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河】县城的院子(散文)
当年我带着一身乡下的泥腥味儿回到县城时,最好奇的就是城里的院子。
感觉县城和乡下之分无非就是院子的多寡。乡下的深宅大院寥寥无几,目之所及的都是灰褐色的草房,连瓦房都少得可怜。而县城简直就是院子的天下。整个县城就是用一座座院子连缀在一起的。虽然表面上看,城市的主街道排列着一片老旧的青砖灰瓦的门市房,但那些房子背后都有一个很深的院子。有的干脆就把院门对准了街道,看上去庭院深深,隐藏着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
临街的一部分门市房在建国后被相互打通墙壁,就变成了公私合营的商店,或是寄卖行、小作坊等。在县城逛商店可以感受别有洞天的情趣。一家商店往往要穿越几个房间,每个房间的连接处都有一个窄窄的拱门,而拱门是有落差的,忽高忽低用台阶来连缀。
那时城里的百杂商店很清冷,人迹寥寥,大都成了孩子们捉迷藏的乐园。就人们当时的消费水平来说,更适合去的地方是菜市和副食店。
胡同里同样也有很多院子,估计原本住的都是大户人家。有高高的门楼和台阶,有面色狰狞又有岁月包浆的石狮子和拴马桩,还有面对门楼的青砖影壁。
我记事时,住在院子的人已变成普通的市民户。院子很少有独立门户的,大都是几家人合住。所以院门是很少关闭的,即便是晚上。那些貌似庄严嵌满门钉黑漆漆的大门似乎被人们遗忘了它们原有的功能。院子的犄角旮旯还长满蒿草。
我家因为父亲进城较晚,所以无缘住在那些古旧的院子里,只能住在被称为百货宿舍的红房子里。我们姊妹都出生于红房子。红房子的构造极为简单,两家合用一个外屋,除了外屋,仅有的一间屋子说它是寝室也好,客厅也好,容纳了一个家庭的全部家当和隐私。但红房子有一个好处,就是出入方便,倒是很适合防震,可惜有生之年只遇到过一次强烈地震。
回头还是说老院子。
我的同学大牙家住一个特大的院子里,而且院子里住得没有外姓,都是自己的本家。估计他家从前一定是县城有名的大户,因为街里有几家商店据说就是他们家族开的,但他家的家庭成分仅仅被定为小资产。这样同姓家族的院子就显得和谐多了。院子坐落于老戏园子的后街,那条街道很窄,也没有经商的小铺,是县城里相对安静的一条街。
那时的孩子课余都要参加学习小组活动,就是几家相距不远的同学要集中到一位同学家里写作业。因为大牙家里宽敞,加上大牙本人又是班干部,所以老师就在大牙家安排了一个学习小组。我也是这个学习小组中的一员。
但每次去大牙家里我都会心怀忐忑,怕得是走那条后街。
那时的孩子远没有今天孩子这样丰富的精神生活,除了帮助大人们做做家务,再就是很无聊的待在家门口看热闹,更有一些因贫而读不起书的孩子总是惹是生非。而我天生胆小,长得又瘦小枯干,一看见孩子们扎堆的场面就会望而却步,每每成为被人取乐和欺辱的目标。轻则被人嘲笑几句,重则还要挨上几下拳脚。所以每次去后街,我都会事先远远地观察形势,看见孩子们扎堆嬉闹就在街口等待,直到孩子少了或者有大人在再悄悄溜进大牙家里。
大牙家有一个高大的院门,院门上还有精致的砖雕,是些福禄寿喜类的图案。跨进大门之后,是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里有一大片菜地,菜地里有很多粉蝶翩翩起舞。写作业的空闲时间里,我们常常会跑到菜地里捉那些粉蝶。
院子是比较典型的北方四合院,有前廊和东西厢房,正房是长长的一栋,大牙家住在上屋靠东门的房间里,是相对独立的门户。屋子里一尘不染,有樟脑和来苏儿的混合气味儿。靠近南窗是一铺长长的火炕,中间隔着雕花的木门。炕上不是普通人家铺的炕席,而是糊着窝纸(一种带花纹的装饰用纸),涂着亮油,看上去格外整洁。用当时的标准来说,大牙家里的家具应该算是县城住户中最全的了。地下有大柜、一对箱子和箱座、衣柜、八仙桌、太师椅、衣架、花盆架等。大柜上还有胆瓶,里面插着鸡毛掸子。墙上有大镜子,大镜子两面有同样的玻璃镜对联,上书“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门上有门斗,镶嵌着玻璃画,画的是“平湖秋月”。我当时并不知道“平湖秋月”是哪里的景色。直到上中学后看到一本《西湖佳话》的书,才知道“平湖秋月”是西湖的著名景点。火炕上有被柜、炕琴。所谓炕琴并非是乐器,实际是一个带腿的桌几,放被褥用的。
必须着重说一下大柜。大柜是一种带腿的从上面掀盖的大型家具,虽然它看上去很笨重,但因为它体积大,容量多,结实耐用,故为一般富裕人家所喜爱。有的人家可以把大柜传流几代,还有的人家把家里重要的凭证,比如房契和遗嘱之类张贴在柜盖的里面,易于观看和保存。可是不知从何时起,它竟然从辽南家居中悄然隐身了。
(江山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