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点】地洞(微小说)
根旺是老历十二月二十二日爬上牛头屯那个山坡的。
他背着两个大包包。一个包里是他日常用的衣服;还有一个包里面是二十八岁的老婆很喜欢的衣服和一些小饰品之类,以及七岁多的儿子家贵、三岁多的女儿家妹喜欢的小玩具,还有给六十多岁的老父的一双保暖鞋,再就是一些吃的东西。这吃的是在县城下车后在大市场买的;其他的却是他平常在东莞闷得发慌时,到街上胡逛买的。
离家一年的根旺伸脖子睁着小眼睛四处乱望,刚爬上土坡几步,就一脚踩在一堆牛屎上,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根旺的心一沉,感到某种不祥的预感。他有点封建迷信。于是他使劲地“呸吱呸吱”几下,又使劲地甩掉脚上的牛屎。
正这个时候,左上边一棵枯树上响起了“咧——咧——咧——”凄婉的鸟叫声。
那是一种不祥的鸟。
根旺的心更加烦燥了。
一踏进家门,根旺就看到坐在堂壁前大木椅上闭目养神的父亲,也闻到了浓浓的草药味。
但是,同时还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烟草味。父亲不抽烟,根旺也不抽烟。所以根旺对烟草味很敏感。
父亲本来就没有睡,这时他睁开了那双小眼睛,诧异地说:“回来啦?比往年早啊,提前放假啦?”
往年,根旺都是大年二十八九才回到家的。
“嗯。”因为心里郁闷,根旺不想多说话。他放下包,走到父亲面前蹲下,看着父亲那还有些肿胀的右脚,“还肿?还没能走路?”
父亲是两个月前上山采一种叫水草的药材卖,跌倒骨折的。
“唉,现在好多了。两个月前那才叫肿,你没见,好怕人的。”父亲动了动右脚,感叹地说,“多亏了家贵他妈啊,她天天早晚都煎草药,用热汤剂慢慢地帮我捂,然后用药渣帮我小心地敷上,用布密密地抱好。她是个好媳妇啊。我们命好,不知是哪世修来的福份。”
父亲说着,那双小眼竟然有些发红起来。
根旺没说什么,站起来,走进那间黑暗的小卧室。
床铺上很乱。
根旺感到烟草味更浓了一些。
他眯起小眼睛,耸起小鼻子,像猎狗一样搜寻起来。
烟草味是从床下散发出来的!
根旺伏下身,瞄着床下。床下只有几块木板,原来这下面挖有一个坑,是藏红薯洋芋之类过冬的。
根旺抽走木板,一股更浓的烟草味传上来。
他往下望去。里面什么也没有。
坑里空空的。
坑底靠墙那边被挖过来了一个黑黑的深洞。
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根旺看到那个洞壁滑溜溜的。
根旺感到眼睛一黑,双脚打颤,一下子跌翻在地。
根旺去打工前是屠夫,也是猎人,他以前到山上打各种动物,也挖竹鼠,经常看到这种滑溜溜的洞。那是动物经常进出的印记。
根旺知道,墙那边是大猛的家。大猛几年前曾经到南洋海上打鱼,后来被缆绳绞断了左手的中指食指,就回来了,他老婆接着去打工,现在也在东莞。还没有回来。
大猛小时候经常和根旺打架,长大后关系一般。
小院里的水龙头边。
“霍——霍——霍——”
那把多年不用的生锈的屠刀,被根旺细细地磨着,已经磨得惨白、锋利。
淡红色的锈水在根旺的脚四周漫流。
旁边,老婆正在翻根旺装衣服的包包,她在准备帮根旺洗衣服。
刚才,老婆进门时看到根旺一下就愣住了,好一会才热情地向根旺打招呼。但根旺热情不起来,他只唔了一声。老婆迟疑了一会便进了卧室,根旺听到搬动东西的声音,他知道老婆在往床下塞东西。
“霍——霍——霍——”磨刀声没有停止的意思。
好一会,老婆声音颤颤地说:“三十晚才杀猪,你现在就磨刀?”
根旺没停,一个劲地磨,好久才恶恶地答道:“不是杀猪。”
老婆没吭声,手抖抖地翻包包。
一会,根旺又恶狠狠地说:“杀竹鼠,不!是肉鼠,大肉鼠!可恶的大肉鼠!”
两人没再说话,只有磨刀的声音。
一会,只听老婆声音怪异地说:“这是谁的照片?模样和我一样?”
根旺偷眼扫了一下老婆,看到她手里拿着一张照片。
根旺的心偷停了一下,他知道老婆是从他包包里的一个很隐藏的夹角里找到的。
磨刀声停下来了。
片刻,老婆又说:“她眼睛比我的还好看,她是双眼皮……”
根旺埋头下去,看着脚拇指。
一会,又听老婆说:“这盒避孕套……春节后你再拿走吧。我们已经结扎,已经几年不用了。”
静了蛮久,老婆又说:“很好!你也看到街头的宣传栏了,在外打工,要备这种套,现在外面艾滋病太多……”
“当!”一声大响,根旺将屠刀狠狠砍到磨石上。
老婆不再说话,四周很静。
很久,根旺说:“等下我到镇上去,朋友今晚请酒……今晚,我就不回来了。”
停一会,又说:“你抽空收拾一下房子,把那些鼠洞填掉了,老鼠太张狂。明天我拉来水泥,把房子地板都硬化了。”
老婆不说话。
根旺声音软下来,继续说:“春节后,你也跟我出去了。”
老婆说:“爸呢?孩子呢?怎么办?”
根旺说:“孩子跟我们过去,爸就到屯西跟我弟住了,我们给生活费给他们。”
老婆嘤嘤地啜泣起来:“……我想死……”
根旺不再说话,站起来,直接出门去了。
继续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