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季粽飘香，又是一年端午节！
　　 按照传统，我们带上孩子，回家省亲。我的老家本来不应该特别偏僻，但因为行政区划的原因却变得偏僻了起来。地处川渝结合部——不仅刚好是两省交界，还刚好是两市两县三镇三村交界！并不是山高皇帝远、政令不畅，而是刚好处于交通的神经末梢，本身不发达不说，而且与周围的兄弟省市县镇村隔绝而不往来。不要说国道省道之类的高大上，就连乡道村道都没捞着。当全国人民都在分享改革开放的果实时，也终于在政府的补贴下再自发地出钱出力开挖起了一条泥结石公路，与周边的公路也正在要打通了。想想都激动。我曾夸下过海口，说等水泥路都通到老家了，我也买辆“宝马”奔驰一回。看来愿望在不久的将来就要实现了。想想更激动。不过今天，摆在眼前的现实是这样的。从镇上出发，拼了个面包车，坐了几公里便不敢再往前了，因为路太烂。又沿公路走了三四公里后转到山路。这山路人迹罕至，杂草丛生，有的比人还高，有的还带着刺刀，有的快把路口封掉，更要命的是大雨又来凑巧！我们光着头，勾着腰，赤手空拳，艰难地穿行着。我想，如果是生人，肯定是不会认得这些路的。我的妻子便是个明证。刚结婚时，随我回过几次老家，可有一次她单独行动时还是迷路了。幸好，我是熟识的。因为儿时的记忆是那么顽强、深刻，再久远的往事，只要时机适宜就会像放电影那样生动鲜活地闪现出来！而此情此景，显然是适宜的。村庄、山路、故乡、端午……
　　 童年的故乡的端午有好多的趣事！这不，一幕幕又来到我眼前……
　　 不用说吃粽子。因为吃之前，你必须得亲自动手制作，哪怕你是小孩子。包粽子用的叶子、绳子理所当然地由我们小孩从山上割回来。万事俱备后，在端午的前夜，一家老小围坐在一起，顺便再把那些好听的故事也包进去。
　　 不用说挂菖蒲、艾草。因为这种小事理所当然地由我们小孩一手操办。每个端午的清晨，我们带着节日的兴奋，早早地爬起来，背着筐，拿着镰刀就直奔水井坎而去。那里菖蒲、艾草、红花，什么都有，正茂盛着呢。挂上门框上的时候，还常常闪着晶莹的露珠呢。
　　 戴香包是我们小孩特有的福利，不分男女。但我一直反感这一点。不知为什么，第一次被奶奶戴上这个东西时，我就本能地拒绝。我似乎从骨子里就认定了这应该是女孩用的什物。长大后我也从不使香水这类物品。
　　 当然，最有趣的是跟着哥哥、姐姐、叔叔、阿姨去赶长江边上的集市。这一天凡是长江边上的集市不论是不是赶集日都得赶集。那时就觉得这个规矩好，并不去想为什么。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完全不在话下，而且对此我完全没有丁点儿印象。因为与我们的下一代不同的是，走路是我们最扎实的童子功了。但是一到集市之后的那一幕幕就记得清清楚楚了。总的印象概括起来有三点。
　　 第一，人多，闹热。这一天，吃过午饭后，家家户户、男女老少全都呼朋引伴地来赶集了。街上人山人海、水泄不通，叫卖声、呼喊声、嬉笑声相互激荡，人人喜形于色。再加上已经热起来了的天气，整个街上那个闹热劲，简直比过年还要强烈。
　　 其次，卖的东西多，繁华。这一天，不仅每个商铺临时增加了摊点铺位，而且街上一下子增加了许多挑着叫卖的货郎。各种生意都异常火爆。凉水、凉糕、白糖、黄糖、水果糖、薄荷糖、桃子、李子……那时这些对我们来说都是极其极其奢侈的食品，我们只能走走看看，再馋嘴也只有吞口水的份儿；折叠纸扇、小梳子、小镜子、小人书、黄凉鞋……那时这些对我们来说都是极其极其新鲜的商品，我们照例只能走走看看，只有想像的冲动根本没有想买的念头！那种热望也许比今天我们对宝马的向往还要崇高！
　　 第三，新鲜玩意儿多，长见识。最刺激的是“重白塔”。有钱的商家把好多物品比如香烟、曲酒、扇子、糖果等挂在竹竿尖上，然后从楼上的窗口伸出来，供人们免费摘取。几个人显然不行，起码得有二三十人，因为要垒好高好多层的——那时乡下没有楼房，所以楼房在我们眼中是极高极高的；瘦弱的不行，因为一层得踩在另一层的肩膀上，需要极大极大的勇力。重奖之下，壮汉们自发地组织起来，在观众们此起彼伏的助威声中，不怕流汗，不怕失败，将从街头到街尾的碉堡一一攻克。那时，那些汉子在我们小孩的心目中就是不折不扣的大英雄！从那时起就有一个梦想，梦想长大后也能在热闹的街头一显身手，最好能飞檐走壁！
　　 忽然从江边传来一阵阵鼓声，显然更为壮观的“划龙船”比赛就要开始了。人们一窝蜂地往江边涌去。
　　 时间正是初夏下午的两三点，正是烈日当空的时候，一条偌大偌长的白练滔滔而来、滚滚而去。江边彩旗招展、锣鼓喧天。前方的江面中央四条龙舟在两艘机动船的带动下一字儿排开，蓄势待发。龙舟上，健儿们身着鲜艳的短褂，头扎红巾，腰系红绸，个个腿圆胳膊粗、身强力壮、威风凛凛，都别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此刻正单膝跪在船舷边，双手紧紧地执握着木桨，屏息凝神，就等着那一声令下。龙舟上打头的是指挥，他是这艘船上最有经验的掌门人、主心骨、灵魂，他的手势和号子将指挥并激发出全体队员的斗志和力量。此刻他正高高地将令旗举起，似乎胸有成竹。然后是鼓手，他将通过最铿锵有力的鼓声将指挥员的意志传达给全体队员，此刻也正高举着擂锤，其势不输李元霸。掌舵的坐在最后，也起着很关键的作用。此刻也正稳稳地握着舵，镇定自若。终于一声哨响，鼓声齐鸣，喊声震天，四只龙舟像离弦之箭急驰而出，活脱脱的蛟龙出水。这时看点太多，首先是输赢，谁的船略为领先，谁的稍稍落后；其次是指挥和鼓手，不仅节奏果断有力，还得气势如虹，一以贯之；当然说一千道一万，还得看划桨手的整体表现，不仅要一致协调，还得频率要快，幅度要大；唯有舵手看似轻松从容；最后是彻底疯狂的观众，那个跳呀、吼呀，那个激动、紧张，那个心脏、嗓子眼儿……终于，随着英雄的第一只船撞开红线，勇士们挥拳捶胸、扬眉吐气，欢呼声淹没了一切，也淹没了我童年的心。从此又多了一个梦想，梦想成为一名百战百胜的将军！
　　 多少年过去了，当年的厮杀声、欢笑声犹酣！国家也将这个传承千年的节日确定为法定节日了。但像那时那样的热闹再也没有了。万人空巷、万人同庆。那时的热闹如此简单，那时的热闹如此快乐，那时的热闹如此振奋人心，那时的热闹如此深入骨髓……
　　 最遗憾的是1994年的端午。龙舟不幸翻掉还淹死了一名桨手。从此政府就不再组织比赛了。即便偶尔有，也改在湖里了。从此再也没看见过这么激动人心的龙舟赛了……
　　
　　 （梧桐树栖凤2015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