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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海蓝】那年头我去外婆家(散文)


作者:霞中子 进士,7668.8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168发表时间:2020-03-31 22:30:32


   我能想象得出,每一个在世的人,不论男女老少,都有“外婆家”的情怀,只是各人的外婆家的家境、与外婆家的来往程度、去外婆家的心情这三者各不相同而已。然而我相信,绝大多数人在童年的时候,对去外婆家的心情,都是很高兴的。
   我的老家和我的外婆家,都是在桂西北大石山区里的。我家离外婆家很远,相隔24个山弄。在我童年的时候,从我家到外婆家还不通公路,走的都是上上下下、翻山过坳的羊肠小道,而且道路崎岖,很不好走。每年去外婆家,一清早就得赶快出门,然后不停地走,中途还不能歇息,一直走到黄昏,才能望见朦胧暮色中的外婆家。所以,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我觉得外婆家非常的遥远,好像走了半个世界般的遥远。
   尽管是这样的遥远,但童年时代的我,还是对去外婆家充满着期待,和一直有着的很深厚的幸福感。
   由于这样的遥远,拖带着五六个弟妹的妈妈,一身的病累,她也只能每年去一次娘家,也就是每年春节的年初二才能动身的。
   在我的童年,每年的年初二,妈妈就背着最小的弟妹,拉着我的小手,再提着再简单不过的礼物,就急着赶路了。因为小孩的腿短,步子也就短,一天的路程,所用的步数要比大人多一倍以上。走到外婆家的时候,尽管天都黑了,尽管我很困倦了,但我一进外婆家,一看到外公外婆满脸的笑容;一听到外公外婆乐呵呵的说话声,再到外公外婆的水桶里满打一瓢喝个够,我心中的那种巨大的兴奋和温馨感,就把我的疲惫驱散得干干净净了。每当我到了外婆家,舅舅总是将我抱起来抛两抛又放下,外婆总是一个劲地夸我真厉害、真能走,我那酸胀不舒的两条腿,往往立刻就好了。
   记得那一年,我约七八岁,大年初二,妈妈背着不满一岁的妹妹,带着我去外婆家。她一手拉着我,另一手提着小布袋,布袋里有两只粽子,那是送给外公外婆的礼物。因为要走一天的路程,妈妈又是拖儿带女的,行装要尽量地简才好,多带一只粽子,都是沉重的负担。
   我们走了一上午,才走到保安乡古良村,这还不到路程的一半呢。从古良到平旺村,有一段约三四公里长的平地路,那段路属“弄律屯”。那天走过那段路的时候,初春带湿的冷风,持续不断地吹拂着我们的背后,我们都感到很不舒服;妈妈背上的小妹不停地哭闹,妈妈不停地“噢噢噢”地哄着她,我和妈妈都有些焦躁不安起来;走平路不习惯的我,觉得很不耐烦。我问妈妈,“我们都走好久了,都没走得多远呢,什时候才走到头啊?”妈妈安慰我说:“走远路不能老想走到哪里了,越想路就越远了,我们只管走啊走,不知不觉就到了。”我只好听妈妈的话,不无忧郁地走着,只希望早点儿走完这段开阔多风的路程。
   小妹的哭闹更厉害了,一阵紧似一阵地。妈妈自言自语地说:“怎么办啊!我的孩子啊!”然后她对我说:“刚好这里是砖瓦场地,你在这边的生砖垛子躲躲风,我到那边的生瓦垛子,放下小妹,给她奶一奶,也许她是饿了啊!”
   我很听话,我找个砖垛的缝隙钻了进去,静静地坐着。这时风吹不着我了,我顿感安逸了好多,可是,我有些害怕,心里想,妈妈不知躲到哪里去,我也无法看到和听到她,如果有生人路过这里发现了我,不知他们会对我怎样呢!想到此,我不敢大声呼吸,也不敢动一动,只怕弄出声音来。
   妈妈回到了路边,呼唤我出来,我一阵高兴,急急来到妈妈的身边。我问:“妈妈,您给小妹喂奶,为什么要远远的躲起来呢?”妈妈说:“不躲起来,被别人看见了怎么行呢?”
   妹妹不哭了,她在妈妈背上睡着了,我们如先前一样,依然在风中行走。
   我们终于走到平原的尽头,那个地方叫“拉刁往”,是“弄往屯”的坳脚的意思。到此,我们又开始爬坳了。爬坳,我倒不觉得怎么费劲,因为我平时爬坳多了。使我略为快慰的是,风吹没有了,爬坳时身上发了热,我就不那么觉得冷了。
   妈妈说,外婆家相比于我们家来说是高原,所以我们前面的路是不停地往上走;所以我们还要爬好多山坳的。我知道妈妈说这些是要我做好吃苦的思想准备,不要以为轻松的就到外婆家了。
   我们又走了好长的路程,经过“弄鹅”、“弄往”、“弄壤”三个山屯之后,前面一座高高的山坳挡住了。妈妈说,这就是“有名”的“刁烧圩”了,官话叫做“造业”街,是远近几十个山屯人们的交易场所;这个圩集由这边上坳的路和那边下坳的路组成的,没有一席的平地;平时每到圩日,人们是在石头上摆卖的;人们“赶圩”的过程,要么爬坳,要么下坳,没有一寸平地可走的;这座山坳上面的坳口,有一间石头房,那是这一带唯一的学校,只有两个老师,学校门口三尺之外就是悬崖绝壁了,由一道石墙拦挡着;坳口只有一间卖油盐和水果糖的小商店……”
   妈妈拉着我的手,一边爬坳一边讲这些,我认真地听着并想像着。我真想看看坳顶上的学校和那间卖水果糖的小商店,不知不觉的就爬到山腰了。
   我们爬到山上坳口的时候,我看见了那间学校,果然如妈妈所说。由于是春节,学校的门紧锁着,鸦雀无声。
   我看见了那间小小的商店,里面传来一丝丝煤油的气味,我盯着货台上的一盘水果糖发呆。店里守着一位中年男子,妈妈向他打招呼:“哦,店子还开门呢,大过年的了。”那人说:“哦,我家就在坳口这里的,近;只怕有的人家,突然发觉油盐没有了,过年缺油盐,那是很着急的。”我听了想不明白:别人着的急,关他什么事呢?但这个问题我不感兴趣,一下子就放开了,我只凝视着那盘花花绿绿的水果糖。
   妈妈掏出两分钱,给我买了两颗水果糖,我欢天喜地的,将那两颗糖攥在手里,每走几步就瞧一瞧,总觉得这两颗糖的糖纸,特别的新鲜、特别的艳丽、特别的好看。我当时的理解是,春节的一切东西,应该都是特别美好的。
   我们走过“造业”街之后,就有一条盘山道,它的路基下有一座瓦房,我们就像从房子的瓦顶上走过似的。那袅袅的炊烟从房子的瓦顶上冒出来;那男女老少好多人的说说笑笑声、连同那刷锅洗碗搬动桌子之声,从瓦顶上透出来传到我的耳朵里;那腊肉煮蒜苗的清香也从瓦顶上飘出来,钻进我的鼻子里。这一切构成了一幅美好的过年图景,我感受到民间浓厚的年味,亲切的体会到过年的温馨与幸福,愉悦的情怀充满了幼小的心间。也许这一切美好的心情,是那两颗精美的糖果催化出来的。
   我们又走过了五七个村庄,当我们走到“万下屯”的时候,天上的浓云开散了许多,露出橙红的夕阳来,金色的柔和的阳光,映照在村口一棵老树的新叶上,显得格外的清晰和空灵。我记得,当时的那棵老树,树冠平展,好似北京的龙爪槐,然而我家乡是没有龙爪槐这种树的。那时节,春风拂煦,万物昭苏,春天的气息已然遍布。那时我还年小,未曾上学,我尚无文字描写之能力,对于眼前的景色,我只觉得美的好像有音乐在脑海中悠悠地缭绕,又觉得有一缕缕金丝在眼前飘荡。
   这样美丽的景色,妈妈好像也感受到了,她心情变得好起来,她指着那棵老树后面的一座砖瓦房子说,那是一个大户人家,以前家道殷实、生活富裕。接着她讲了一个发生在那一家的凄美的故事……
   时已黄昏,我们走到了“万上屯”里边的山脚下,我们又要爬一座山坳了。妈妈说,这座山坳叫“刁龙返”,到了坳顶平走过去就是“弄嫩屯”,继后还走有两个屯就到外婆家了。
   妈妈还未说完,突然一阵凉风从远处吹来,妈妈喃喃地说,“天晚了,翻风了,老天爷啊!照顾我们母子一下吧!可别下雨了。”正在这时候,妈妈背上的小妹仔忽然又大哭起来。妈妈一边爬坳,一边“噢噢噢”地哄她,可是小妹还是哭个不停。
   风还是不停地号叫,风把妹妹的哭声都吹得变调了。妈妈又喃喃地说:“我的陔子啊!我知道你难受,绑在背上一天了呀!”风还在吹,妹妹还在哭,妈妈只好到一块大石头下,在背风的一面,解下背带,给妹妹喂奶。
   妹妹不哭了,我们继续爬坳。天将晚矣,夜幕渐渐移近了。我们将到坳顶的时候,突然“唿喇喇”的响起一阵草枝木叶的骚乱声,我和妈妈都吓了一跳。哦!原来是一大群猴子,约30多只,原先它们是在地里找吃的,见我们来到,便一哄而散。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猴子的,我有些害怕,立即拉着妈妈的衣角不放。妈妈说:“别怕,孩子,我小的时候,在这里长大,我经常驱逐过它们,它们常来糟踏庄稼的。”
   妈妈发出驱赶它们的声音,那些胆小的和个子小的,立即往山上逃跑,有几只大个的就是不走,它们定定地在那儿盯着我们。妈妈说:“那个最大的是猴王,猴王不走它们就不走;大猴子只怕男人,不怕女人;不过如果女人拿着枪,他们就害怕了,逃得远远的。”我说,“妈妈,我们没有枪怎么办啊?您何不捡石头扔过去打跑它们呢?”妈妈说:“那不行,猴子也会学着你,用石子扔我们的。”我听她如此说又害怕起来,妈妈一把拉着我的手,说:“别怕,不用理它们,我们走吧!”
   天黑了,我们终于走到外婆家。外公外婆和舅舅都满面笑容,都争着向妈妈问这问那,舅舅不停地摸着我的头,问我累不累啊?饿不饿啊?我回答说:“有一点点。”外公外婆都笑了。
   外公家的堂屋中间,设置着一个火塘,我们壮族人家一般都是这样的。火塘里燃烧着木柴,发出明亮的闪动的火光,使一家人的脸色和身影,也跟着一闪一闪地跳动。堂屋神台上游离下来的香火味,弥漫在并不宽敞的空间。在这里,同样充满着十足的年味,充满着亲人团聚的温馨。
   外公乐呵呵地说:“我就说嘛,今天他们母子一定会来的!”外婆说:“你们又累又饿的,我先煮些小食给你们垫垫肚子,然后再办晚饭哦。”妈妈笑着问外婆:“妈妈,您有什么好吃的呢?”外公抢着答:“有腊猪肝、腊猪肠、腊猪心、腊猪耳朵;年前杀了猪,我就知道你们会来的,所以特意腊着留给你们的。”外婆将那些腊猪杂煮了,并加入蒜苗作佐料,散发出满屋子的清香来,与我路过“刁烧街”时,从那家屋顶上发出的香气一样。我和妈妈津津有味地吃着。
   我和妈妈在外婆家住了两天。那时舅舅还很年轻,他还没结婚,他变着法子逗我玩,我非常开心快乐。
   我们要回家的时候,舅舅问我:“你平时最爱玩什么呢?”我回答:“我最爱打陀螺,可是我做的陀螺都不好。”舅舅听了,就用最坚硬的一种壮语叫“朗旮”的木头,给我做了一个性能十分优良的陀螺,我高兴极了,视它如珍宝一般。舅舅是木工,工具又精良,所以做出的东西很好。
   舅舅又问我:“你看我家有什么你觉得好玩的东西吗?若有,你想要,我送给你。”我觉得舅舅的话是真诚的,就如实对他说:“我很想要墙上挂着的那只葫芦。”舅舅笑着说:“噢!那是今年结的唯一的一个,还不十分干透呢,你想要,就送给你吧!”
   舅舅用一条苎麻细绳,一端系陀螺,一端系葫芦,挂在我的脖子上,他说:“这样带着走路方便些,老拿着会累的。”
   我整了整挂在脖子上的陀螺和葫芦,辞别了外公外婆和舅舅,拉着妈妈的手,踏上了遥远的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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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去外婆家的幸福感,大概每个人都有深刻的印象。天下的外婆没有一个不疼爱外孙的,尽管有贫有富,物质条件各不相同,但那种亲情是一样的。本文真实而细腻地描写了“我”去外婆家的经历,外婆家虽然很远,路也难走,但到外婆家后的那种幸福的感觉把一切都冲淡了,所受的苦也值得了。很真实的情感,值得细细品味。问好作者,推荐阅读。编辑:红叶秋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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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红叶秋        2020-03-31 22:33:36
  读了这篇文章,一下子引起我童年去外婆家的记忆。我的外婆家更远,要坐火车,坐汽车……外婆对我的疼爱让我一直记忆犹新。欣赏霞中子老师的美文,祝好!
文载道,诗言志,不亦乐乎!
回复1 楼        文友:霞中子        2020-04-01 11:35:23
  情感相同,则会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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