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
当前位置:江山文学网首页 >> 丹枫诗雨 >> 短篇 >> 江山散文 >> 【丹枫】乡愁 (散文)

编辑推荐 【丹枫】乡愁 (散文)


作者:雪中莲 白丁,19.1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692发表时间:2020-04-09 13:08:51
摘要:原创首发

【丹枫】乡愁 (散文) 乡愁是深秋的别离。
   乡愁是北方的心事……
   雪打青杨,霜欺初花。这就是我听觉中的北大荒的秋天。情不自禁地我在心里勾勒着一幅抒情的画——旷野、荒丛、白白的雪花夹杂着绿油油的落叶飘飘零零,路旁艳花蕾头浮着剔透的冰霜,林间鸟儿枝头啼鸣跳跃。若再绘得双双人儿,他们追逐、相拥,然后对着辽辽的天空说爱情……
   忽然,我的构思被一个故事打破,美好成了一面残镜。
   三十几年前的那个深秋,兰就是从这样一个美丽而凄冷的、荒芜的场景中如一只鸟匆匆飞去,至此再没归途。
   兰是我亲眷家的妹妹。
   听闻,惊叹使我的心瞬间灰蒙,再也没有了一丝去设想浪漫的情趣。曾经在很多年里,她的家人和亲友无一人知晓她只是嫁给了一个名义,嫁给了一所空宅,嫁给了一朵异乡流云。
   愕然,我跌入了无声的叩问。
   故事是从一九八六年叙起的。北大荒当时已被誉为北大仓,但农场开垦工作仍在继续。成立建设兵团,自然得建兵营。于是,一支来自江南的建筑工程队驻进了兰家所在的红嘴子乡四家子村。由于处在建设中的农场生活条件不完善,乡里部署,村里传达,工程队只有轮流到各家吃派饭。每户两人,按步就班,派进兰家的是两位领导,一位是四十出头的中年工长,一位是不到三十岁的年轻预算员。
   兰家与建设兵团仅一道墙之隔,每天进进出出,兰的父亲都要和工人们打声招呼,久而久之,互相称兄道弟,相交甚好。人嘛,谁又没有私心呢?当兰的父亲看着倾斜的土坯破屋时,心里美美地想:要是能和他们讨个方便,把这房翻盖成砖房可该多好呢。
   其实,兰家早有翻老房子的打算,怎奈翻来翻去都是土坯屋和地窝子,所以,不如等到落得残垣破壁再说。八十年代,虽已是日新月异的光景,但砖瓦房,对当时兰家所处的环境条件来讲,也只有想想罢了。不毛之地,人烟稀少,狼群时现,险路迢迢,这就是北大荒,想靠自家去几百里之外买砖瓦建材,岂不是比登天还难?之前,村里村外也有人外出运木料、榨油等出远途,且不是说把马累死在半路,就是连人带马被狼咬死咬伤的事情也偶有发生。所以,村口土泥屋的墙上还依稀可见白花花的大字:小心狼群,不要随便出远门。当然,这是生产队上派人写的。如今,已分产到户,谁会舍得自家的车马?近水楼台先得月,当兰的父亲见到屋后山一样的沙子、水泥红砖时,心就火热。
   房子怎么和兰同日而语?九九归一,互为因果。
   一个雨天,两位领导从淅沥沥的雨中湿漉漉的走来。饭桌上,酒斟满,粗瓷碗一下下碰出兰的父亲的思想,犹犹豫豫的话语如吐沫星子点点蹦出,出乎预料,两位领导答应的豪爽痛快。
   “多大个事儿,多拉两车的问题嘛。来,干。”
   兰的母亲在喂猪,兰的父亲喊兰为他们盛饭。十八岁,又天生的腼腆,兰的脸红红的,举止也自发地忸怩,像羞答答的杜鹃。一句“吃菜”,兰的父亲却发现那个预算员如蜜蜂一样盯着兰看。近三十岁,兰的父亲以为他该已是成家之人,便很厌恶他的“邪侈”。
   “房子先不盖了,钱不足,等大闺女找了婆家再说。”
   粗瓷碗敲响木桌,酒宴不欢而散。
   昨夜西风凋碧树。八月下旬,兵营落成。兰的父亲拉大豆回来时见工程队在清理余料,一问得知近日就返乡。相处数月,忽然要走,兰的父亲心里有些冷清。是啊,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呢?匆匆拉完大豆,兰的父亲就去工棚坐上好一阵子。他说:
   “山南海北的,这回走了,恐怕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
   随后,兰的父亲到底还是美美的打成了砖房的主意。
   礼尚往来吧,傍晚,工程队一行人来兰家辞行。兰的母亲忙里忙外,瓜子,苞米花,香烟,老茶,热炕头,伤感别离的叙话。
   听到这样的场景时,我不由想起几部关于支援边疆的电视剧画面:黑黑的土泥屋,忧伤的光线,低沉的心绪,悲凄的万花筒式的爱情……
   “大闺女,来来来,你过来。”
   “干啥?”兰和弟弟妹妹正在里屋打扑克,听到叫,半遮半掩,手扳门框歪头问。这时,她的父亲指着预算员说:
   “跟他去南方吧,那里比这边好,不冷,还不用种地。”
   兰的父亲的话说得如唠家常一样轻松,所以天真的兰以为逗她玩,眉头一蹙,烟视媚行(●注)地说:“说啥呢?”
   不乏多数人有过这样的经历吧,小时候,经常会听到有人串连似的互相叫做邻里家的女孩儿媳妇、男孩小女婿。但这样的反串式的玩笑有吗?若有,估且也是罪过。无论是不是玩笑,兰已视它为是了,可玩笑归玩笑,十八岁的兰可经不起这羞,一气,摔了扑克钻进被窝。
   第二天清晨,灰天泛红,气温回暖,自然的吉兆令兰的父亲开心无比。工程队的人早早来了,还有汽车给运料,小小的门庭有些气势恢宏,虽然天还暗着,但足以看清兰的父亲脸上的风风光光。
   “不差这几日,趁气温回转,争取三四天内把房子建完。”预算员吩咐。
   三天,紧挨着土坯房的东山墙,明亮坚固的砖房建好了。轰动不小,十里八村的人都赶集似的来看砖房,阵势比建兵营还令他们叹慕。可见,在当时的北大荒,柴门小户若能拥有砖房该是一件多么艰难且辉煌的事。
   那么兰的事呢?真的是玩笑吗?
   大概是太过于兴奋了吧,房子竣工当夜,兰的父亲居然坐在老屋炕角抽了半宿的烟;后来兰的母亲还嘤嘤地哭泣起来。乐极生悲?……没空揣摩了,——鸡叫了——有人敲窗子了——那个预算员来了。兰的父亲急忙遢拉着鞋小跑去里屋叫兰。
   “快起来,和他去供销社吧,给你买衣服,明天和他回南方”。
   兰柔着眼睛说:“啥呀?我不去,要去你去。”
   稚嫩的花草更加难敌冰霜。就算倾尽所有的精力搏击,抗拒也只是这黎明吟奏的苍白的呜响、碌碌无为地挣扎。
   难道她的父亲真的仅仅为了匀料、帮工就拿女儿做了筹码?
   这时兰的母亲抹着红肿的眼睛喃喃的数落着兰的父亲:
   “太远了,给孩子找那么远干啥,盖房子给他们钱就是了,还得搭上闺女。”
   “你嚎啥,和盖房子扯啥关系?这小伙子多好,有手艺,赚工资。远怕啥,享福就行呗。”
   是啊,和房子扯啥关系呢?……
   这时那个预算员就说:“我会对她好的。”
   兰的母亲蔫蔫儿的沉默了,像一只温顺的羊。
   “快穿衣服,走走走。”
   兰的父亲对兰嚷了起来,惊的正啼的鸡不叫了,尖刻的声音也如尖刀在脆嫩的兰的心上戳出一条嫣红的伤口。
   天空浮漾着灰蒙,看不到一株星星半枚月亮,哪怕虚拟的。三十几里路,有岭,有林,有山,有荒壑。天渐亮的时候飘雪了,打在壑边的陨绿色芦草上,芦草悲悲戚戚。我意象中美丽而浪漫的画面又呈现了。
   雪沙沙,叶瑟瑟,鸟叽叽,风萧萧。天大,地大,野草拭爱,树木拂情,人儿细语亲昵,我我卿卿……
   请原谅我肤浅的逻辑,我勾勒不出苍凉的灭迹,虽然画面只有沉闷的铅色。
   兰就那么走着,小小的身影如一颗芦草。冷风在雪中穿梭,她红了耳轮。预算员问:
   “冷吗?”
   兰不说话。路边大摇大摆走着一只嗅雪的狐狸,预算员问:
   “怕不怕?嗯?”
   兰不说话。
   秃岭上,一只狗一样的动物向他们寻望着,预算员问:
   “你看,那是狼吧?你怕不怕?”
   兰不说话。
   ……
   到了供销社,预算员要售货员拿来一件红色的翻领上衣,料子是涤纶的。他要兰试穿,兰就把头扭向一边站那儿不动。他问喜欢吗?兰也不说话。见售货员奇奇怪怪的瞅着他们忘记了卖货,预算员就不问了,又给买了件水粉色绒衫和一条蓝色涤卡裤子回走了。
   从供销社出来,正下着鹅毛雪。预算员说等等再走吧,兰像偏偏不听话的孩子,莽莽苍苍走进雪中。雪虽是边下边融,还是有断续的路被埋了。迷了两次方向,回到家里已是夜里八点多。兰在打理鞋子,她的母亲跟在身后问这问那,兰在灶边吃饭,她的母亲站一旁问这问那,兰就像得了哑症,依旧不说话。她的母亲找出棉衣放在她的被子旁,拿手摸着嘱咐兰明早穿上,样子就像曾经摸着兰。兰看见了,还是没说话就躺下了。这夜,兰一宿没睡,就那么把眼睛星星一样的眨在漆黑的夜里。
   她在感悟爱情?还是在憧憬未来?
   然而兰似乎还什么也没想鸡就叫了。这时兰的父亲就过来叫兰起来,准备好等待预算员来接他。兰没再反抗,猫一样乖顺,她起来穿上那棉衣和预算员给她新买的衣服,然后对着灯影梳头。那个预算员来了,脸上挂着兰的父亲感受丰收时的欣喜般的欣喜在一旁等候。兰的父亲抽着烟紧催,说怕误了赶火车时间,兰的母亲边给兰煮鸡蛋边擦泪,问她何时能回,兰不语。
   “她就这么走了?”我问。
   “嗯,给煮了鸡蛋也没吃,走时也没有回头。”
   时光真是难以捕捉的风啊!一晃三十几年了。生离已把兰的故事撕扯得支离破碎,关于她的后来,知情人太少了,要还原她的经历和生活,就像在火中捡拾烧残的纸片去拼一封完整的书信。当然这是兰的父亲始料未及的。
   后来,兰的妹妹从北大荒嫁到了我的家乡吉林。后来,她因想姐姐便独自去江南看她。后来她和我说:
   “我在回来的火车上哭了一程又一程。”
   那就该说说我所谓的妹夫了。
   就算是工作的原因吧,家不是妹夫的栖所,像是他的驿站。他就像一片飘忽不定的云,时而飘回,但很快又飘走。始初,妹夫一年回家一两次,住上两三天。但即便这短短的几十个小时也不呆在家,大部分时间是与旧友交游畅饮。可后来,几年回家一次。再后来,便成了断线的风筝,就连兰生儿子的时候妹夫依然没有回来看望。
   我必须要强调,这个对他不该怪罪,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兰何时怀的孕,又怎知他何时生产呢?他的理由充分无比,那么兰的伤心也就理所当然的成了无理取闹。月子里,她的盲婆倒是手下留情,只是翻几个不明不白的白眼,甩几句不清不楚的糙话,但满月那天,盲婆婆就用棍儿敲着竹床骂她没出息,恋男人。
   儿子让兰的生活有了或浓或淡的色彩。可希望和苦难是相伴相生的吗?家里房屋墙角的裂缝越来越大,夜里躺在床上便能和儿子数星星。江南的冬天也会飘雪,那时,雪花就会从墙缝飘进来。
   梅雨时节来临了,屋内屋外一并地下。为接雨水,屋里摆满了锅碗瓢盆、坛坛罐罐,雨滴答答答答,声音轻轻重重、长长短短,如老天在演奏一首悲悯的命运交响曲。到处是水漪,连孩子睡觉的地方也没有,兰就抱着孩子挪来挪去,然后就只有蜷缩在角落里哭泣。她的泪水湿了江南众雨,湿了漫漫长夜,湿了孩子的小脸和小脚。
   她要靠编织手套糊口;她要赡养盲婆婆;她要荷锄稼穑。能体会到一个弱小女人在漆黑的夜里背上背着孩子独自为去世的婆婆穿寿衣时内心的悲凉吗?
   兰的妹说:她说起这些事情时从来不哭。不哭。
   无情的琐事如那些接雨的坛坛罐罐般罗列在她的生活里。婆婆去世一个月后,老屋又伤心过度般的坍塌了,然后,兰和儿子就那么顺其自然的住进了柴棚。老天对她来说也许只是个有灵魂的摆设,村邻像是有血有肉的圣人。那个秋天,村里人匆匆收完稻谷便集中力量帮她盖了两间遮寒的青砖房。
   “她为什么不选择解脱呢?”
   “不知道。舍不得孩子吧。”
   “孩子当然不能舍,那是兰的命。她该还是舍不得那离线的风筝吧?还是……”
   “也许是吧!”
   我没有坦荡荡的说出那个隐现的被亲友们定为事实的猜测,当然,得到的看似中肯的回答也终将不是定论的校正。
   但据兰的妹判定,“砖房的筹码”,是兰心上的疤!
   在网络如天罗地网般布满天涯海角时,风筝也终是飞不出天外去。几番周折后,家乡人也与他有了联系,她的儿子已成家,膝下已有了两个孙女。
   “好狠呀,几十年了,也不说回来看看爹妈。”兰的母亲打电话说。
   兰不说回,也不说不回,就连哭也不让她的父亲母亲听到半点嘤声。
   兰的妹的儿子也要结婚了,婚礼也定在秋天。兰的妹家路南有片盛开的葵花,又大又圆,荧荧煌煌,一片喜庆的色彩,吉祥貌。在得知兰要来后,我们都刻意强调视它为欢聚的象征。
   但惋惜兰的父母因年纪大了没能来。
   在婚礼前一周的那个晚上,星河熠熠,秋月高悬,窗下的葵花在月光、星光、灯光与泪光的呵护下闪着激动万分的光泽,它也很兴奋吧,香飘得那么无所适从,如我们的心事,如我的秋天纠结。村外的公路上有车纡缓,两道长长的我誉为思念的车灯由远而近、由烁及明。
   兰回来了。所谓的妹夫也来了。兰的儿子也来了。
   她是兰吗?之前她十四五岁时我见过的,兰花般青郁,怎么……怎么和她妹的七十几岁的婆婆站在一起倒像是两个同龄的广场舞大妈?
   她已沧桑满满,一口地道的南方调:
   “这是我自家地里的花生。”
   “这布是村里厂子生产滴。”
   “我们那边的小白菜都是用来熬汤滴。”
   “我们那边的人每天都要冲凉滴啦。”
   “老鬼头子一天就知道喝酒。”
   “大鬼头你又打游戏。”
   ……我曾设想过她和家人久别重逢的情景。抱头痛哭,执手倾诉,场面激荡人心且震撼甚至震悚。可枉然。我倒是及其佩服她血液中的平静细胞的活跃丰富。
   她淡定得令我截然怆然。我突然觉得之前勾勒的欢聚一堂的一幕是形同虚设。
   尽管如此,一周相聚对我们来说也只是朝暮。兰一家要返程了。
   “不回老家看看?”
   我还是问了。问的荒谬。
   兰走了,小小的身影在我心中幻化为一倾秋天流水。
  
   ●注:烟视:微视。媚行:慢行。形容害羞不自然的样子。

共 5281 字 2 页 首页12
转到
【编者按】优美的文字似乎诉说了一个老套又凄美的爱情故事,负重的生活中,父亲选择了房子,也自以为为女儿选择了一个温暖的生活,可忘记了年轻而鲜活的爱情,时代的印痕中,发生过多少如兰一样的爱情?于是,走了,走的那么绝然,连母亲煮的鸡蛋都不屑吃,回了,却不走进那个生她养她的房子。作者文笔流畅,语言精炼,力推欣赏!【编辑:金源】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1 楼        文友:雪中莲        2020-04-09 17:13:22
  谢谢编辑老师
2 楼        文友:梦锁孤音        2020-04-09 21:21:07
  文章写出了当时农民的困境,但无论如何艰难,做父母的都会为子女的幸福着想。兰的父亲为了房子而嫁长女,也是考虑南方的生活好些,女儿会幸福。可谁知事与愿违,让兰遭受到了常人不可忍耐的艰苦日子。相反,若兰适当的改变一下,也许生活不是这个样子!感谢原创首发文章支持丹枫,期待精彩继续!
梦锁孤音
共 2 条 1 页 首页1
转到
分享按钮