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同往常一样。
　　 我坐在走廊尽头的格子间里，正对着楼梯口。昏黄的灯光，斑驳的墙面，连吸入鼻的空气都带着甜腻的香味。如你所知，这是一家很破的旅馆，坐落于这座外表光鲜的城市的某个角落。
　　 我的工作其实很简单，类似于宾馆里的前台吧。登记入住，不到一小时就可以完全学会，就是要熬夜，这个倒是有点辛苦，还好我本来就是夜猫子。为什么说是“类似”呢？因为我不需要像他们那样，穿着整齐的制服，面带微笑地欢迎顾客。呵呵，多数时候，来办理入住的人只能看到我黑乎乎的头顶，和瘦削苍白的右手。
　　 午夜的旅馆其实是一个非常神奇的地方，白天的喧嚣和夜晚的宁静交相呼应，像是沸腾了一天的水终于沉寂了下来，莫名地让人觉得祥和，尽管这里很破。白天休息的时候我经常会做噩梦，这让我焦躁低落，可到了晚上，听着远方传来的汽笛声，又总让我想起小时候母亲哄我睡觉时哼的不知名小曲。
　　 冬天到了，天气越来越冷。晚上没人的时候，我就靠着暖气管发呆，偶尔也会看看书。今天显然就是那偶尔的阅读时间，因为白天的时候我在房间里翻出了一本小说，纸张发黄，封皮也不见了，粗略翻了翻，有几页上面还有一些看着像番茄酱的东西。
　　 书很破，好在内容还比较吸引人。所以，当我听到“咔嗒”一声的时候，确实吓了一跳。我从电脑屏幕后面探出脑袋瞄了一眼，看背影，是个高个子男人。大概是在点烟。其实这个人我有点印象，他是前两天住进来的，短租半个月。那天很冷，上半夜基本上没什么人，我可能是坐久了，全身冷的发慌，我起来活动活动站的时候，他进来了。
　　 头发乱糟糟的，瘦高个儿，面色苍白，穿着件黑色大衣，看着落拓不羁，却又戴了副文质彬彬的眼镜。此后一连三天，他都这个点出去，然后清晨又带着一身寒气地回来，有时脸上还会挂点彩。这里本来就是个是非地，鱼龙混杂、稂莠不齐，我是对他有些好奇，但生活告诉我，好奇心害死猫。
　　 直到第四天早上，我交完班，准备出去吃个早餐。我推开门的时候，那人正靠在巷子对面的墙上点烟。他看了我一眼，又晃出一根，大抵是认出了我。我走过去，也像他一样靠着墙抽上了。那天似乎格外冷，应该是要下雪了。早餐吃的是饺子，跟我妈做的有点像。
　　 傍晚的时候果然下雪了。进来的人身上或多或少带着点雪花。老板给格子间里加了个小太阳，破破的，好些地方生了锈，但是暖黄色的光看着倒是挺温暖。半夜的时候，那男人又出去了。我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好奇。可是，那个人的脚步声像是有魔法一样，总是带着特定的旋律，迅速被我捕获。
　　 蹬蹬蹬。
　　 今天晚上他倒是很快就回了。没有像往常一样，沉默着上楼，而是靠着玻璃大门望着外面。雪下得可真大啊。他视线扫过来的时候，我正盯着他。
　　 “进来坐坐？”
　　 我很少在工作的时候邀请别人进来，一是地方小，二是不安全。往后我回忆起那个瞬间，我只能说，他身上有一种奇异的特质，让我不自觉地想去探究他。更何况啊，他早上还给我了一根烟。
　　 我很沉默，他更沉默。雪一连下了好几天，他有时候出去，有时候没，但多半会来坐坐，可能是房间里太冷了。那本破书断断续续看完了，它讲的是一个关于冒险的故事，主角们在经历各种奇奇怪怪的冒险之后，最终寻求到了生命的意义。也许是生活太平淡了，我在羡慕的同时又总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许是下雪了，午夜的旅馆显得格外的寂静。
　　 “多大了？”
　　 “过完年就20了。”
　　 “跟我儿子差不多大。”
　　 日子久了，话也多了一些。他问我怎么不回家过年，我说不想回，其实也是不敢。他话少，但是个很好的倾听者。许是压抑久了，我跟他聊起了我的高中生活，那段时光确实很美好。他垂头点了根烟，再抬起头时眼里带着点笑意，望着我：“你的路还长。”
　　 那晚之后我就没再见过他了。
　　 不过之后两天，旅馆前面时不时地冒出几个警察。再过几天，旅馆被查了，我也被叫去问话了。再然后，老板说要整修，暂停营业。
　　 我回家了，在大年三十的前几天。闲聊的时候，我妈跟我说，我高中学校有位老师贩毒被抓了，听说是因为儿子得了肺癌。
　　 肺癌。
　　 听到这两个字，我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那本关于冒险者的书，还有上面的番茄酱。还有那晚那个男人临走时说的一句话：“少抽点烟。”
　　 我记得那时，我只是拉了拉袖口，然后低下头笑了笑。
　　 人生无常，活着就像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