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风】烟火人家(散文)
两个月以来,由于萨丽服病毒的肆虐,我除了购买必生活必需品,一直宅在家里,几乎隔绝了和人的交流。想想节令,惊蛰已过,快要春分了,春天也该到来了。我急忙去院子里,把几丛用纸盒罩住的月季花解放出来。看!它们发芽了,淡紫色的嫩芽,从坚硬的带刺的枝干中顽强的抽出来,就像一只只小小的婴孩的眼睛,好奇地大量着外面的世界。它是那么娇小,那么柔嫩,那么可爱。哦,原来春天在不经意间早已来到时间。
猛然间,我想起去年曾答应大嫂,要送她两株月季花。疫情似乎在逐渐减退,亲情联络也该增加了吧。我找来一把铁锹,挖了一株枚红色,又挖了一株黄色的,向大嫂家走去。
真是不巧,大嫂家的大门紧闭着,一把黑色的铁将军把门。
“碰了个疙瘩吧,哈哈……你大哥和大嫂去沟里捡果树枝去了……”大嫂家的邻居打趣着说。
“捡果树枝干啥?”我不解。
“填柴火灶呗,还能干啥?”
我的脑海中,一缕青烟从土坯垒起的柴火灶中腾起,灶膛里红红的火苗欢笑着。灶上散发出南瓜小米饭的香味。这是我记忆中儿时的柴火灶。
我娘家坐落在晋中盆地的平原上。傍晚,夕阳为远山涂上了一抹金黄的油彩;近处的村庄、田野在晚霞的映照下都披上了粉色的纱衣。村里有将近一千户人家,可算得上一个大村。这时,天空灿烂的晚霞和人家烟囱中的青烟,一起构成一幅绚烂的图画。我和小伙伴们坐在空地上,望着不断升腾变幻的青烟,尽情发挥着我们幼稚的想象。像“蘑菇”的是大丫家的,像“草帽”的二狗家的,像“大灰狼”的是五儿家的……有一股青烟直直地冲上了云霄,我们便猜想:它们是沟通人间与天上的使者吧?一定是的,要不戏剧中神仙出场,为什么总是先放一股烟雾呢?我们甚至想乘着青烟,去天上看大罗神仙居住的宫殿,看王母娘娘、七仙女、太白金星……这些数不清的神话中的人物。
青烟越来越浓,里面夹杂着各种各样的饭食的味道,山西人爱吃“和子饭”,在粮食不能满足供应人们胃肠的时代,小米粥里煮一些南瓜、红薯、黄豆……最后拌一点高粱面疙瘩,就成了人们晚饭餐桌上的主打食品。二狗家条件好一点,经常蒸几个玉米面窝头或摊几个高粱面煎饼,配上一盘咸菜,已经是令人羡慕的美味佳肴。
“妞妞,吃饭了!”听得妈一声响亮的呼唤,我站起身,告别小伙伴,循着一缕像“青蟒”的烟,向家中跑去。
还没进大门,我便喊一声:“妈!我饿了!”
“饿了还不早点回来?”妈总是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从厨房走出来,一边嗔怪:“好了,好了,都给你把饭晾好了……”
就在我陷入童年烟火记忆的时候,大哥和大嫂回来了。大哥的外套搭在左肩上,一根粗绳套着他的右肩,身后的小平车上是码得一捆一捆的果树枝。大嫂头上顶一块羊肚毛巾,在车后面对使劲推着平车。
放下平车,大哥开了门,大嫂走进去,把早已晾好的蜂蜜水端给大哥,也顺便递给我一杯。
望着大哥和大嫂汗涔涔的样子,读到他们彼此望着对方的眼神,我忽然想起安徒生的一则童话《老头子讲话总是对的》。是啊,一个家庭的某个决定,其实无所谓正确或者错误。哪怕全世界都认为捡柴火是错误的,可只要大哥和大嫂观点一致,它就是正确的。
时光匆匆,从我结婚认识大哥大嫂算起,已是三十年了,他们已由壮年变成了将近古稀的老人。大哥参过军,转业后在国营煤矿当公交车司机。调回本地后做过一段大卡车司机,上世纪九十年代,企业破产,他又做了个体司机,一辈子和汽车打交道。大嫂四十年精打细算,是一把过日子的好手;可惜,她身体不好,患“三高”已经二十多年。大嫂经常和我说,她是大哥的拖累,要不是大哥有退休金,每个月的医药费也会把两个儿子拖垮的。为此,大哥也特别迁就大嫂,家中的事情一般大嫂决定后,大哥很少再提出异议。
大哥一边擦着汗,一边从平车上往下卸树枝。大嫂找了一把绒柴生火做饭。望着一缕青烟从炉灶中腾起,逐渐在空中翻腾、弥散,直到和无边的大气化为一体。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如果说一个小家庭就是一缕青烟,无论扶摇直上,还是随风飘飞,最终都将化作无形,融入到浩瀚的宇宙之中。那么,争一时得失对错,又有什么意义呢?就像大哥这样,也许一辈子他都不曾对大嫂说过一次“我爱你”,却把一份宽容永久地给了对方,这就是夫妻,这就是平平淡淡的烟火人家。
傍晚,大嫂端了一盆煮好的玉米糁给婆婆送了过来。她两只手捧着用毛巾裹着瓷盆,仿佛捧着什么宝贝,脚步急匆匆的,直接进了厨房。
我急忙迎出去,一股香喷喷的熟玉米的味道扑鼻而来。“大嫂,你端的啥好吃的?”
“我能有啥好吃的,柴火灶上煮了一锅玉米糁,给咱妈和你们都尝个新鲜。”大嫂把盆放到灶台上,一边搓着被烫红的双手,一边说。
“我都多少年没喝柴火灶熬出的粥了,这比买来的八宝粥好喝多了……”婆婆的嘴笑成了一朵葵花。
“呵呵……”我和大嫂都跟着笑了。
我拿出三个碗,准备盛粥。大嫂说,她家锅里还有,回去再喝。
大嫂走后,我顾不上管是不是饭点,赶紧盛了两碗。粥黄黄的,表面一层油皮。用勺子把油皮挑起,吸溜到嘴里,真香!里面似乎还渗透着烟火的香味。我狠狠从碗底舀起一勺玉米糁,望着这些如黄色的玉粒的精灵,有点不忍心把它们送到口中,可有实在受不住诱惑,最终还是闭了眼,一口吞了下去。
再看看对面喝粥的婆婆,“嘶溜嘶溜”的声音不断传到我的耳际,连碟子里的小菜都没顾上吃,一碗粥就被她喝光了。然后,她一边咂着嘴,回味粥的味道,一边问我,还有没?我只好告诉她,只能再喝小半碗(粥的含糖量比较高,婆婆是糖尿病患者)。她听完不好意思地笑了。
大哥捡柴火的事在村里传开了。村子里好多人都不理解。一天,我刚出巷口,想去买点菜,就被赵婶抓住了胳膊。
“二只媳妇,想问你件事?”
“婶,啥事?只要我知道,肯定告诉你。”
“听说你大哥和大嫂去捡柴火,你大哥一个月三千多元退休金,还时不时打个零工,也能挣个千儿八百,又不缺钱,到底是为什么?”
“婶,你想知道?”我打趣她。
“嗯……”她盯着我。
我忽然一下挣脱她跑开了,然后笑着说:“想知道,自己问去……”
又是做午饭的时候了,我想起了大哥家的柴火灶,想起灶间升腾的青烟。世间,有许多夫妻,一辈子用烟火熬煮着岁月,平淡而真诚,不悲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