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腊月门，年味越来越浓了，转眼间就到了大年三十。我至今记得小时候大年三十下午帮助母亲包饺子的情景。
　　
　　 那时的母亲总是喜欢把年夜的饺子和年初一早饭的饺子一起包好，一家七口人，我们几个兄弟的饭量又一个比一个大，包饺子的数量可想而知。母亲还得准备除夕一家人团圆庆祝新年的菜肴，她一个人根本就忙不过来。每当这个时候，母亲就吩咐放假在家的我和三哥给她帮忙。看到我们俩笨手笨脚的样子，母亲就特别羡慕那些有女儿的人家，她说，哪怕我有一个得济的女儿，也绝对不会用你们。
　　
　　 没有办法，母亲只有把我们兄弟俩当女儿用了。母亲吩咐三哥说，三儿，你去烧火煮猪头。四儿，你剁肉馅子吧。因为过年了高兴，况且还是包自己最爱吃的水饺，我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如果是做别的事情，我一定会叽歪几句。三哥忙着呱嗒呱嗒拉风箱煮猪头了，灶间里顿时烟雾弥漫开来。母亲先帮助我准备好猪肉，怕我切了手，她又把猪肉切成丁，再让我一刀一刀地剁。我那时已经十几岁了，虽然营养不良，长得矮小，但两只手还是有力的。我用两只手轮换着剁，却常常把肉馅弄到菜墩子外面，好在锅台是水泥的，比较干净，母亲看见了只轻轻数落我几句，她让我慢慢地剁。但想不把肉馅剁到菜墩子外面，也没那么简单。因为菜墩子比较小，况且我的刀法还不熟练。母亲教给我剁十字刀，就是竖着剁一阵，再横着剁一阵，这样剁省事又省力。菜墩子上剁肉馅，刀与菜墩撞击发出的声音是比较沉闷的“砰砰”声；在菜板子上剁肉馅发出的声音是“啪啪”的清脆声，比较响亮。乡村里住房挨的比较近，鸡犬相闻，年三十下午家家剁肉馅子的声音高高低低，此起彼伏，就像一首合奏曲，真切动人。我用右手剁一会儿，累了就换左手再剁，及至把肉馅剁好了，已是累的满头大汗。母亲让我歇息会儿，我就跑到院子里放几个小鞭和爆仗，开心一刻。
　　
　　 接着就是剁菜馅了。那时的菜馅子多是大白菜当家，剁白菜馅子比剁肉馅子就轻松多了，只要掌握着别弄到菜墩外面就可以了。有的年份收成差，过年也不一定全是吃白菜馅子的饺子，有时候也用部分萝卜做菜馅子。萝卜得锸成丝，在锅里煮一煮，然后再剁碎。菜馅子剁好了，还需要把菜馅子里的水分挤压出来，否则包的时候，馅子里难免出水，饺子容易破裂。刹菜馅子时，一般是两手合十用力攥，水分就从指缝里哗哗地流淌出来；有时候也用包袱包了在石头上揉挤。刹好的菜馅子跟肉馅子掺和起来，加上调料，再放点韭菜末，这馅子就准备好了。
　　
　　 过年的饺子，一般都是白面做皮的。白面在那个年代虽然紧俏，但过年的饺子是一定要吃白面的，除非遇到很差的年景，不得已也用地瓜面包水饺。用地瓜面包水饺，皮不但黑，而且还没筋道，容易裂口。也不知道是谁的发明，我见母亲用筋骨草（当地山野里长的一种草）面、榆树皮面掺和到地瓜面里，地瓜面筋道就增加了不少，还滑嫩。有时候也用地瓜面、白面掺和起来做面皮，这种面皮说黑不黑说白不白的，比较滑稽。
　　
　　 此前，母亲早把面团和好了放在炕上饧着了，及至面饧好了天也就不早了，于是开始包饺子。我跟母亲学习压皮，也学着包。我们老家过年的习俗不仅是年三十晚吃水饺，正月初一早晨也要吃水饺，不过这两顿的水饺在形状上是有区别的，即晚上的是月牙形状，第二天早晨的是元宝形状。这两种不同的形状有什么讲法我不清楚，但估计很可能是便于区分吧。元宝形状的水饺里还要包钢镚、大枣、甜糕、栗子等内容。我那时候主要关心母亲在水饺里包多少个钢镚，因为吃到了钢镚就可以买鞭炮放，还可以买到爆米花、糖葫芦、泥老虎一类吃的玩的东西。母亲包钢镚之前，先把钢镚用热碱水洗涤干净，以便保证卫生。我看见那些钢镚里有二分的，也有五分的，集中放在一个碗里，总数也就有十几枚吧。那时候还没一角、五角的钢镚。一分的一般不包，因为一分的钢镚太小，容易吃到肚子里去。其实二分和五分的，如果不注意也有吃到肚子里的时候，但多数能有惊无险地拉下来。包钢镚的时候母亲不让我们包，她包的你根本看不出来在那一个水饺里面。晚上吃水饺的时候，因为水饺里没钢镚，尽管水饺馅子里的肉比较多，但对我的吸引力也不大，有时候我就耍个小心眼故意说吃饱了，其实是留着肚子，等第二天早晨吃有钢镚的水饺，因为只有吃的多，吃到钢镚的概率才高。
　　
　　 第二天早晨吃水饺时，我们兄弟们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谁先吃出第一个钢镚来。但钢镚数量相对于大枣、糖、栗子等是比较少的。水饺里包的这些东西除钢镚以外几乎谁都能吃到，而钢镚却不一定人人都能吃到。一旦谁吃到了钢镚，就像发了个小财似的高兴，从嘴里把钢镚擒出来咯朗一声丢在饭桌上或者空碗里，很有炫耀的意味。也是邪门，同样的吃水饺，有的吃到的钢镚就比较多，有的吃了几碗也是吃不到一个半个。兄弟们无论谁吃到了年糕、大枣之类，都会嘟囔一声，露出不屑之意，话里也分明透出吃到个钢镚的愿望。这时候我母亲就说了，吃到大枣，象征着今后的日子过得甜蜜；吃到年糕，预示着将来步步登高……但我们几个兄弟似乎都不大关心这个，只关心的是水饺里一共包了多少钢镚，还有几个没被吃出来。有时候，母亲算算，就说漏了嘴，说出还有几个钢镚没有吃出来。我们几个兄弟听见了就肚子饱了眼睛不饱，继续吃水饺，大有不吃出钢镚来誓不罢休之势。见我们饕餮过了头，母亲又算算，说，齐了。于是，我们几个就像泄气的皮球，顿时没了动力，纷纷放下碗说，吃饱了。
　　
　　 往往正吃着水饺，来给父亲母亲拜年的晚辈就纷纷登场了。母亲也就撵着我们几个快吃完了赶紧出去给长辈们拜年去……
　　
　　 自从我们都长大了以后，兄弟们都各自成家，我就再也没吃到母亲包的带钢镚的水饺了。如今，乡亲们的日子真正像芝麻开花节节高，无论哪个家庭，平时想吃水饺随时都可以包，想吃什么馅子的就包什么馅子的。如果图省事，用家用小型绞肉机一会儿就把肉馅子绞好了，或者直接去超市买绞好的肉馅子，也省却了剁肉馅子的辛苦。即使想吃海鲜馅儿的，对于多数家庭来说也不是多大的难事。我父亲去世以后，老母亲一直跟着乡下的二哥过。我还是年年带着妻子、女儿回老家过年。我曾经问过二嫂，怎么现在过年的饺子不包钢镚了？二嫂说，钢镚不卫生，已经很少有人包了。
　　
　　 2010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