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过刻骨铭心的孤独感。我真想送一张请柬，邀请孤独来我跟前，我看看孤独是什么样。很多人说，孤独很可恶，我想应该是这样。
　　
　　 一
　　 突然有个想法：不孤独，才是最好的成长。
　　 别喊着自己孤独，我想，除非你不赴约。江山有约，我来了，从此孤独不再如影随形。
　　 踏足江山，我有了半日茶半日文的日子。我觉得那句“岁月静美，现世安好”八个字，绝不仅仅属于张爱玲，还有我。
　　 庚子的小年，我从市立医院出院回家，学生来电问我，老师，怎么样？如果没有太多的变故，我会不经意地告诉他，还是老样子。可这句话在嘴边就是说不出，太多的感慨，特别是遇到抓不住想还在的新冠肺炎病毒的兴风作浪，我多么希望大声地开心地告诉他，日子还是老样子，没啥变的。可不能。学生知道我是乐天派，便问，没有学生闹着，孤独了吧？
　　 这个字眼，一下子戳痛了我，退职以后的六七年间，确有这个感觉。现在孤独么？我马上想到了朝夕相伴的文字，涂鸦在江山，哪有什么孤独，每一个字，都带着微笑，似文集空间的蓝豆，还未到成熟日，也如豆角爆开的红豆，灿烂一笑。我不管他听未听懂，告诉他，我的文学之旅并不孤独。这话说的，就像跟学生打架一样，回击他的“孤独论”。
　　 我曾经听到一个“怪圈”理论：年老居家，如果走不出孤独，那就走近痴呆，然后就是死亡。有没有道理，我不去辩解，但我想用文学破解这个怪圈。前几日看到一个作者说“江山是乐园”，支持了我的看法。据说，战胜孤独的武器只有快乐。文字是一种活性菌，可以笔下生花，笔底兴波澜。
　　 宅家的日子，习惯遂成。一杯茶，几本书，一张荧屏，伴着敲响的字儿，“走笔江山”，在文学里讨一个快意，真的不孤独。
　　 朋友在微信里戏谑：宅家的日子就是全民坐月子。我回复：我怀的是文字，但愿字字都有生命力。
　　 一把紫砂壶，拇指穿过壶柄，踱着步，驻足明窗前，窗外的景色，邀入眼中，生动往往最容易驱散孤独。这是随意写几个字后的自在。推窗纳春风，我突然欣佩我所在的这个城市的品牌定位语是“自由呼吸”，我四下瞅瞅，病毒躲在阴暗处，我大口与空气较劲，贪婪吸入。顽皮属于我，空气不计较。一眼看透的广场，紫枫的叶子着了火，马上把一排桃树唤醒了，妖冶，有什么不好，入眼的浓艳，总比苍白好。看看，春色都堆在眼前，孤独什么！在江山，有很多定俗的见解和观点，有可能被自己给颠覆了，思想处于活跃状态，孤独靠不近，美环绕了身边。
　　 很多在往年并非风景的风景，在此时，都变得那么唯美，似乎专为我而来，看来我过去是冷落了风景。多一份审美观照，便多一份丰盈，这是破除孤独的良方。我喜欢“观照”这个概念，就像当年的美学家朱光潜所言，观照，是把自己的情感给与风景，而不是等风景扑面而来。
　　 前几日，我的忘年交朋友老海来电话闲聊说，今年的春天都孤独了。我说我们没有孤独就好。这话听得他大笑。原来他想起我初到江山时说的话，一个人选择文学之旅，一开始就是孤独的。我说心中有文学这个伴儿，就不会孤独。他最后得出结论，只有浪漫的人才会这样敢于善于享受孤独。这是一份激励，我用浪漫挑战孤独。
　　 我俩最近都在看电视剧《塞罕坝》，我说，荒漠上长了绿树，树木是塞罕坝人的孩子，孤独吗？文字是我种在江山上的，我孤独吗？老海认同我的归属感。
　　
　　 二
　　 一个人的感动情绪没有消失，我相信他就没有孤独。泪点可以战胜孤独。
　　 电视画面被战疫报道占据了，我的情绪也给了山河有恙的现实。但我没有失望的情绪，不是因为我庆幸，是因为我常被感动。泪水充盈了眼眶，我想一吐为快，让孤独找到合适的文字伴飞。
　　 朋友老迟在微信里和我谈及在济南的女儿先斩后奏报名参加了援鄂医疗队，去了黄冈抗疫前线。老迟生气的是女儿说想去南国看看春天，可这是闹着玩的么！其实，他为女儿的壮举而自豪，跟我掰扯，就是想让我给他一个点赞。这是怎样的感动，老少都是英雄啊，平凡的人，义无反顾奔赴国难，就是英雄。于是我连夜写作了《黄鹤楼吟》。文章发给老迟，朋友圈里发个遍。他有遗憾，说写他女儿的文字不过20个，太少！真的，我的文字，没有孤独，很多人留言，为千年的黄鹤楼而泣。孤独么？我的文字唤起了一份祈祷山河无恙的美好情感。
　　 在这篇文章里，我给老迟的女儿三个字“在路上”，老迟动情地表白，要陪女儿在路上……我用我的文字唤醒了老迟，我不孤独，老迟也不孤独。
　　 春天来了，你会孤独吗？这是朋友的反问。我觉得不够深刻。我身边的人，在保卫这个春天，所以我得到了呵护才不孤独。年前就给在武汉上学放假回老家的孙子隔离的楼下老姜，在保家人平安；清洁工老岳，在寒风里守护着那顶透风的帐篷，劝说着人们居家隔离；社区的小赵，拿着表格，微笑着指点着过路人填写着资料……这些普通人走进了我的视野，成了最美的画面，那篇《保卫春天》，记下了群体的肖像，电话里，小赵称我是“画师”，给普通人画像，惟妙惟肖，虽不谋面，但我受到了热浪的一击，孤独无踪。距离，不是你可以孤独的理由。我心中得意，孤独自退。温暖在孤独的时候涌来，心就会滚烫。
　　 在这个春天，我的审美被口罩遮住了，美感不能入心，孤独就生，我努力透过口罩去读在武汉抗疫的天使们的娇容美颜，我相信美是可以冲淡孤独感的。我读到了真正的诗歌，那个被口罩勒出道道血痕的脸，此时是一张受伤的涛笺，春风吹拂，涛笺吟诗：口罩就是我们的抗体/就是免疫力/百毒不侵的/就是我们的精神和信念……我写作的那篇散文《口罩》，是我这个年龄的人第一次看懂读懂了口罩。有诗和远方，我会孤独吗？我摇头，做出新的判断：孤独只能是诗的催化剂。
　　 我明白，孤独会让人无语，我不孤独，将满腔的愤怒泼向沟渠，那篇《审判嘴巴》，就是我冲破孤独的诘问。一个孤独的人只能选择自闭，我向曾经的我开刀，吃过的野味，做过的蠢事，我刀刀见血。尽管我一个非医学专业人，不知那可恶的病毒来自何处，但我的审判不会因没有定案而休庭，因为我向往美好的未来，我不想把孤独带给未来的春色。据说，病毒与动物有关，宿主到底是谁，不必纠结，我检讨我尊重的情感是否给了动物世界。
　　 “归”，我很敏感，诗也敏感。“君问归期未有期”，“不知乘月几人归”，“衡阳归雁几封书”……武汉连续病患清零，天使归来。我为“燕归来”写大赋《天使赋》。赋这种文体，铺采摛文，富丽藻饰，写作本身就是涵养我情思沐浴我情感的过程，世上哪有这样丰盈饱满的孤独感！
　　 歌德说：“灵感却只有在孤独的时候，才会涌现出来。”陶醉在自我孤独的文字之旅里，我不知还算不算孤独。树的孤独，风知道，所以风总是在树上顽皮着；文学的孤独，字知道，所以文字总是造成句子连接着文学的理想。作家龙应台说：“智慧必然来自孤独。”是啊，有灵性的文字必然来自静心所为。
　　 一个人的精神境界的成长是无止境的，心智的成长是没有年龄的。打开孤独，用文字抚摸孤独，让心智给文字着色，这样的文学之旅，还有什么孤独可言。有人说，选择文学，就是一场孤独的旅行，这样的孤独说，我觉得一开始就是一个假命题。
　　
　　 三
　　 文学藏匿在象牙塔里，会憋死，所以才孤独。我在河东社区的茶舍，三个月的时间，一直还开着。大家在手机里说茶，我们的茶道，已经脱离了形式上，入心入髓的是借茶抒情。也说到这场疫情，说到保护野生动物。社区的小肖将她朗诵我的《审判嘴巴》的视频传给我，告诉我，社区正在准备做一个大型的宣传新《野生动物保护法》微视节目，开篇就是我的文章，我告诉她，一定要在开头加上“来自江山文学”的片头字样。
　　 小肖告诉我，朗读版的《审判嘴巴》在微信里“疯传”。我说，那是你朗诵得好。她回我话说，如果你的审判词写得不好，我宣读判决书也不能义正辞严……快乐不打折，我无法拒绝小肖的赞誉了，给她一个拥抱的符号，她满足地打着饱嗝（符号）。
　　 “舌尖上的美味，不要打野生动物的主意。”这是观者的留言，我仿佛看到举起了拳头，听到了呐喊。
　　 “当年的‘斗私批修’是闹剧，今天的‘审判’是触及灵魂……”这是最深刻的读后感。
　　 不必亲耳听到，多少正义的呼声因我的文字而起。沸腾，我心生波澜；呐喊，我读着文字也不自觉地举起了手臂。孤独，滑溜溜地隐退，我用文学融入了集体。马克斯威尔·马尔兹说：“能与自己娓娓而谈的人决不会感到孤独。”我没有这样自恋，我的快乐是因我的文字被认同。
　　 我在文章里提及的那位首批就参加抗疫援鄂的林倩护士前几日归来，看到我发给她看的《天使赋》，写下这样一段话——
　　 鲜花，从我的左手传到右手，就冷却了温度；彩带，系在我的颈上走上凯旋的舞台，就失去了佩戴的意义。怀才抱器，曾经心内二科的患者，两千字的赋，可以作为我永远的凯旋曲，砥砺我做一个无悔的天使。她说，我不是英雄，但我曾经踏上了诞生英雄的土地。
　　 我的一个学生，他的妻子是护士，制作了《天使赋》的朗诵文本，于4月3日为妻子的生日晚宴开场导语。他的妻子说，好惊艳！“惊艳”？这种自信，带着自嘲的味道。学生说从没有这样的氛围。不是专为他的妻子而作，却穿透了他妻子的芳心。每每想到，我都笑得合不拢嘴，孤独，才不是文学携带的病毒。
　　 处于对我这个老师的师生情吧，他选了一篇我的散文《花草心》，他利用宅家的日子，做了一次“美文欣赏”课。能够将我表达的情感传递给孩子们，这种为文的孤独，就是酝酿美酒的过程，想想就醉，呡呡舌尖都甜美。我知道，我的文章还不足以用作教材范文，但我表达的情感，沿着一条师生传递的方向流淌着。
　　 这个学生说，和我这个老师同在江山，才觉得自己的业余生活不再枯燥乏味，也不孤单了。文学，可以拯救灵魂，我的文字高度和深度还不足，但我的文字唤来关注，迎来一支笔，笔下飞韵，纸上留字，还有什么比这样更快乐的！
　　 看到那些赞美的文字和留言，听到电话那头急促的感动，我总是报以谦虚，“哪里，哪里”不知说几遍。我突然想起龙应台文章戳穿我这样志满意得情绪的话：“每一个谦虚的词，其实都是最夸张的炫耀。”如果和我有过交流的人知道龙应台的话，他也不会笑我年老怎么还幼稚，因为我喜欢孤独文字后面的开心。
　　 一个作家，在疫情推到墙壁的瞬间，很惶惑，也深感无能为力，但心底波澜滚涌的作家，会时刻关注着人性的崇高，起码，不能在伤痛面前缺席。如果怀着这样的责任感，还会自我感叹“孤独”两个字吗？我发声了，我没有孤独。
　　 推开窗子，徐徐的春风扑来，满怀的温暖，不仅是我陶醉，还有窗外的树木，所有的树木，都告别了孤独的冬季，野枫窜出一片叶子都是火，烧毁了孤独；玉兰包不住花瓣儿，缓缓打开她的寒衣，她懂得孤独用衣服包不住，孤独的蕊要用春风唤醒。紫荆花绣成了串，但不是烧烤串，充满的生命力量齐聚在枝上，是爆破了铁色的树干树皮，裸露出的笑脸，孤独，在她面前躲避得没了踪影。
　　 我不知怎样表达我踏足江山一年半，尤其是宅家靠着江山打碎孤独感的这几个月的感慨，我记得一句话：据说每一个名牌都藏着一个孤独的灵魂。我承认孤独的话，我愿在江山的品牌下捧着我的孤独。
　　 我在一派明媚的江山路上行走，不问长度，文字相伴，孤独在文字的身后，呻吟也好，叫嚣也罢，我不会回首做同情状。
　　 我的江山文学之旅，是一次告别孤独的快乐之游。走笔几年，手中的这支笔说了算。我站在江山之上，不是站在一个渡口。我的笔芯里装的是浓墨，不是渡口的水。
　　 孤独是一座荒芜的土坟，没有人会给你祭奠，我为什么要选择孤独！
　　
　　 2020年4月7日原创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