出“顺山倒”,大树在轰然间倒下,一股气流破空而去,他的面前立即显现出一片光亮来。
   大树的遮蔽没有了,那片蔚蓝的天空顿时闪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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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细品这篇 散文 顺山倒 倒出一片天空:叙述一段伐木场的故事。没有传奇,没有惊险,有的只用朴实的言辞叙述普通的故事。李永贵多年的苦练成就一名油锯手,须知在伐木场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做到的,里面很有学问,高耸粗壮的大树,没有经验是很难平安顺利的放倒的,里面有天时地利知识,譬如风向、山势、坡度、树木的间隔都有学问,闹不好会出人命的。顺山倒 是伐木师傅的发自内心的祈许,寓意顺利无经的完成任务。一位伐木成手师傅的有一个和谐的小具体,才会无惊无险的吃这碗饭。而做人比技术更重要,人品不好怎可立足?如李永贵,找宿顺走锯条,喝酒无度丢了工作,白白的奋斗多年,却难以立足。又如;小张,人岁年轻,却成功地学成一套伐木技术,一反别的师傅的常态,勤苦而放达,谦虚而谨慎,赢得好评,一句 如船工号子般的 顺山倒 倒出一片朗朗的天空。这就是,本文的宗旨,为创业人一剂受用终生的良药。【编辑:飞云流瀑】【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003150010】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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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飞云流瀑        2020-03-15 19:03:56
  推荐好作品欣赏,朴素里见真功,平凡里有大道。致敬作者,“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敬茶!
回复1 楼        文友:孤独小男孩        2020-03-17 10:13:40
  谢谢飞云老师的精彩点评,非常时期仍在坚持工作,实在令人敬佩!祝身体康健!
2 楼        文友:黄金山        2020-03-15 21:06:01
  欣赏精彩美文!深刻!点赞!
活到老学到老
回复2 楼        文友:孤独小男孩        2020-03-17 10:14:00
  谢谢老师的赏读!
3 楼        文友:瘦马        2020-03-16 07:27:44
  欣赏美文,恭喜又获精品!孤独老师文章的好有目共睹。此文的题目起得精妙,可谓是画龙点睛之笔。????超赞。
回复3 楼        文友:孤独小男孩        2020-03-17 10:15:21
  老师谬赞!老师的文也非常的赞!非常时期,祝身体康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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